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钢刀就架在朱门殇脖子上,沈玉倾仍是不露声色,此时更要沉得住气,才不会乱了原先的布置。他道:“朱大夫是青城客卿,卯爷以他为质,这是存心和青城过不去?”
唐少卯道:“公子挟持老太爷,难道不是跟唐门过不去?”
沈玉倾道:“有什么事,何不请七爷出来解释?”
唐少卯道:“七爷病了。”接着又高声道,“太爷,请您出来,跟咱们回去吧!”又道,“沈公子不用拖延时间,一句话,放人还是不放?”
沈玉倾见朱门殇低着头一语不发,照理而言,此时他怎么也该破口大骂个几句,这不是他性格。但此刻不宜对他多表关心,免得成了把柄,沈玉倾冷笑道:“一个客卿就想换老太爷,卯爷,你这帐没算清。你要杀便杀,青城总有算上这笔帐的机会。”
唐少卯微微一笑,道:“沈公子,借一步说话。”沈玉倾虽担心他忽施暗算,却也不愿示弱,戒备着走上前去。
唐少卯拱手道:“公子来唐门,不过为联姻结盟,牵扯进唐门的家务事,实属逾矩。眼下局势明朗,强弱悬殊,公子与二丫头往日无旧近日无恩,何苦趟这浑水?唐门多的是女人,奕堂哥家就有两丫头,姿容品貌才德兼备,与沈四爷正是良缘。这事能大能小,沈公子,你便绑了二丫头起来,不动刀兵,你要是看上了二丫头,我保她性命,让你带回青城,朱大夫也保平安。只要公子一句话,马车奉上,再无留难,否则……”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昨日边界有传书,点苍的使者已经进了贵州,过不了几天就会抵达灌县。我本有些心底话想与诸葛掌门谈谈,但只要公子一句话,点苍的使者我即刻打发了去。”
沈玉倾知道唐少卯的意思,如果青城坚持不退,这场大战过后势必与唐门交恶,唐少卯会与点苍结盟,那自己这番前来,除了开罪唐门外,没任何好处。
小八说得对,或许帮着唐少卯对付唐绝艳才是最好的法子。唐少卯此刻胜券在握,就算唐绝出来喝止也无济于事,自己没证据,他总能先把人带走,再慢慢处理。何况还有朱大夫,只要一开战,朱门殇必然首当其冲。
他又看了一眼朱门殇,若说唐绝艳真有失策,就是她昨晚应该把朱门殇带出来。可也不能怪她,带走朱门殇只会坐实她勾结外人对付冷面夫人。小八说得还是没错,唐绝艳昨晚是该杀了朱门殇,但她没这样做,反倒让朱门殇成为人质,或许这是她昨晚犯的第二个错误。
沈玉倾看着唐少卯成竹在胸的模样,忽地转头喊道:“小妹!”
此时,沈未辰正站在唐绝艳身后,听沈玉倾一喊,伸手扣住唐绝艳肩膀。这一下快逾闪电,唐绝艳吃了一惊,压肩拐肘向后撞去,沈未辰侧身避开,顺势拿住她手肘。沈未辰功夫高她不止一筹,唐绝艳慢了一手,只一招间便受制。她虽受制,仍咯咯笑道:“我真没想到,你们一开始就打这主意?”
这下变生突然,五毒门人也惊呆了,纷纷把兵器朝向青城,连白大元与张青一时也不知所措。
唐少卯哈哈大笑,事已至此,沈玉倾确实别无选择。沈玉倾道:“一换一,朱大夫换二小姐,这是其一。其二,我们撤出唐门,在灌县等卯爷给个答复。”
唐少卯应了一声“行”,忽地退开几步,退到身后卫军前,示意手下放人。
沈玉倾暗暗叹了口气,这唐少卯即便占尽优势,仍无丝毫松懈,看来擒贼擒王的主意是行不通了,在换质中途救下朱门殇的打算也多有变数。
不过,他们还摸不清小妹的功夫深浅,但凡唐少卯稍稍低估沈未辰,不见得救不了人。
“换人吧。”沈玉倾挥挥手,示意沈未辰押着唐绝艳上前,五毒门不住叫骂,沈未辰只作不听。小八这计划本没向其他人说过,这样青城弟子与五毒门的反应才真切,以唐少卯此时的优势,断然不会对他们起疑。
押着朱门殇的两名侍卫正要上前,唐少卯喝道:“八个上!不!”他想了想,道,“丙七队,你们护着朱大夫过去!”
丙七队正要动作,沈玉倾连忙喝止道:“且慢!”又对唐少卯说,“人太多了。换个人质而已,你让这么多人上前,我不放心。”
唐少卯道:“要不,你们出去再换?你们,停!站住!”他见沈未辰押着唐绝艳渐近,立即喝止。沈未辰假装没听见,又多走了几步,直到唐少卯连连喝止,这才停步,不过离着朱门殇还有三四丈距离。这举动又让唐少卯起了疑心,沉声道:“你们都出去,我们到外面换!”
眼看唐少卯如此精细小心,沈玉倾筹思如何拖延时间,道:“我先看看朱大夫。他到现在还没说过一句话,我担心他。”
唐少卯笑道:“这有何难?朱大夫!”他叫了几声,朱门殇只不回应,一旁侍卫骂道:“卯堂主叫你呢!作死!”两人联手将朱门殇拉起,只见朱门殇脸色惨白,身子不断抽搐,随即白眼一翻,昏死过去。侍卫惊道:“堂主,他中毒了!”
众人大惊,沈玉倾大喊一声:“朱大夫!”抢上前去。唐少卯先是一愣,随即喊道:“拦着他!”
