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一次对视长达五秒。
最后鹤唳什么都没说,她用行动表达了态度。
她把风声往后拉了拉,在众目睽睽之下依依不舍的抱住了他,顺便把一支迷你针管扎进了他的后背。
这个机会她等了很久,风声和雨歇已经在宋朝官方挂了号,她在任何情况下杀掉他们都有可能陷己方于不义,唯独让他们死在金兵手中,才能理所当然,所以不能直接下毒,唯独用起效快消解也快的麻药,即使之后风声的尸体“有幸”被尸检,这个时代的仵作也绝对看不出风声后面的“力竭而死”是因为内部谋害。
风声一震,这一点痛当然不会让他有这么大反应,甚至让他的眼中都透出了极为悲哀的痛楚。他死死的抱住怀里的人,喉中发出了细微的哼声,像痛的,但更像哽咽。
“我说你会变的。”鹤唳在他的耳边吐气,轻柔带笑,“可你偏拖着我不放,你不能怪我。”
注射完药剂,她手一掰,合成的可消解针头就这么断在风声体内。
“安心死在这吧,就算不死,你也一无所有了。”她又靠近了一点,用和风声不相上下的力气搂住了他的脖子,从牙缝中挤出她的报复,“她必须死。”
风声苦笑一声,低哑道:“谢谢你,放过我。”
鹤唳一窒。
两人自童年起朝夕相对十年,就算最初被猪油蒙了眼,可对彼此的了解已经到了彻骨的地步。
风声不放过鹤唳,鹤唳又何尝放过风声。
当她意识到风声对自己的感情,和绝不放手的态度时。她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利用他,以及适时的把控他。
就像方才鹤唳一瞬间的迟疑,她差点就脱口问出:“所以你最后还是变心了?”这样的问题。
这对一直死心塌地的风声来说是莫大的刺激和侮辱,之后即使知道这是鹤唳为了抓住他的策略,可他还是会忍不住再一次表明衷心并坚定的继续无节操的用生命维护她。
即使在分开后,被窥视、掌控和清空周边的人是鹤唳,为什么最后主动到宋朝选择永不相见的却是风声,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人认真思考过。
鹤唳还能泰然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就当手里握着一把刀,她不躲不藏,却也不主动出击,她愉快的在阳光下撒自己的欢,却是在暗处的风声和雨歇,率先受不了了。
这一场持久战的赢家是谁,已经昭然若揭。
显然,风声方才也知道鹤唳如果说出那句话,他会再次把雨歇扔到脑后。他期待却又害怕鹤唳再次朝自己的心伸出魔爪,然后失望又庆幸的发现,鹤唳没有。
她还是决定一刀两断,放过了他。
鹤唳还能玩,但她已经玩腻了。
药效还没发作,风声却已经累得说不出话。
“能走的快走!”旁边的叶斯低声对周围道,他看着面前相拥的两人,已经没有心情去猜他们这群墨门人错综复杂的关系,只当两人在诀别,被激愤和悲壮感动的眼眶通红,“走不了的就拖住那群金狗,我们不能全陷在这!”
大敌当前,即使希望渺茫,所有人还是被激起了满腔的血性,虽然没有直接应和,但也推推搡搡的挪动着,有人往前站,有人被往后挤。
被挤到后面的都是大家认为轻功过人可以逃回去的,但这些人并不是个个想走或是有这个自信,于是推搡间不乏斥责和拒绝,但到底还是有人被成功委以重任,红着眼眶准备起来。
鹤唳被叶斯拉开。
叶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知是鹤唳不肯放还是风声不肯放,最后他还是觉得风声既然让鹤唳走,那不可能抓着不放,于是对鹤唳道:“你放手吧!你逃出去,才能回来救他啊!”
鹤唳:……
身上的热度一离开,风声忽然清明起来,他深深的看着鹤唳,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用刻意压低的,周围人却都听得到的声音叮嘱道:“炸毁城墙的计划,一定要完成!岳将军能不能回来就在此一举了。”
炸毁城墙?还有这样的计划!
侠士们眼睛都亮了,看向被委以重任的鹤唳的目光都璀璨发亮,更加热情的把她护到后面,打定主意拼死也要让她离开。
鹤唳一句脏话憋在胸腔难以抒发。
临死还给自己下那么大一个套子,城墙是绝对不能炸的,岳飞也绝对不可能回来,这下所有侠士们都指望着自己这么做,她总不能把一起逃回去的人都干掉!
鹤唳扯着嘴角笑了笑,一副紧张到说不出话的样子沉默的退到后面,心里懊悔干脆当场干死风声然后遁走,让青山他们来善后算了,可现在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她又看了风声一眼,眼神怎么都温暖不起来,她手中吊索一拨,也不管其他人怎么走,直接凌空飞走。
“射下来!”不用兀术出手,自有军官指着鹤唳下令,漫天的箭雨立刻扑了过去。
“当老子瞎的啊!”不知谁一声怒吼,无力出去的侠客们都跳了起来,两个壮士挥舞着铁鞭跳了出来,一顿挥舞,硬生生挑下了最前面的一轮箭雨,其他人冲到他们身前护住前方,刀枪棍棒各显神通,挡下第一波攻击后,还是有人中箭倒下。
“师兄!”
“三师弟!”
怒喝声不断响起,剩下几个轻功见长的人也忍着眼泪翻墙出去,刚落地就被埋伏在下面的刀斧手迎面砍中,墙内喝声未落,外面惨呼又起,场面堪称可怕。
“外面也有埋伏!”
