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纪之楠对家一直心怀向往。
很小的时候,他和妈妈住在一个老四合院里的其中一间,屋子虽然老旧,但是冬暖夏凉,里面放着一架立式钢琴,偶尔父亲过来,妈妈就会坐下来弹奏一曲,父亲在旁边笑,他也跟着笑。
后来到了纪家,那里很大,有很多人住在里面,可那里算不上他的家,被他称为“母亲”和“哥哥”的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他,他不太聪明,却能感觉到他们的对自己的排斥。
在纪家长到十七岁的纪之楠把“想有自己的家”这个愿望悄悄写进日记本里,他知道应该和互相喜欢的人组建家庭,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幸运,真的能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一起生活,即便对方现在并不喜欢自己,他相信自己能够捂暖他的心。他不要轰轰烈烈,只求细水长流。
纪之楠站在那幢曾经寄托了他对未来所有美好憧憬的房子面前,关于这里的记忆走马观花地从他眼前掠过。
上辈子第一次也是秦魏宇带他来的,那时候的他兴奋得心脏怦怦乱跳,每参观过一个房间,就在脑中构想着自己和秦魏宇在这里一起吃饭、看书、晒太阳的场景,那时候的他没想到今后在这里做这些事情的只有他一个人。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纪之楠都无比熟悉,他往前走了两步,又往后退一步,不知道自己是想进去还是不想进去,身体里像是有两个人格在互相拉扯,背道而驰。
大约是自己身体里还保留了傻的那个纪之楠的一些贱习性,明知道这是一个缚住他的牢笼,还是想迈进去,还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毕竟重生这样诡谲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了,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他乐观地想。
秦魏宇自是不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纪之楠心里经历了些什么,他在前面引路:“里面正在重新装修,图纸也在这里,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还可以改。”
纪之楠奇怪地看他一眼,这部分倒是与上辈子不一样。
上辈子他们俩的婚事定得匆忙,房子也是刚拿到不久就搬进去住了,买房自带的样板房精装修,从审美的角度只能说无功无过。后来纪之楠觉得这装修缺乏温馨感,跟秦魏宇提了好几次想改动几处,至少把主卧改一改,秦魏宇每次的回答都模棱两可,心情尚可的时候敷衍说“等空闲了再说”,不耐烦的时候就说“我觉得没有必要”。
对他来说自然没有必要,因为他从来没在主卧睡过,偌大冷清的房间里永远只有纪之楠一个人。
纪之楠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失眠的,每天晚上一个人抱着被子缩在床角,明明不冷的天气,却总觉得有凉意从脚底一寸一寸往头顶蔓延,那滋味十分不好受,他还要打起精神来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听到秦魏宇上楼的脚步声他心里才稍微安定。
有时候睡不着,他就裹着被子下床,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听墙的另一面有没有动静,秦魏宇是睡觉了还是又在忙工作?他忙完了会不会来看看我?
上辈子的他把这样的时光都当做一种幸福,而现在的纪之楠只对浑身发冷的感觉能够感同身受。
“你自己看吧,我先回去了。”纪之楠道。
他不关心秦魏宇为何突然对他好,左右跑不出那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原因,骗他一辈子不够,还想用这点甜头骗他两辈子不成?
纪之楠说完转身便要走,秦魏宇疾步走来,一把抓住纪之楠的胳膊:“那我带你去吃饭。”
纪之楠头都不愿意回:“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吃饭。”
秦魏宇似乎想到了什么,愣了一瞬,纪之楠趁他恍神松手的功夫,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他走出去几步,想了想还是回头,扬了扬手上的包子:“今天谢谢您了,以后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您工作不是很忙吗?”