这一声几乎只比沈玉倾的动作慢了一个呼吸,盖因沈玉倾的动作全然出于关心的本能,毫不迟疑,唐少卯脑海中却多转了几个念头。“是谁下的毒?几时下的毒?怎样下的毒?”唐少卯并不关心朱门殇生死,在听到消息的那一瞬,他聪敏的头脑本能地先去判断理解问题,也就慢了这一个呼吸。或许,这就是他的松懈。
直到唐少卯喊出“拦着他!”,沈玉倾的头脑才瞬间冷静下来,他知道自己可以多做一些事。一名侍卫横刀拦阻,他趴低身子,迎面一拳打在对方下巴上,他感觉自己击碎了对方下巴,那触感跟他练武时用拳头击碎砖头类似,只是多了点柔软。随着侍卫倒下的声响,他已抢至朱门殇身边,那里还有一名侍卫。
唐少卯犯的另一个错是不该喊“拦着他!”他终究不想伤害沈玉倾。假若他喊的是“杀了朱门殇!”或者喊“押下去!”,若是前者,沈玉倾就不敢继续前进,若是后者,押着朱门殇的侍卫即刻退入卫军人潮中,沈玉倾也无计可施。甚至喝令卫军上前,或者更具侵略性的“挡下他!”都更能发挥作用。
但“拦着他”是个不明就里的指令,后方的唐门卫军是初次听从唐少卯指挥,拦是拦了,只是谁去拦?难不成两千人全涌上去拦?若是平时,这样的指令还称不上失误,但此刻是内战,无论房子里的唐绝或者面前的唐绝艳都是唐门上层人物,初掌卫军的唐少卯也没办法达到唐孤的令行禁止,这都让卫军有了犹豫。
但他们终究是训练精良的队伍,犹豫的时间并没有很长,从唐少卯下了命令到阻挡沈玉倾的侍卫倒下,卫军会意过来,已有十几人冲出,之前下令待命换人的丙七队也冲向朱门殇。
然而终究迟了一步,无论唐绝的居所前多宽敞,终究不过是十三进大院中的一间庄院,周围挤了两千余人,也就只剩中间这数十丈方圆的空地,朱门殇又位在前端。
沈玉倾已冲到朱门殇身边,抽出腰间“无为”,直刺朱门殇身边侍卫。那侍卫的刀本架在朱门殇身上,见他一剑刺来,又快又急,又没接到杀人质的命令,只得挥刀相格。“当”的一声,那侍卫的刀荡了开去,沈玉倾一把抓住朱门殇,飞起一脚,将那侍卫踢得滚了几圈。
于此同时,沈未辰与唐绝艳也抢上前来,丙七队二十六名卫军也已杀到。唐绝艳射出铁蒺藜,卫军纷纷挥舞兵器抵挡,此时不比昨夜,众人早自提防,只有一个侍卫中招,剩余的依旧涌上。沈玉倾背起朱门殇便走,沈未辰取出峨眉刺与追兵交战,方才抵挡几下,白大元等人早已拥上,援救主人。白大元是青城耆老,武功高强,寻常卫军领队不是他对手,他且战且退,掩护沈玉倾三人退回唐绝居所前。
此时唐少卯已看出沈玉倾根本无意交换人质,急忙大喊道:“救出老太爷!杀!”话音刚落,卫军以四队为一个方阵,整齐冲出。
白大元心中一凛,遵照沈玉倾的指示喊道:“青城弟子,结阵!”青城弟子围成两个十人面的方阵,守在沈玉倾等人身前。
沈玉倾将朱门殇拖到身后,沈未辰急得泪珠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知如何施救,忙对唐绝艳道:“快救朱大夫!”
唐绝艳道:“我没带解药。”说着替朱门殇把了脉,又道,“他吃的是死药,撑不到半个时辰。”
沈玉倾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半个时辰如何摆脱眼前困境?忽听到杀声震天,唐门的第一波冲锋已经展开,前四队已经与青城交兵。旋即又闻惨叫声传来,又是连着两个方队冲了过来,青城与五毒门弟子只把房屋前围得水泄不通,以免伤及少主。紧接着,四、五、六……连着六七个方队冲入,沈玉倾转头望去,只见白大元身先士卒,一双铁拳接连打翻了两名卫军,又击伤一名小队长,但随即又有一名小队长上来夹攻,而不少青城弟子与五毒门弟子已然倒地哀嚎。再往外看去,战圈外不远处还有四个方队涌上,如此悬殊的人数,只怕转眼要败。
双方交兵不过刹那,战况已如此惨烈,沈玉倾望向小八,只听谢孤白举起青城令旗喊道:“放火!”