“金狗!你们赶尽杀绝,有你们遭报应的一天!”
风声站在人群中,他已经感受到药效的蔓延,呼吸也逐渐粗重,他凝神听着外头,心脏一紧一缩,又怕听到鹤唳的声音,却又暗暗期待着。
他一直知道鹤唳乖乖的等在身边是在酝酿着什么,但并不知道鹤唳到底是想做什么,却也知道自己和她之间必有不死不休的局面,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敢在这个时候对自己下手,转念一想便也明白了,杀了他并不是最终任务,她还需要在宋朝混下去,那必然不敢当众杀掉“抗金将领”。
失策,却也是意料中。
这样的场景他已经自梦中刻骨铭心,就连雨歇都知道,如果哪天鹤唳还能乖乖的投入他的怀抱,那必然是已经背上了死神的镰刀。
他清楚,他都清楚,可是看到鹤唳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
怎么能忍住呢,他放在心间上,忘我的疼宠了一辈子的人。
最终,直到连外面的声响都停止,又听到金兵隐约几声模糊的“追”后,他还是苦笑着垂下了肩,抬头望向前面。
兀术拨开了面前的弓箭手,站在一个盾兵后面,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
“哐!”一柄长刀挡在面前,叶斯竟然也没有出去,少年人身高还没长成,比风声都矮大半个头,怒喝的声音犹带着清亮,“要伤我同胞,需过我这一关!”
“对!”话落,侠士们一层层护了上去,仿佛争先恐后。
风声抬抬手,想拨开面前的人,可终究无力,垂落下手,只听外面兀术道:“各位都是大宋的英雄好汉,本王佩服,如今你们身陷此地,即使心存死志,本王亦不忍动手,可要放过你们,又委实做不到,不如你们投效了本王,待打下那大好江山,荣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呸!”所有人眼神决绝。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将你们关押起来了。”兀术一脸无奈,却见旁边一个便衣男子凑到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兀术一挑眉,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拂袖离开。
那个尖嘴猴腮的男子朝着兀术的背影恭敬的一礼,站到前面,扬声道:“各位大宋的壮士,我们大金没有那么多地方给你们住,也没有那么多粮食给你们吃,否则你们打着抗金的名义一**过来,我们一个不杀照单全收,岂不是在帮大宋养臣民,到时候万一一着不慎让人救了回去,不就是放虎归山么?”
“哈!那你待如何?!”
“既不能为我所用,那自然也不能留给大宋了!弓箭手!”这人退后几步,盾兵重新护住,弓箭手再次排阵,张弓搭箭。
“他们要射箭!”前排的人怒吼。
叶斯握紧了刀,又是胆寒又是气血翻腾,正想凭着一腔热血冲上去,忽然袖子被人拉住,风声已经有些腿软,他强撑道:“躲进地牢!”
这一句话点亮了希望之火,原本地牢里留的官兵就不多,早就被清理干净,就在他们身后,此时只要有一个人逃出去,就有可能再叫来援兵救他们,远好过今日就被人屠尽。
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冲进地牢最后一搏!
于是金兵眼见着面前的宋人忽然开始大幅度后退,立刻追着射箭,被严阵以待的武人纷纷击落。
“刀斧手!上!别让他们躲进去!”那男人连忙下令。
可侠客们的动作也是很利落的,转眼就撤进了地牢,哐的一下关上了大门。
“濮察军师!”刀斧手问,“要不要末将去拿攻城的家伙来?”
“不用了。”濮察冷哼一声,“困着吧,没水没粮,真是愚蠢之极!”
“他们又有人来救怎么办?已经死了那么多弟兄!”
“来多少,杀多少。”濮察的眼中满是凶光,“你放心,这群宋贼,一个都活不了!”
而另一头,刚从开封府衙跳出去的鹤唳,转头就跌入了青山的怀抱。
他的脚下踩着几个金兵的刀斧手的尸体,身上干干净净的,墨发一如既往的在身后扎成长长一束,在接到她时晃了个笔画般的弧度。
“你怎么过来啦!不是让你盯着雨歇吗?”鹤唳还没落地,就被青山带离几步,躲过几个金兵的攻击,往远处狂奔。
随后跳出墙的人继续遇袭,却不是他们管得动的事了。
“她也过来了。”青山继续扛着她跑,“幸好。”
“好什么?那她人呢?!风声还没死呢!她要过去把人救了怎么办!”
“风声麻醉了?”
“恩!”
“雨歇亦有损伤。”
“那又怎么样,这么点小事,能阻碍多少啊!”
“东南!”青山忽然报了个方位,一边把鹤唳放下,她立刻站定与青山背靠背,双手扯紧银链凝神对着东南方,两人的刀光和链影在月光下快速交错,硬是夜色中精准的击落暗箭若干,可也有遗漏的自二人两边擦过。
青山转头看了两眼鹤唳,确认方才的流矢没有伤到她,便继续往前奔跑,道:“对方有备而来,你与我尚不一定能突破这重围,更何况他们。”
“那万一呢?一个不亲眼看着算了,两个都不亲眼看着?”
“他们跑不了的。”
“啊啊啊啊!”鹤唳猛地用小拳拳捶打青山的肩膀,“我不要再来第二次啊!我也是人啊!再让他乖乖的让我扎一针,我也会疯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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