秦魏宇没说话,纪之楠拎着包子沿着道路继续走,拐弯的时候抬手把塑料袋丢进垃圾桶里,他知道秦魏宇还站在后面,什么都看得见。
心里总算有了点报复的快感,比故意带秦魏宇去吃烧烤那次爽快多了。
纪之楠觉得通体舒泰,手上的伤口都没那么疼了,他两手插兜,昂首阔步地往前走。
约莫二十分钟后,刚才还精神抖擞的纪之楠坐在小区里某一处花坛边上,蜷着手脚,嘴里往外呼着余温无多的热气。
一天之内迷路两次,虽然没打破他的历史最高记录,但也足够丢人的了。
周围半个人影都没有,如今他再生气也只能对着空气破口大骂,可是骂街也需要力气,纪之楠狠狠往手心里呵一口热气,一阵寒风吹来,刚蓄起的一点温度立刻消散殆尽。
果然,丧透了的一天还没真正过去,他尾巴翘得太早,分分钟就迎来了现世报。
这个小区不仅面积大,私密性也非常好,这个时间保安还没有倾巢出动来回巡逻,纪之楠掐指一算,在这片地广人稀的别墅区,他可能还要等半个小时才能见到活人。
不过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在小区里迷路了,说不定屁股下面这块地方,他都前前后后坐过好几回了呢。
天色慢慢暗下来,太阳下山后天会更冷。纪之楠不想被冻成冰块,于是站起来小范围地跑圈,在跑到第三圈时,脚下踢到一块小石子。
他低头看着那块青灰色的石子,蹲下将它捡起来。
小时候住在四合院里的时候,经常能在小道边捡到这样的小石子,现在路面越来越平坦,越来越宽敞,能在这里捡到这稀罕玩意也算是一场缘分。
纪之楠冻僵的手握着那块小石子,埋头在地上写字,石子写出来的笔画白而细,因为手冷使不上力,写出来歪歪扭扭像蠕动的爬虫。
他把自己演过的角色名字一一写过去,这些名字有一部分赫赫有名,有一部分默默无闻,可在他心里每个名字都有一段自己的故事,他都不曾忘记。
写完了巡逻保安还没来,纪之楠搓了搓手,又把石子拿起来,在末尾写下“纪星”两个字,这是跟了他七年的名字,他的粉丝们都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个平凡的名字。
写完“星”的最后一划,纪之楠习惯性地继续往后面写,画了大半个爱心才如梦初醒,急急丢掉手里的石子,站起来原地跺两脚,然后深吸一口气。
他浑身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抬起左手想打自己不争气的右手,看到右手上的纱布又作罢。
呸呸呸,刚才一定是傻纪之楠上身了,画什么爱心?
给诡异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他总算松了一口气。想到爱心后面即将写上的那个名字,他禁不住又是一阵恶寒,双手抱臂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扔掉石子没多久,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纪之楠觉得莫名有些熟悉,大脑还没做出指令,身体已经先行一步,长腿一迈跨进花坛,挤进低矮的灌木丛中蹲下掩盖身形。
“纪之楠——”
预感果然是正确的,伴随着脚步声,不一会儿便听见秦魏宇的声音。
这一世秦魏宇能居然这么快发现他路痴的属性,纪之楠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太笨隐藏得不好,还是因为秦魏宇太聪明。
总之都不是什么好原因。
纪之楠蹲在树丛中瑟瑟发抖,透过灌木丛的细小缝隙往外看,这时候道路两旁的路灯唰地亮起来,他吓了一跳,又把身体往里面缩了缩。
不能让秦魏宇找到,要是再给他找到,我这张活了两世的老脸该往哪儿搁?
秦魏宇走到花坛跟前,站在原地四处张望,又喊了两遍纪之楠的名字,显然完全没看见藏在树丛中的人。
纪之楠蹲在那里无端地有些得意,你喊呀,喊呀,喊破喉咙我也不会出来的。
“纪之楠——”秦魏宇在这片搜寻未果,边往前走边继续喊。
纪之楠摇头晃脑地吐舌头,略略略,我什么都听不见。
“纪之楠——”声音更远了。
躲在树丛里的人把脑袋探出来,看见秦魏宇颀长的背影在道路尽头已经便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影子。
纪之楠乐着乐着,笑容慢慢僵在脸上,紧接着心口倏地一疼,应该是傻的那个纪之楠又在作祟了。
他总是看着秦魏宇的背影,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头也不回。
又蹲了一会儿,直到只能只听见北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纪之楠站起来揉揉蹲到酸痛的膝盖,历经沧桑般重重叹了口气,然后整理下了皱成一团的衣摆,把大衣纽扣扣到最上面遮住小半张脸,做完这些便准备挪出来。
“纪小星。”
一个低沉的男声忽而在耳边响起,纪之楠在原地怔住,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他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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