唐门卫军围得甚紧,两千多人全挤在这数十丈方圆里。几名青城弟子点起了堆积在小屋前的柴火,那是之前沈玉倾命他们收集起来,说是造饭取暖用的,为此还砍掉不少造景用的奇花异卉。当时连白大元也觉古怪,此时柴火点燃,顿时冒起熊熊浓烟,沈玉倾即刻取出手巾,捂住口鼻。
一阵秋风把这浓烟吹送开来,沈玉倾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虽然有了药巾,仍是差点摔倒在地,连忙施展轻功向前跃出。只听周围全是“哐当哐当”的声响,不是交战的声音,而是兵器落地的声音,哀嚎声与□□声不绝于耳。
跟在沈玉倾身后的是沈未辰跟唐绝艳两人,她们同样捂着药巾。三人所经之处犹如波开浪裂,无论青城弟子、五毒门人还是唐门卫军纷纷倒下,有几个顽强的想要拦阻,沈玉倾只是轻轻一推,这些人便摔倒在地。更后方的卫军中毒稍浅,挥舞兵器阻挡,但此刻已构不成威胁,沈玉倾没有恋战,只是格挡住他们的攻击便继续前进。
部分卫军察觉不对,想要散开,唐绝居所院子后方便是廊道,廊道虽宽,仍不够让这么多人同时撤出。卫军靠得太近,火起时前面人挡住了后面人的视线,后方卫军看不清前面发生什么,彼此推挤,反倒动弹不得,浓烟又乘着风势,等他们闻到呛鼻的烟味时,早已身躯一软。
唐少卯为了展示实力,把所有卫军全带来,此时反成了致命失误,让这本就难以疏散的地形变得更加拥堵。若他只带了五百,甚至一千人来,都不至于落入如此窘境。
沈玉倾三人所向披靡,近两千卫军竟只能目送他们闯过。他们很快就看见了唐少卯,唐少卯正自目瞪口呆,讶异为何卫军突然大乱。眼见身边护卫一一倒下,他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迅速掏出药巾捂住口鼻,立刻转身要退出大院。
绝不能让他逃走!掺在柴火中的“五里雾中”影响范围有限,而且效力不长,这里还是唐门,唐少卯只要退了出去,即刻就能找到帮手。沈玉倾加快了脚步,正估摸着还是太慢,一条人影自身旁急掠而过。
还是带着小妹让人放心,他心下一宽。
唐少卯才跑了几步,沈未辰掷出峨眉刺,如一道银光流泄,射向他后脑。唐少卯转身挥扇格挡,同时,唐绝艳掷出几颗铁蒺藜,打他脚下。唐少卯向后纵跃,虽然避开暗器,但这几下闪避已经延迟了他退出大院的脚步,沈未辰已追到他面前,手上峨眉刺刺向他眉心。唐少卯挥扇抵挡,两人都是一手捂着药巾,以单手过招,沈未辰挑、刺、戳、扫,把一根峨嵋刺使得出神入化,唐少卯也非易与之辈,折扇忽张忽合,有时如盾抵挡,有时如短棍扫打,有时又如点穴撅,刺向沈未辰要穴。两人所使都是短兵,两团身影便似滚在一起般难分难舍。
沈玉倾看出小妹气力不足,毒烟燃起时她站得近,就算有药巾仍受影响,唐少卯离得远,中毒不深又及时解毒,受的影响不大。唐少卯也察觉沈未辰气力不足,折扇三下疾探,都往沈未辰脸上招呼,想来他认为但凡少女都爱惜容颜,尤其是沈未辰这样的美人,这一着当能逼退对手。然而这方式对沈未辰却是无用,她一步未退,手上峨眉刺见招拆招,化解了这三下攻势,饶是如此,唐少卯仍趁机退开一步,转身要走。
沈玉倾恰已赶到战圈中,手中无为递向唐少卯后背,封住了他的退路。唐少卯只得回头接招,沈未辰又欺了上来,将他逼回原地,甚至后退了些。
接着跟上的是唐绝艳,她未用兵器,玉足横扫,攻向唐少卯下盘。唐少卯武功虽高,以一敌三,已是无力回天,刚避开沈玉倾长剑,猛地小腿一痛,胫骨已被唐绝艳踢断。他哀嚎一声,单膝跪地,沈未辰把峨眉刺顶在他喉头,沈玉倾喝道:“让卫军退下!”
这几下交接极快,自浓烟升起到唐少卯受擒,还不足一刻钟,卫军全看呆了。
唐少卯恨恨道:“唐柳投靠你们了?”
唐绝艳咯咯笑道:“你昨晚去找了奕堂叔,怎么就没去找柳堂叔?要是早知道了,也不至于输得这么难看。”
唐少卯道:“输什么?你又不姓唐!”他挺起胸膛道,“要杀便杀!我死了,这些卫军还不把你们碎尸万段!”
唐绝艳咯咯笑道:“所以你还不能死。”说着一把抓起唐少卯,与沈玉倾兄妹一起退回唐绝居所,又要了绳索将唐少卯绑住。沈玉倾见谢孤白口鼻虽捂着药巾,却也坐倒在地,小八躲在屋内,也是一副神情委靡的模样,至于其他人,早躺成一片了。
解“五里雾中”的方巾炼制不易,只有唐门中紧要人物才有,唐柳掌内坊,这是他保管之物,虽然带了些过来,也只够分给这几个重要人物。
唐柳捂着药巾从屋里走出,见他们抓了唐少卯,又惊又喜,道:“你们真把事给办成了?”他走到唐少卯面前,恨恨踢了他一脚,骂道:“你这贼厮,害了老夫人还不够,竟还害了七叔性命!”
唐少卯冷笑道:“没想你竟然投靠了外人,倒是我失策了。”
“你没失策。”谢孤白打起精神道,“你没找柳爷联手是有原因的。唐家两位长辈都死了,连七爷也死了,就算你让大少爷继位,消息传到昆仑去,难免物议,你怕节外生枝,想找个替死鬼。柳爷掌管内坊,偷药下毒最易,你是打算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他身上去吧?”
唐柳恨恨道:“谢公子提醒我时我还不信,见你始终没来找我,这才信了!”
谢孤白道:“柳爷,办正事要紧。”
唐柳走到屋外,大声喊道:“卫军听令!唐少卯谋反作乱,已经成擒!所有人退到院外,等老夫人醒来,自有发落!”
卫军听了这话,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唐柳又道:“没让你们办事,就要你们退出去,难道还怕惹事不成?都退下!不退下的,我一个一个戳死!”
