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哭着忌妒,变成了笑着羡慕。
时间是怎么样爬过了我皮肤,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王菲《笑忘书》
vol.1
他跟岑洛璃求婚了,求婚的那一刻,岑洛璃明显地惊愕了,但马上恢复了平时的优雅得体,含着笑点了头。名门淑女,就算在这种时候也是含蓄的。若是换了她,估计早已经跳起来抱着他的腰,上蹿下跳了。
言母得了消息也很惊愕,但冷静下来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去拜访了亲家,双方商定好先订婚,过一年正式结婚。这晚,言母一边抹润肤晚霜,一边转头问老公:“你看我们家这小子,是不是真转性了?我开始还以为他是敷衍我呢,结果还真准备结婚了。”
言父正在看财经杂志,闻言便抬起了头,笑话她:“你也真是的。儿子不谈朋友吧,你在旁边急!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儿子如今认真谈了,婚也准备结了,你又在旁边急了。你倒是说说看,你这到底在急些什么啊?”
言母歪着头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蹙眉道:“我也不知道,总觉得好像顺利得过分了。这小子这回怎么就这么听我们话!”
言父呵呵微笑,摘下了眼镜:“或许是儿子自己想结婚了。你前几天不是说卢易恒的小孩都快要周岁了吗?咱们家柏尧毕竟也不小了,他玩也玩得差不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回来这几年,他换了多少女的了。要不看在他工作方面也挺拼命的,我早就找他谈话了。”
言母白了他一眼,啧道:“前两年,让你管管儿子,你还有道理了,说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就知道你啊,年轻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
言父一听,不对,这话题都扯到了自己头上,而且都上纲上线了,于是忙讨好道:“老婆,我们都这岁数了,还提以前的事情做什么呢?你看,现在既然儿子想结婚了,不正好了了咱们的心愿,早点抱孙子嘛!”
言母想着那含饴弄孙的场面,笑眯了眼:“也对!”她猛地想起一件事情,转头看着言父,“你说那岑家到底什么意思?一定要过一年才让他们结婚。按我的意思啊,这个月办订婚酒席,过两个月挑个日子结婚,三个月的时间准备婚礼足够了。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
言父劝了句:“亲家自有亲家的打算。再说了,人家养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哪舍得说嫁就嫁呀?你将心比心地想想。”
言母沉吟不语,片刻后,她走到了床边,掀开了薄被:“我倒是听卢桂枝说了一件事情,说岑家的儿子不是个经商的料子,在位子上折腾了几年,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卢桂枝虽然爱和她处处比较,处处与她争,但若是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告诉她。而她也如此,碰到外人说卢桂枝的不是,她也第一个冲出去。两人斗归斗,但终究是青梅竹马的同窗。说到底,斗了这么多年,斗习惯了。不斗,反而难过,浑身不对劲。
言父放下了杂志,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他们会提出条件?”
言母道:“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听说那姜家娶媳妇不是也带了条件的啊。他们岑家要我们帮忙也是可以的,只是我向来看不惯要挟。本来他们女儿嫁过来,我们也是亲家了,但若是趁我们提亲的时候提出这种事情来,我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言母不忿地叹气道:“他们也明知道我们想早点抱孙子,可偏偏一定要过一年。”
言父想想道:“外头的传闻也并不一定准的。快睡吧。最近有你忙的了!”
订婚酒宴最后定下来就摆在言家别墅里,请了专门的公关公司负责筹备。言柏尧工作也忙,只叫秘书排出了半天时间,陪岑洛璃去买首饰。顶尖的奢侈品牌,他坐在一边,任她挑选。女人天生是喜欢购物的,就算是岑洛璃这样的成熟美人也不例外。一坐下来,便是一个多小时了。
“柏尧,你来帮我看看,这几个哪一个比较好?”岑洛璃朝他明艳微笑。几款各具特色的戒指,唯一的共同点是大小类似的钻石,璀璨生辉。
然而很奇怪,此时此刻他脑中闪过的却是加州的那枚铂金小戒指,很细的一圈。汪水茉的手指很小很修长,戴最小号的戒指也嫌大。重遇之后,他没有再在她手上看到过。要知道以前的她,连洗澡也不舍得脱掉的。就怕一个不小心不见了,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柏尧,哪一个适合我?”岑洛璃戴着钻戒的手,在他眼前轻轻晃动,亦把他的思绪带了回来。
他怔了怔,随即道:“都好!”
