“快跑!”背对着他正搭箭的女子声音冷凝,“我引开它。”
“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
女子的回答是弯腰又一个快速的前滚翻,再次射出一支箭,还是正中人熊背上,后腰。
李远佞坚持着站起来,他心急如焚,虽然不知道女子为什么在这,但明显她也不是能对付人熊的,他的宝剑早就掉在了远处,此时只能抽出自己靴子中的匕首,匕首锋利无比,闪着慑人的寒光。
女子以极为快速和灵活的动作奔跑和翻滚着,始终以熊为中心在绕圈,而且一直保持在熊的背后,时不时射出一箭,转眼熊背上已经满是箭枝,熊打不着又追不到,即使皮糙肉厚也吃不消这样挨打,怒痛之下双目血红,朝天怒吼一声,竟然立起来朝着女子一个飞扑!
“小心!”李远佞大叫一声,惊恐交加,却见女子不躲不避,她已经没了箭枝,干脆扔了弓箭,双手空空迎着人熊就跑了上去,险险的避过人熊的飞扑,一晃身子探手抓住人熊后肩上一支箭就跳了上去,竟然是把之前射在熊身上的箭枝当成落脚点了!
人熊疯了,它站起来疯狂的扭动着,拍打着背后,它理智尚存,不敢躺倒地上,以免把自己扎成马蜂窝,只能不停扭动,蹦跳,箭伤处的血液不停渗出来,转眼就撒了一地。
女子死死抓着箭枝,身上染满了熊背上的血,她一手抓着箭枝,一手掏出一柄匕首,狠狠的扎进熊身上。
“嗷!”熊的怒吼几近绝望。
女子连着扎了好多刀,熊皮糙肉厚的,她那种廉价的匕首每一刀都极为吃力,又没有力气攀上去割了熊的喉咙,整个人犹如破败的衣服被熊甩得晃来晃去,她手一松,匕首掉在了地上。
李远佞急得抓耳挠腮,他嘴里满是血腥味,胸前疼得他几欲晕厥,却强忍着没昏过去,往前爬了两步。
“别过来!”女子竟然还注意着他的动静,“它快死了!咳咳!会,会,还有一会儿,狂,要发!走!”
“不!”李远佞这一声竟然中气十足,“我不走!”
“……”女子愣了一下,她咬牙,忽然道,“匕首给我!”
“什么?”
“你的,刀,扔给我!”
李远佞不疑有他,二话不说飞刀一掷,刻意避开女子,正扎在熊身上,在熊的嘶鸣中,女子拔出了匕首,大叫一声:“躲开!”
随后,她用尽力气一蹬,双手环抱住熊脖子,匕首深深的扎进熊的脖子,可同时,熊爪终于抓住了她,它怒吼着抓住她的右肩,一把甩开去,女子却拼力挣扎,竟然借着熊扯她的这股力气,硬是用李远佞的匕首划开了熊的脖子,喷溅的血液顿时糊了满身满脸,她的表情隐在鲜血中,被熊死前最后一股力量狠狠的甩了出去。
这个近乎同归于尽的场景再次震撼了李远佞,他跪坐在旁边,几乎忘了自己身上的痛。
熊立刻就死了,轰然倒地,可远处那个砸在地上的身影,也许久没有声息。
林子里突然静了下来,方才那惨烈的人熊斗简直像一场战争,在平息之时,死一样的寂静……和安详。
李远佞突然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的过去,一把捞起女子的头,抖着手抹开她脸上的乱发,只看到一双紧闭的眼,还有血肉模糊的右肩,他又要哭了:“喂!你还好吗!你别死啊!”
“咳!”女子咳了一声,吐出一大口血,顺着脸颊流到了李远佞的衣袖上,李远佞不以为意,甚至极为惊喜,“你活着啊!太好了!你活着!你起得来吗?我给你找大夫!”
女子双目呆滞了一会儿才回神,一听李远佞的话,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不,不要。”
她的声音嘶哑,说话间嘴角又流出血来。
“为什么!你受了伤啊!你还救了我!”李远佞提高声音,见女子没什么反应,又低下声,结巴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鹤唳。”
“贺丽?你,你为什么在这?”
鹤唳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大人,你知道,我从那逃出来,无处可去。”
“可是这儿……”
“我之前,原是猎户家的女儿,我只会打猎。”她的面色冷硬,抬手用手背擦了一下脸颊上的血,“我知道这儿是贵人们的围场,但我只猎点兔子过活,等养好了伤,我就走。”
“……”
没听到回答,鹤唳看着李远佞,有些疑惑:“大人,大人?”
“啊,恩,哦!”李远佞狼狈的低下头,刚才鹤唳那擦脸的动作,与云兮楼初见时的一模一样,那种带血的冷硬和坚韧,让他挪不开眼。
“大人你保重。”鹤唳挣扎着起来单膝着地,她一手撑着膝盖,断断续续的呼吸了几口,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李远佞回神了:“等等!你去哪?!”
“大人,你能自己回去的。”鹤唳没回答,自顾自站了起来。
“站住!”李远佞猛地站起来,顿时疼得脸一白,断续道,“谁,谁准你走了!”
“大人,皇家围场偷猎,是死罪。”鹤唳很冷静,“大人要把我送官吗?”
“谁说这是皇家围场!这是业冬围场!不过赔点钱的事!”
鹤唳微微摇摇头,一瘸一拐的往前走,完全没当回事:“谢大人。”
“你站住!”