那些卫军这才拾起兵器起身,脚步蹒跚地向院外走去,有些功力差的连武器也拿不动。他们虽中毒无力,仍维持队形,沈玉倾不禁暗暗佩服,又想:“若是七爷统领卫军,只怕我们三人不能这么轻易得手。”
此时局面稍稳,他关心朱门殇,忙上前探视,见朱门殇仍在昏迷。他虽不会医,也察觉朱门殇脉象紊乱,更是焦急。
只听唐绝艳道:“摇醒他,灌他喝水,让他吐些出来,我去拿解药。”沈玉倾回头,唐绝艳已飞身离去。
唐柳看向那堆柴火,摇头道:“可惜了这些‘五里雾中’,十多年的积累,全没了。”
沈未辰打了一桶水来,也不管朱门殇尚自昏迷,掰开他嘴巴,将整桶水倒进他口中。水入鼻中,立时将朱门殇呛醒。朱门殇虽然神智不清,但他行医多年,本能地知道中毒喝水的道理,张嘴不住喝水。沈未辰灌完一桶,又去提了一桶,到了第三桶上,朱门殇“呕”的一声,呕出一大摊秽水,沈未辰这才稍稍放心。
朱门殇虚弱着道:“继续……再来……”
沈未辰又去提了水,朱门殇一口接一口,喝了又吐,吐了又喝,模样甚是痛苦。
过了会,唐绝艳赶回,将朱门殇扶起,一颗药丸塞入他口中。朱门殇服了药,勉力睁开眼,道:“你还活着啊……”
唐绝艳笑道:“我还没死,你倒是一只脚埋进土里啦。”
朱门殇点点头,道:“何止一只脚,我半个身子都埋进土里,剩颗头啦。”说完闭上眼睛,又昏了过去。
沈玉倾忙问:“怎样了?”
唐绝艳道:“看命了。”
沈未辰急道,“不是吃了解药,怎么还要看命?”
唐绝艳道:“药入口便已伤身,就算解了毒,身子早已受损,能不能活还是看他造化。行了,先别管他,这里的迷雾支持不了多久,外面还有人呢。”
沈未辰涨红着脸,显是动了怒,沈玉倾虽也脸色铁青,但知此时不是内讧的时候,拍了拍沈未辰肩膀道:“我们去打点水,替白师叔他们解毒。”
果然,空旷之处迷烟散得极快,不到半个时辰,周围只余些许气味,一些功力较深的,如五毒门门主巫欣、白大元等已能起身走动,只是全身酸软,功力不足。沈玉倾兄妹打了水分给众人服用,众人精神渐渐恢复,白大元带了几个功夫较高的弟子跟去打水,让众人提神。
卫军虽然退下,却未离去,千余人仍守在院外,等待下一步指示。又过了会,唐锦阳与唐惊才先后来到,闹了一上午,他们两人竟然现在才到。
唐锦阳看了这情况,大吃一惊,骂道:“二丫头,你又搞什么鬼?!”
唐绝艳咯咯笑道:“爹,大姐,怎么折腾了一上午,你们现在才到?”
唐锦阳道:“昨晚闹了这么多事,我睡得晚点,唉,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干嘛抓着你卯叔?”
唐绝艳道:“卯叔害了七叔公,又想害死太公,我把他抓起来,等候发落。”
唐惊才惊道:“小妹你别胡说,卯叔不会干这种事!”
唐绝艳道:“好端端的,七叔公怎么病了?你不信,问他七叔公在哪养病,他要说得出来,我就放他走。”
唐少卯喊道:“锦阳兄,你由得一个外人颐指气使?别管我,你是代掌门,领着卫军杀进来便是!杀了这个外人,不用管我!”
谢孤白眉头一皱,没料到唐少卯竟想同归于尽,这得对唐绝艳怀着多大恨意?唐惊才忙拉着唐锦阳,说道:“爹,现在卫军只听你指挥,你别莽撞,有话好好说。”
唐绝艳只是冷笑,唐锦阳正在犹豫,唐少卯又道:“让二丫头得了势,唐门就落入外人手里啦!”
唐锦阳一时没主意,问道:“奕堂主呢?你奕伯去哪了?来人,快!快去找奕堂主过来!”
唐惊才道:“奕伯父向来讨厌二丫头,这时候找他干嘛?爹你自己做主就好,别伤到太公跟卯叔。”
唐锦阳看向周围,卫军里站在外围的中毒不深,现在多已恢复,他们人数优势太大,即便只有两三成的人恢复,应付青城那些中毒更深的人也绰绰有余。唐少卯不停叫骂,惹得唐锦阳心烦意乱,就是要激他动手,沈玉倾怕他误事,找了块布塞住唐少卯嘴巴。
然而唐锦阳终究不是干大事的人,他怕伤了父亲,又怕对方还有什么诡计,迟迟不敢作主。唐奕闻讯赶到时,见了这景况也是暗叫不妙,没着想唐少卯领了两千人浩浩荡荡来抢人,竟然一败涂地,更为自己押错宝懊悔。
唐锦阳问道:“现在怎么办?”
唐奕问道:“大丫头怎么说?”
唐惊才道:“我说别动,等太婆醒来便好,卯叔却要爹别理他,快点打进去。我说这可不成,二丫头没理由害太公太婆,与卯叔也是误会一场。”
唐奕知道这不是什么误会,自己昨晚选错了边,若是等二丫头上位,只怕自己要遭报复。他见沈玉倾那边青城弟子多半委顿在地,想来中毒更深,反观己方卫军倒有一小半恢复了精神,此时攻入胜算极大。此时此景,不如赌上一把,于是道:“代掌门,二丫头大逆不道,你下个令,将她擒下吧。”
唐锦阳并不真是没主意的,反之,他对歪主意的决心尤为坚定不移。他找唐奕过来,不过就是要多点底气,听唐奕这样说,当即喊道:“卫军听令!”