岑洛璃娇嗔地看了他一眼,道:“总得挑一个啊!”
言柏尧对朝经理道:“请把这三个都包起来吧。谢谢。”转头对着岑洛璃淡淡微笑,“你回家慢慢选。”
他以前没有给汪水茉最好的,那么现在他要尽力给岑洛璃。他要对岑洛璃很好很好,好得让汪水茉知道离开他是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她如果现在还在看时尚一类的杂志的话,应该知道他要订婚了。他从来不接受媒体采访,但这次例外,他接受了一家时尚杂志的采访——就是当日她在高尔夫球场看得津津有味的那家,并成为这期的封面人物。里头他谈到了他在下个月底要订婚的事情——他相信她现在应该已经知晓了。
vol.2
言府的别墅里灯火通明,悦耳的音乐婉转地在四下欢快跳跃。虽说这次只是订婚,简单地邀请了一些近亲和商场若干的世交好友,但人数还是众多。
于母正四处找于柏天,这小子一转眼就不知道溜到哪里去了。她压低了声音问于父:“我们家那小子呢?今天这么大的日子总不会又溜了吧?”
于父对朋友说了声不好意思,方转头道:“刚刚还看见他的,好像接了通电话出去了。”
言柏尧一身黑色的礼服,微笑拥着美艳大方的岑洛璃四处走动,接受一群发小的祝福。
卢易恒轻捶了他的手臂,玩笑道:“你这家伙,速度挺快的嘛。但是,我必须要告诉你,不用追了,你速度再快,也已经追不上我了。”
言柏尧失笑:“明白,明白。知道你是急性子,我这是让着你的。”两人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从小打到大,感情自然不必多说。
说话间,唐瀚东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人,抬头打趣道:“你弟弟身边的女伴长得不错哦,眼光不错,得你衣钵真传嘛。”
言柏尧转头,不禁一呆。挽在于柏天手上的纤细人影,那轮廓就算隔得再远,光线再暗淡,他也可以在第一时间认出来,那是汪水茉。
今天的她穿了件墨绿的斜肩小礼服,在灯光闪烁下,衬得露在礼服外的肌肤如水般柔嫩雪白,人见犹怜。她素来不怎么化妆打扮,此时却收拾得美丽动人,站在人群中,竟让人觉得隐隐生光。旁边的舅母似乎也已经看到了,朝着柏天的方向,表情是明显地大吃一惊。
于柏天朝他徐徐走来,一脸灿烂的笑意:“哥,今天给你带了个朋友过来。汪水茉,汪小姐。你还记得吗?跟我们一起打过球的!”
言柏尧淡淡地道:“当然记得。”他缓缓地伸出了手,“你好,汪小姐。谢谢你今天的到来。”
汪水茉绽放着完美的笑容,伸出手与他相握:“言先生,你好。与柏天通电话才知道今天是你的订婚之喜,所以特地来恭喜你们,希望你不要嫌我冒昧。”
她的手很小很冷,仿佛是冬日里的圆润玉石,冰凉得几乎没有一点温度。言柏尧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头,就见到她已将目光移到了岑洛璃处,嫣然而笑地从他手里抽出,朝岑洛璃伸过去:“恭喜你,岑小姐。”岑洛璃客气道谢。
这一过程中,言柏尧竟察觉不到她有什么异样。汪水茉整个人在笑,很真诚地微笑,眼角眉梢都是轻轻浅浅的笑意。心底一阵幽微的骚动涌起,言柏尧不由自主地将自己的手捏握成了拳。
于母穿过人群从另一头走了过来,又惊又喜地道:“柏天,你朋友吗?怎么不给妈妈我介绍介绍?”柏天身边的这位小姐,长得清雅如水,身材玲珑娇小,与柏天站在一起,活脱脱一对金童玉女。于母方才在另一头打量了许久,只觉得越看越满意。更难得的是儿子第一次带女孩子出现在她面前,而且还是在这么大的场合。莫非……于母禁不住越想越乐了起来。
于柏天:“妈——”他低头看了汪水茉一眼,就怕母亲这一架势把人家给吓着了。只见汪水茉浅笑盈盈,这才放下了心,为彼此介绍:“汪小姐,这位是我妈。”“这位是汪水茉,汪小姐!”