“大人。”鹤唳有些无奈,“上次大人救我一命,这次我救大人一命,是否可以扯平了?”
李远佞涨红了脸:“不行!上回你救你自己,这回你救我,我欠你的!”
鹤唳表情有些呆,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很是苦恼的样子。
这副笨嘴拙舌的样子,让见多了伶牙俐齿的仕女的李远佞很是新奇,他立刻忍痛挺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与我一道出去,这熊尸先留在此处,我让下人来取。”
鹤唳还在犹豫,定定的站着,很不情愿的样子。
“你走不走!你不跟我走,我也不走了!”李远佞驴脾气上来,也站定。
“哎……”鹤唳叹口气,点点头,“容我,拿点家当。”
她蹒跚的走到一边,捡起一个褡裢,和一只死透的野兔,还有几个粗陋的小工具,浑然是一副打猎路过的样子,路过刚才熊钻出的树丛时,她咦了一声。
“怎么了?”李远佞很是紧张,这个能冒出人熊的树丛简直是他的噩梦。
“这熊,死得冤枉。”鹤唳摇摇头。
“为什么?”
“它正在进食。”鹤唳看了看李远佞,暗含谴责,“是我们惊到了它。”
“哼!”李远佞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快走吧!我兄弟定在寻我呢!”
鹤唳嗯了一声,埋头慢慢的跟上。
两人刚出密林一点,迎面撞上大队人马匆匆忙忙赶来,带头的便是张铎和那个倒霉的侍从,后面更是一大片,见到两人惨状,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阿远!”张铎跳下马跑过来,见李远佞形容凄惨,身后那个血人更是脏的看不清男女,还散发着血腥味和臭气,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大叫,“大夫!大夫!”
随行的自然有猎场常备的大夫,立刻应声跑上来就要围住李远佞,李远佞却一让,着急的指着身后的人:“先救她!她是我恩人!”
张铎早就在猜了,此时虽然点头同意,但是脸上的笑容仿佛戴了面具:”这是谁的侍从,怎么没见过?”
“先别管这个!”李远佞捂着胸口凑上来跟张铎咬耳朵,“我在那遇到人熊了,幸而这人帮我杀了,你快派人去把熊尸挪到业冬的范围里,否则不好交代。”
张铎一听说李远佞遇到人熊就一惊,听说人熊死了更一惊,也不顾问别的了,连连点头:“你放心。”随后立刻招来两个亲信这般吩咐了,那两人神色凝重,领命而去。
不管哪个猎场,既然敢围起来做生意,自然要对危险度有掌控,冒出人熊那更是大事,此时最好在不惊动皇家猎场的情况下把锅甩到业冬身上,出熊不可怕,在皇家猎场偷猎那才要死,本来只是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可若捅了出来,别说平民了,贵族子弟也讨不着好。
李远佞也受了重伤,两个伤员被抬了回去,倒霉的侍从还在苦着脸挨骂,一个常年打猎的人被陷阱坑得人仰马翻,还偏偏任由贵客遭了人熊,实在是倒霉到了极点。
帐篷里一番救治后,李远佞本来身体底子好,只是受了点内伤,虽然不能再参加比赛了,可是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倒是鹤唳,她原本和李远佞也只是差不多的伤,奈何这样和熊一折腾,以前还没好的小伤都裂开了,全身跟开了血口子一样凄惨。
李远佞一听说,眼睛就红了,狠声道:“就不该留着那两条贱命!”
张铎这时候已经大概了解了李远佞和鹤唳的事,很是感慨:“也是你命不该绝,这女子不简单。”
听出他意有所指,李远佞不以为意:“我也觉得她不简单,简直比我祖父手下的大将还要硬气。”
“你不觉得,有些巧了吗?”张铎琢磨了一下,又摇摇头,“倒还真是巧。”
“是啊,”李远佞有些脸红,“还真是巧。”
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却又没什么不对,李远佞一个人只身到此,没什么可图也没什么可用,而若是这样的巧合都能刻意安排,那未免有些太过可怕,毕竟那云兮楼,那成年的人熊,都不是随意可调用的,而且还相隔一个月,这份心机和筹划,做什么不可以,偏用来对付一个将军家的二房长孙?
张铎见李远佞一脸开心的样子,有些无奈,果然心怀梦想的小子总能遇到点好事,自己在他这个年龄也是这样傻乎乎的,怎么就没有这样的经历呢。
此时,他的两个亲信走了过来,张铎和李远佞皆一顿,等着这两人汇报。
“少爷。”亲信向张铎行礼,“查了,那山坳不远处,猎场外有个小村落,只有十来户,一个月前这个女子受了伤来求水,村长给她弄了个靠山的茅草屋养伤,她伤好点后每日早出晚归进山打猎,猎多了便留了毛皮卖钱,肉送给邻里,有时候也送她自己做的咸鱼。”亲信顿了顿,表情有些柔和,“是个会过日子的姑娘,草屋里收拾得很好,前面晒了不少咸鱼、腊肉、还腌了酱菜,但因为她早出晚归,也很少与人交流,村里人只知道她叫贺丽,是拐子那逃出来的,想攒了钱回去,别的都不知道了。”
张铎听完,不疑有他,心里的大石彻底落下,拍了拍一旁表情复杂的李远佞:“果真是命啊,我都要羡慕你了,只可惜贵贱有别,你可要把持住。”
李远佞不耐烦的打开他的手:“这要你说!小爷只想报恩!”
“恩恩,报恩~”张铎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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