此时卫军无主,自然听唐锦阳号令,听到这话立时打起精神来。反观沈玉倾这边,除了少数几人,其余都起不得身。唐柳见对方就要杀入,连忙喊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们不管少卯的命了吗?”
唐锦阳道:“少卯兄也要我们攻入!柳弟,你背叛咱们,勾结二丫头,以下犯上,怪不得我们了!来人!”
沈玉倾知道对方要攻入,忙望向小八,问他是否还有办法。只见小八摇摇头,显是无计可施了。沈玉倾叹了口气,对唐绝艳道:“二小姐,只怕我们只能帮到这了。”
唐绝艳咯咯笑道:“行啦,就这点底气,能玩到这程度也算不差了。”言下之意竟是将眼前生死置之度外了。她又道:“沈公子,想办法拖点时间,说不定还有机会。”
沈玉倾疑道:“还有机会,难道冷面夫人会醒来?”
唐绝艳道:“太婆几时醒来得看运气,我可没打算等她。你想办法拖点时间吧。”
沈玉倾点点头,正要上前,忽听得有人喊道:“住手!快住手!二丫头是你亲生的女儿!”
众人闻声看去,却是总务府的唐飞来到,他一手还拉着个中年妇女,看他这模样,众人都觉奇怪。
只听唐飞气喘吁吁,大声喊道:“我找到造谣的人啦!”又对着那名妇女道,“你说,你说说!”
众人看那妇女,见她衣着平凡,与一般农家妇女无异,面容多有风霜,只是五官端雅,想见年轻时甚有风华。唐锦阳细细看了她一眼,惊道:“你是……香姨?”
沈玉倾皱起眉头,看向唐绝艳,眼中有询问之意。唐绝艳道:“她叫香君,以前是太公的侍妾,后来年纪大了,太公将她送出府,没想被小白脸骗光积蓄,几年前来求收容,太婆探知底细,将她打了出去。”
那中年妇女立即跪下,哭喊道:“你们说好了饶我一命,说话得作数!尤其是二小姐,二小姐答应饶了我吗?”
唐飞道:“我说饶便饶,二丫头,你怎么说?”
唐绝艳道:“就饶你无罪,说吧。”
唐锦阳道:“飞堂兄,现在这什么局面?你把爹以前的侍妾找来干嘛?”
唐飞道:“她就是造谣说二丫头不是你亲生的人。”
唐锦阳吃了一惊,道:“我不信!”
唐飞道:“你且听她说说。”说着,拍了香君肩膀一下。
香君连忙道:“我说,我说!几年前,我被骗光积蓄,身无分文,走投无路,只得来找老爷,求在唐门里干个杂役,讨口饭吃。没想……没想夫人觉得我太没用,把我赶了出去,我无计可施,只得到妓院卖身。我年纪大,受了不少冷嘲热讽,想起老爷不顾多年恩情……”
唐飞骂道:“你骂谁呢?!”
香君忙改口道:“是我不会想,老爷对我是恩重情深,给的银子够我过下半辈子!是我自己蠢,被人骗了,又……又对夫人怀恨在心,就在妓院里到处宣扬,说……说二小姐不是少爷亲生的。没想,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散出去了。”
唐锦阳半信半疑,却不知该问什么。唐飞问道:“是老夫人打你,你迁怒二丫头干嘛?”
香君道:“我听说老夫人最疼爱二丫头,所以……是我不对!飞爷饶命,二小姐饶命!”
说完,她频频叩头,像是怕极了似的。
唐绝艳眉头一挑,道:“现在真相大白,还有谁敢说我不姓唐?”说着,又转头对唐奕道,“奕堂叔,过去的事那都是卯爷挑拨,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找我晦气,咱们一笔勾销怎样?”
唐奕听出唐绝艳话里有话,连忙点头道:“原来是我错怪了侄女。如今水落石出,都怪这泼妇造谣生事!”说着一脚踢向香君。唐飞连忙拦下,说道:“奕爷别气,我答应过她不伤她性命。”
唐惊才问道:“爹,你打算怎么办?大伙还等你吩咐呢。”
唐锦阳向来不喜欢唐绝艳,盖因唐绝艳从不把他放在眼里,就算知道她是亲生,也无半点欣喜之意。但如今唐少卯被擒,唐柳、唐奕、唐飞都站到女儿那边,虽不见七叔唐孤,料想他也只听父亲的话。自己身为代掌门,此刻又控制着卫军,是要一声令下抢人,还是等母亲醒来再说?他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想了想,正在犹豫,只听谢孤白喊道:“大少爷,卯爷害死了七爷,你要是帮着他抓了太爷,回头发现七爷死了,等老夫人醒来你怎么交代?”
唐锦阳最怕冷面夫人,这话正触动他心事,忙道:“快去找七爷!找着七爷,问七爷怎么处置!”
唐惊才道:“七叔公正养病,去哪找?”
唐锦阳道:“唐门再大,两千多人找个人都找不着?”
“不用找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
所有人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名头绑绷带的老妇人在八名侍卫围绕下,缓缓从院外廊下走出。
沈玉倾笑了。
是冷面夫人,她终于醒来了。
※
包围唐绝居所的卫军已经撤退,他们在兵堂里发现了唐孤。唐孤伤得很重,断了一只手,却没死,伤口已包扎妥当。唐少卯或许是顾念亲情,又或者不敢杀他,更可能是留着他一命,也许意外时能派上用场。卫堂的人赶忙将他送去诊治,大夫说幸好唐孤功力深厚,性子又坚毅,换别人早死三五回了,但无妨,还救得回来。
余下别无他事,唐门恢复了日常秩序,沈玉倾安置好朱门殇就前往大厅与冷面夫人会面。
“没想才一天,唐门就发生这么多事。”冷面夫人道,“这次多亏你了。”
沈玉倾拱手道:“晚辈僭越,若老夫人不来,还不知如何收拾。也是天佑唐门,有惊无险。”
“原来你也知道僭越了。”冷面夫人道,“不过我承你的情。想来你们也怕了二丫头的性子,大丫头性子温和,许给四爷,不算委屈吧?”