汪水茉礼貌地朝于母欠身:“伯母,你好。我是汪水茉。”
于母很是满意,笑道:“汪小姐,你好你好。听你的口音不大像是洛海人。”
汪水茉点了点头,赞道:“伯母好耳力,我是三元的。普通话说得不标准,您一听就听出来了。”
于母笑眯眯地道:“那有什么关系。三元的话才叫好听呢,书上都说是吴侬软语。”汪水茉连连点头称是。
言柏尧看在眼里,自然知道自己的舅母对汪水茉是十二分满意的,否则怎么会这么亲切多话。这也难怪,柏天到现在从来没有带过任何女孩子回来过,今天与汪水茉一起携手出席,难免会让舅母想入非非。虽说柏天比自己小上两岁,但于家和言家都是三代单传,舅母想抱孙子的念头可一点不比自己的母亲少。
恍惚间,又听见舅母的声音传了过来:“汪小姐是什么时候毕业的啊?”
汪水茉浅笑着回答:“前年。”言柏尧一愣,她大前年就应该毕业了的。但转头一想,若是扣除她生育休学的那一年,时间确实刚刚好。想起她柔软的肚子里曾经孕育过别人的孩子,言柏尧的双手再一次握紧成拳。
于母还在锲而不舍地问:“那汪小姐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啊?”舅母这模样,活脱脱像是一辖区派出所的民警,这哪里还像社交场合的谈话,根本是在做笔录。若不是处于这样的环境中,言柏尧几乎要失笑了。汪水茉报出了学校的名字。于母的眼笑得更弯了些,更觉得满意:“呀,这可是所名校呀!这么说来,你跟我们柏尧是一所学校出来的。”
只见汪水茉缓缓地抬头,如黑宝石般纯净剔透的眸子扫了他一眼,又清清灵灵地转了回去:“是吗?言先生也是那个学校毕业的吗?哪一届的啊?”她可真是会装,不拿个百花奖影后也真是可惜了。
可言柏尧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身上的哪一处她不熟悉?更何况是他的学校、他的专业。他的拳头越握越紧了,整个人有说不出的焦躁,仿佛想随时冲上台去,说不想订婚了。
此时,一位服务生来到岑洛璃身边,说了几句。岑洛璃扯了扯他的袖子,凑到了他的耳边:“柏尧,主持人让我们准备上台了。”这副画面旁人看来,当真是亲昵动人,令人心生艳羡。
她的话音才落下,主持人的声音已经响彻四周:“感谢大家今天前来参加言柏尧先生和岑洛璃小姐的订婚典礼,现在我们有请他们上台!”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数秒后,宽阔而豪华的厅里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鼓掌声。
汪水茉怔怔地站着,怔怔地看着言柏尧含笑牵着岑洛璃的手,一步一步,走上台去——那美丽如同电影镜头般的场景,如今却真实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汪水茉无力地闭上眼,一再地用指尖掐着自己的手心,很痛,可身体的另外一个地方却比这里痛上千万倍。她不该来的。她为什么要来呢?只为了想看看他见到她时的反应吗?她不是看到了吗?他很客气,很有礼,也很冷淡,就跟对在场的很多宾客一样。很好,不是吗?
汪水茉站在原地,全身仿佛早已经石化了一般,连转头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远远地看着言柏尧一手牵起岑洛璃的手,一手拿起戒指,缓缓地、缓缓地套入岑洛璃的无名指。那硕大的钻石在巨大的水晶灯下折射出璀璨奢华的亮光,耀得让人几乎看不清楚了。
加州小小的套间里,她笑眯眯地对他说:“现在轮到你闭眼了。”他不知道她偷偷地买了一枚跟她那款一模一样的男式戒指。他不肯闭眼,她就威胁着他:“言柏尧,叫你闭眼就闭。不然,得罪我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哦!”
她双手缠绕着他的脖子:“这样子,我也不怕你跑了。因为我也把你套住了,你是我的了。谁敢跟我抢,我就拿菜刀跟她拼命!”
可是他不要她了,她怎么去抢,又怎么抢得过呢?她还清楚地记得,两人吵架的那天,她赌着一口气提出分手。但实际上她并不是真正想要分手,赌气的成分居多。她一直不相信两人会真的分手。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会说分手就分了呢?
结果呢?他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她一开始只不过是想惩罚惩罚他而已,后来却越等越心冷了。他或许正巴不得摆脱她,否则情侣间吵架的话,怎么可能会连一通电话也没有呢?
与他在一起后,两个人的吵架基本上是以她妥协为主的。她总想着让他也妥协一下,对她说句对不起。然而他再也没有跟她联系过,而她也赌着气不联系。
后来的日子,她每日里不舒服,抱着马桶吐得昏天暗地。某一天,楼绿乔看着她捂着嘴跑进了洗手间,朝她翻了几个白眼:“你完了。怎么跟电视里演的一个样啊?绝对是怀孕了。”她虽然这么怀疑过,可总是不敢相信。医生的话一直在耳边盘旋:“你要再次怀孕的可能性极低。而且就算怀了,也很难保住的。”
她被楼绿乔拖着去看了医生,结果是真的。犹记得她当时呆呆地站在医院里,惊喜得不知所措。他说过的,“Baby,我们一定会有孩子的”。结果这个奢望真的成真了。
楼绿乔敲了一下她的头,好痛。“还不快点打电话给你那位言柏尧。不要赌气了,看在孩子的分上,言归于好吧!”
“反正你们今年毕业,到时候就结婚。要是你们留在美国的话,我有空还可以帮你溜娃。”楼绿乔给她描绘了一个美好的未来。
她终于熬不住了,也不想再赌气了,打了他电话,想与他分享这个奇迹般的喜悦,却发现他的电话已经停掉了。她随即兴冲冲地跑到两人居住的公寓,然而外面竟然挂着房东写的“出租”两个字。原来他早已经退租了,汪水茉当场呆坐在了地上。
台上岑洛璃正牵起他的手,微笑着帮他将戒指戴了进去。言柏尧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朝下面看了看,似乎在找寻什么东西。
汪水茉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慢慢退后,退后,再退后。到了门口,才僵硬地转过身,低头朝一位经过的女服务生问道:“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那女孩子指了指方向:“在那里。需要我带你去吗?”她摇着头,几乎是用跑的速度,不顾礼仪,跌跌撞撞地推门进去。她已经无法在乎别人的眼光了,反正现在也没有人有时间注意她。
汪水茉将门反锁住。一转头,只见洗手台上,大团大团的花朵在精致的花瓶里悄然无声地盛开着,像他那炫耀着的幸福,而镜子里头的那个人儿,已泪流满面。
他说:“你注定是我老婆。把你给套住了,看你以后敢不敢跟其他人跑了!”
他说:“没有大宝不要紧。最多等我们结婚了,我多加加班,多播点种子。再大不了,我们生个试管宝宝,与众不同。”他答应过她要生两个孩子的,一个像他,一个像她。
原来一切早已经过去了,放不开的只是她,所以受伤的也只是她而已。汪水茉捂着脸,缓缓地蹲了下来。
晓莹敲了敲洗手间的门,刚刚的那位小姐进去的时间太久了,希望不要出什么事情。她担心地问道:“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良久,里面才有个沙哑的声音闷闷地传了出来:“我没事。不好意思,稍等一下!”
那个纤细娇小的漂亮女子出来了,再度抱歉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晓莹红着脸:“没有关系。我只是担心你而已。”她才到言家不久,还不习惯大场面,所以被秀嫂派到大厅外头。
那女子走了两步,忽然又折了回来,从精致小巧的银色礼服手袋里找出了某物,塞到了晓莹的手心里:“这个送给你!”