沈玉倾忙道:“晚辈替家父和四叔谢老夫人赐婚!”
冷面夫人点点头,道:“我这一下摔得不轻,需要将养一段时日。点苍的使者我派人打发回去了,你若不信,可以在这多待几日,这样够了吗?”
沈玉倾忙道:“老夫人一诺千金,晚辈自无怀疑之理。晚辈急于回报喜讯,想早日折返青城。”
冷面夫人道:“没事了,我要休息。你忙了一天,也该好好歇歇。朱大夫的毒,唐门有的是药材,要什么向工坊讨去,包你什么也不缺。”
沈玉倾应了声“是”,离开大殿,冷面夫人也起身回房。
还有很多事要善后呢。
※
唐少卯被带到冷面夫人房中。此时他双手上了镣铐,又断了脚,然而冷面夫人不仅年纪老迈,又不会武功,即便有了这些束缚,唐少卯仍有能力杀她。当然,只要八卫任何一位在场,唐少卯就断然逞不了恶。
但冷面夫人却把八卫都遣了出去。他们有迟疑,问了几句,冷面夫人只是挥手要他们离开。
冷面夫人向来有她的把握,唐少卯自然是知晓的,但他还是问了:“老夫人放我在这,是看我手镣脚铐,伤不了人吗?”
冷面夫人道:“现在杀我,除了让二丫头上位,对你有什么好处?弄不好连你儿子都要陪葬。”
唐少卯瞳孔缩了一下,仍道:“老夫人真是健忘,秋儿五年前就病死了,我唯一的女儿也嫁了,不在身边。”
冷面夫人道:“我说的不是秋儿,是赢儿。”
唐少卯胸口一紧,没接话。
冷面夫人道:“这事隐密,我也是琢磨了好一阵子才找出线索。从几年前二丫头身上的流言开始,我就察觉唐门里有人要兴事,只不知是谁,这一摔,倒是把许多之前不明白的事都给摔明白了。但我就不懂了,少正的儿子怎么变成你的儿子了?”
“那几年,我在外头养了不少情妇。”唐少卯知道瞒不住,索性直说了,“当中有一个受宠的怀了孩子,这本不该有。我从老夫人身上学来的道理,正室以外有了孩子,家里就得闹风波。我本想打掉这孩子,那女人却躲了起来,费了好大功夫找着时,孩子已经生下了。”
“我收拾了孩子的娘,本想也把这孩子收拾了,但当时秋儿刚出世,我对他疼爱有加,我把那孽种抱在怀里时,就想,一样是我儿子,怎么一个荣华富贵,一个就得死无葬身之地?”
“我可不像其他弟兄,把外头生的孩子都带进府来,原想找个人家送养就是,恰巧大嫂临盆,生了个死胎,大哥去甘肃采买未归,她怕大哥回来难过,找我哭诉,我替她想了个法子,让这孩子进得了唐门认祖归宗,又没人知晓。这事,府里就我跟嫂子两人知道。”
“大哥回来后,见着孩子自是欢喜,也没疑心。我与大哥本是兄弟,赢儿像我,自然也像他。赢儿在大哥家里,秋儿在我家里,倒也相安无事。”
“可惜少正死得早,秋儿早夭,唐赢继承不了什么,你的家业又不能过继给他。”冷面夫人点点头,道,“所以你唱这出大戏为的是给你儿子铺路,让他有机会当上唐门掌事?也算有野心了。”
“可惜功亏一篑。”唐少卯道,“要不是青城那帮人搅局……”
“你不够精细,就算想抓唐柳顶罪,也得注意他,不然怎会被二丫头钻了空子?杀老爷倒是一步妙棋,二丫头虽也想到了,但你又收买了她身边的客卿,算占了上风。青城会来搅局,是你没先处理好这块。”她竟与唐少卯分析起布局来了,“竟然伤了你七叔,更是大错。”
“处理不了,那绣花枕头重情甚于利益。”唐少卯道,“老夫人中了暗算后我便紧锣密鼓地行事,如果不是我的人被抓了,也不至于逼得我伤了七叔。”
“你跟沈玉倾见过几次面?”冷面夫人问,“你怎知他重情甚于利益?”
唐少卯默然不语,他终于明白言多必失的道理,尤其在冷面夫人面前。
“最后一个问题。”冷面夫人问,“是你在长生香中下毒吗?”
唐少卯沉吟良久,最后终于说出:“是。”
冷面夫人与他对视良久,淡淡说道:“我知道不是。但你猜到是谁,你在维护他。”
唐少卯的瞳孔又缩了起来。
“你是死罪。至于赢儿,你把他保护得很好,整件事都没让他出面,这个秘密也没有其他人会知道,他还是少正的儿子,你的侄子。但他当不了堂主,我会把他跟大丫头一起送去青城。”冷面夫人道,“还有什么想讲的?”
唐少卯摇摇头,说道:“老夫人的处置公正。”
冷面夫人点点头,唐少卯站起身来,忽地想到什么,对冷面夫人道:“我忽然想到,或许一开始我就错了。”
冷面夫人“喔?”了一声,问道:“哪里错了?”
“是谁对老夫人下毒?”唐少卯道,“一开始我怀疑所有人,后来知道奕、柳、飞都不是,我就疑心到另一个人身上。我问了他,他说没有,但我不信。”他看着冷面夫人,说道,“或许他没骗我,没人对老夫人下毒,或许,是老夫人自己对自己下毒,拔掉那些隐忧,把唐门二代那些不成材的换下去,顺便帮二丫头铺路。”
冷面夫人反问:“你要我查这件事吗?”
唐少卯摇摇头,道:“这是我胡诌的,总之不是我就是夜榜下的手。想杀老夫人的人多了,老夫人,请保重。”
冷面夫人道:“去吧。”
唐少卯离开了房间。
※
第二个进入冷面夫人房间的是唐绝艳。
“一觉醒来你就把一干叔伯都收服了,我没看错你。”冷面夫人道,“我死之后,唐门就由你当家了。”
“那些叔伯除了卯叔,都是平庸之才。”唐绝艳笑道,“太婆可别留个烂摊子给我。”
“他们背了这么多事,你要拔掉他们还不容易?”冷面夫人道,“这一代的唐门资质太平庸,得让有本事的上来,应付以后的大事。”
“绝艳晓得。”唐绝艳似乎也明白冷面夫人口中所说的“大事”是什么,“得先把这些有异心的扫除,才好办事。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
冷面夫人点点头,忽地厉声喝问道:“那你怎么不杀那大夫?!他若不死,是你多大的威胁?真以为你能把他收得服服贴贴,死也不招出你来?你忘了我怎么说的?不可将性命攸关交托他人之手,严青峰就是榜样!”
唐绝艳道:“我给了他一颗死药,这种人也许熬不住刑,却敢赴死。我若亲手杀了他,青城就不会帮我。”
冷面夫人道:“你去杀他前,知会过青城吗?”
唐绝艳道:“我先去拜访了飞伯父,让他赶着出唐门,要不,哪来的人救太公?”
冷面夫人道:“二十个死士跟一名顶尖高手,没两千两银子也不好打发,能一口气拿出这笔现款,也只有账房的唐飞了。”
唐绝艳笑道:“这笔亏空不小,还不知怎么填上呢。”
冷面夫人道:“但你没见过青城的人就去杀朱门殇,你一开始原没打算联络青城的,怎地突然改变主意?”
唐绝艳道:“也不是没想,是来不及,吩咐办事后就已半夜,得先去灭口。我估计着他们为结盟而来,那帮叔伯们可不是好的结盟对象,最后还是得帮我。”
冷面夫人冷冷道:“那朱门殇人品、才智、形貌都不算上乘,你既不是为了私情,那便是思虑不周,直到到了牢里,这才想到联手青城是吗?”
唐绝艳默然不语,低下头道:“是,我是到了大牢才想起,已是晚了。”
冷面夫人道:“那你有没想到,他会被拿来当人质威胁你?”
唐绝艳道:“我没想到沈玉倾竟为了一名客卿如此犯险。”
冷面夫人道:“幸好还有得挽救,要不,今天就是你要嫁到青城去了。”
唐绝艳道:“太婆教训得是。”
冷面夫人道:“那个香君是你早就想到的吧?怎么做的?”
唐绝艳道:“她年纪大了,在妓院不好营生,嫁给一个农夫,原本还算殷实,生了两孩子后,日子渐渐清苦。我让飞伯父带着二百两银子过去,绑了她孩子,让她出来作证,说谣言是她放的。当时那般局面,大家都偏信了点。”
冷面夫人点点头,道:“除了唐飞,只剩下她们一家知道这件事了?”
唐绝艳点头道:“是,我让她们搬去甘肃了。”
“甘肃不够远。”冷面夫人道,“别再犯了朱门殇的错。”
唐绝艳道:“派人跟上了,嘱咐过别死在四川。”
冷面夫人道:“那只剩下唐飞了。他是远亲,却很干练,是人才,得用,但你也得多留心。”
唐绝艳道:“绝艳明白。”
冷面夫人又问:“青城那些人,你怎么看?”
唐绝艳道:“沈玉倾不是绣花枕头,沈未辰是个学武奇才,只是两人都有心慈手软的毛病。朱门殇是国手,医术深不可测,有他制药,对唐门甚有帮助。这次内讧用了内坊不少药,尤其“五里雾中”全数告罄,许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小八是伴读,聪明机敏,但也就是个伴读,至于谢孤白……”
冷面夫人道:“怎样?”
唐绝艳道:“机变百出,长于谋划,精于计算,他才是床头捉刀人。没了他,沈玉倾就只是个好人,成不了大事。”
冷面夫人闭目沉思,过了半晌,道:“留他下来。若是留不下来,”她睁开眼,目光如电,“杀了他。”
唐绝艳点点头,道:“明白了。”
冷面夫人道:“下去吧。”
唐绝艳行了礼,离开了冷面夫人的房间。
※
最后一个进入冷面夫人房里的,是唐惊才。
“知道自己怎么输的吗?”冷面夫人问。
唐惊才不语。
“我把你许配给青城了。沈四爷虽然年纪大些,江湖上的名声很是风流,你不屈就。”
“我不服!”唐惊才道,“二丫头有人帮!”
“你没人帮?”冷面夫人道,“整个唐门上下全帮着你,这么好的局面都被你玩砸了。更别说你几年前就派人放出流言,说二丫头不是锦阳的种,先了几手,还输得这么难看。”
“太婆不出来,我就拼着上去领军,把二丫头给捉了!”唐惊才道。
“得,想骗谁?”冷面夫人道,“我让朱门殇去帮你们姐妹看病,二丫头跟他碰了几次面,你呢?闭门不出,就怕他们为了娶你反倒帮起二丫头是吧?仗着自己先了几手,不差这一步?你装了十几年,就没想过再骗他们一回?”
“我没做错!那谢孤白可不好骗,沈玉倾也不是好美色的!”唐惊才道,“我要上前,只怕早被揭穿!”
“你妹可是从朱门殇下的手,你就学不得?”冷面夫人道,“大意就大意,这么多理由?”
唐惊才咬着嘴唇,过了半晌,又辩解道:“二丫头也没善用青城,她没杀朱门殇,也没联络青城,只是青城硬要帮她,才让我输了。”
“两千卫军被两百青城人马挡下,你好意思说?”冷面夫人道,“就是轻敌罢了。你长她两岁,还早提防她,弄成这样,你不冤枉。”
唐惊才犹豫了一会,这才不甘心地说一句:“是,我轻敌了,犯蠢。”
“你怎么知道赢儿身世的?”
“秋堂兄死后,卯叔常常借故来见唐赢,我起了疑,自个查的。”
冷面夫人点点头:“利用嬴儿,假装与他情投意合,让少卯以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唐赢铺路,把所有坏事都让少卯干了,你还是朵白牡丹,之后只要嫁给唐赢,明面上他当掌事,你背后操控,这个想法甚好。可惜了,你也输在这,知道你跟二丫头差在哪儿?”
“太婆请说,惊才听着。”
“器量。”冷面夫人道,“你还想着利用男人,她想靠的是自己。不是借男人的手去做,而是用自己的手去做。你想当吕后,绝艳却要当武曌,这就是器量的差别。”
唐惊才叹了口气,道:“你跟太公本就偏爱她,开局便对我不利!”
“胡说八道!”冷面夫人道,“你跟绝艳我们都一般疼爱,打小有哪样不公过?是你自己韬光养晦,不像二丫头这么出风头,明面上的继承人自然是她。爱装委屈,就别抱怨受委屈。”
唐惊才只得道:“是……”
“还有,为什么动你七叔公?”冷面夫人又问。
“那是少卯叔安排的……”唐惊才答道,仍是一脸无辜模样。
“前边刚抓到伪军,少卯才刚赶到,你七叔公不过走到唐飞堂里这点时间,杀手跟计谋都备好了?你真当太婆摔破脑袋了?”冷面夫人道,“起火时你最后到,那是预料到事败,先伏好杀手,又骗你七叔公绕个路,去唐飞那里,你趁着这时间跟少卯商议,这才抓了你七叔公,对吧?”
唐惊才道:“太婆总是明察秋毫。当时刑堂已经抓到人犯,随时会把卯叔供出来,那可不成。”
冷面夫人道:“我倒是看错了一点。我以为绝艳比你狠,现在看来,你比绝艳更狠。虽然伤了你七叔公可惜,但他年事已高,也该退休了。他儿子唐豪是个人才,功夫得他真传,就是有些冲动,这也是你七叔公传下的性格。唐门,是该换批新人物了。”她又问,“你怎么看出青城公子重情,把这消息告知了少卯?”
唐惊才道:“我去见过他们一面,他们四人围坐在一起,开口也无尊卑,这不是寻常少主与客卿相处的模样。”
“观察入微,甚好。”冷面夫人道,“记得我常说的,男人能干的事,女人能做得更好。你们姐妹俩比我年轻时美貌聪明,又有身份,我能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你们也能。”
她闭上眼,吸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们都是我的骄傲,比所有唐门男子都强。绝艳外放,强于斗外,适合当唐门的掌事,你内敛深沉,精于内斗,让你嫁去青城,不是让你过安生日子。”说到这,冷面夫人又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
“我要你拿下青城,将之并入唐门。”
唐惊才的眼里彷佛有了光,敛衽行礼道:“惊才不会让太婆失望!”
※
自从知道唐孤没死,唐绝就一直守在他病床前,等他醒来,为他递水,煮药,喂饭,每件事都亲力亲为。
唐孤望着自己断掉的左臂,过了很久,叹了一口气,说道:“是该养生了。”
“你嫂子想把卫堂交给豪儿打理,还得你多帮帮他。”唐绝背对着唐孤坐在炉火前,煽着风,为唐孤煮药。
“这种事让下人来就好,这把年纪了,别劳碌。”唐孤仰头看着床顶,由于失血过多,他甚是虚弱,彷佛多说几个字就会喘不过气来似的。
“有些活还是自己办才安心,交给旁人都信不过。”唐绝道,“小时候,你生病都是我煮药,多老也得帮你煮。”
“除非煮不动了?”唐孤问。
“是啊,煮不动了再说。”唐绝回答。
唐孤翻过身,望着唐绝的背影,这一动,拉扯到断臂肌肉,甚是疼痛,但他忍着不出一声哀鸣,只是声音有些发颤:“下毒的人找着了?真是少卯?”
“他自己承认了,是他没错,说是……看不惯你嫂子想把掌事的位置交给二丫头。他想扶锦阳上位,自己当摄政王。”唐绝叹了口气,“都是自家人,何苦为难。”
唐孤望着唐绝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药壶发出“嘶嘶”的声响,像是有水滴落在壶上瞬间沸腾的声音,但药还没滚,水从哪来?
唐孤没注意到这声响,伤势让他失去了往常的集中力,他望着唐绝的背影,过了会,又翻过身去。
“卫堂交给豪儿吧,我没想法。”唐孤道,“是该换人了。”
“嗯。”唐绝轻轻哼了一声。
过了会,唐绝又轻轻唤道:“七弟。”
“嗯?”
“你嫂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唐门好。”
“我知道。”
唐孤缓缓闭上眼。彷佛到了此刻,过去的六十余年岁月才一股脑地压到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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