晓莹愣了愣,还来不及反应,她已经离去了。摊开手掌一看,是一枚很别致的铂金戒指,小小巧巧的,很干净,很漂亮,看来主人也一直很珍视,所以色泽光亮,连细小的纹路里也没有任何污迹。
昨晚喝了很多酒,别人都以为他是因为高兴。言柏尧却很清楚,是因为某个人。她出现的那一刻,他仿佛被人用东西狠狠地砸中了一般,几乎呆住了。他朦朦胧胧地涌起一个错觉,以为她是为了他而来,他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她会不会要求他不要订婚……
他清楚地记得她说过:“你是我的了。谁敢跟我抢,我就拿菜刀跟她拼命!”他甚至因为这个可笑的想法,心口涌过一阵又一阵的激动——可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微笑着恭喜他,很“真诚”地恭喜他。
他甚至在帮岑洛璃套戒指的时候还想着她,游离的目光不停地寻找着她的身影。他没有找到她。后来,他甚至特意绕了两圈敬酒,但终究还是没有在人群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显然她已经离去了。一个晚上下来,他烦躁地一杯接一杯,直到烂醉如泥。任卢易恒等人嘲笑他:“这小子是猪八戒娶媳妇,乐疯了!”
言柏尧揉着宿醉的头在客厅坐了下来,喝得过多的缘故,脑袋依旧是一抽一抽地涨痛。言母关切地上来问道:“柏尧,头不舒服吗?要不,叫秀嫂来杯参茶醒醒酒?”他点了点头,的确不舒服到了极点。
不一会儿,于母进了客厅,看到他按着眉心处,便关心道:“柏尧,昨晚喝那么多的酒,怎么今天起来这么早?人不舒服就好好休息一下。”
言柏尧唤了声“舅妈”,又笑了笑:“醒了也就睡不着了。”
这都到了午餐时间却还没有见到柏天。他问道:“怎么,柏天昨天也喝醉了吗?”
于母含笑道:“说是要请朋友吃饭,刚出去了。”朋友。言柏尧的脑袋里第一时间闪过了汪水茉的脸。
言母颇感兴趣地插话道:“什么朋友啊?莫非柏天交女朋友了?昨天看他带了一位气质很不错的女孩子,我今天正想好好拷问他呢。”言、于两家人丁单薄,就这么两根独苗,都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言母的这么一句,倒也帮言柏尧省下了不少问题。
于母哀声长叹道:“是就好了。我今天早上逮到他出门,索性开门见山问他了,他却说不是,说什么只是普通朋友。”言柏尧的心情因为这句话陡然开朗了起来,连带着额头的涨痛也消缓了不少。
于母带着万分遗憾的口气,道:“我看他昨天带回来的那位汪小姐,气质样貌都不错,学历也好,还是跟柏尧一所学校的呢!我啊,昨晚兴奋得一个晚上没睡好,激动了老半天,结果——还是没有戏。”转头羡慕地朝言母道,“大姐,还是你们柏尧省心,你啊,就等着抱孙子吧。到时候啊,三年抱俩,可有得你忙了。”
这番话说得言母眉开眼笑,她瞥了儿子一眼道:“是啊。定下来了,这回总算是放心了。”可惜啊,再怎么追也追不上卢桂枝了。瞧她一脸得意样,看着就讨厌。不过说实话,卢桂枝的金孙的确是长得白白胖胖,像粉堆里出来似的,每回见了都让人流口水,真恨不得抢回家。
vol.3
他终于要跟别人结婚了,终于彻底干净地走出了她的生活。以前哪怕是分了手,她都觉得不是真的,总觉得他只是离开一些日子,不久的某天他还是会回来的。如今的汪水茉终于是知道了,那一切不过是她的幻想而已,他与她早已经是陌路了。
汪水茉瑟瑟地蜷缩在柔软的床褥里,整个世界都是一片茫茫然的。她没有一点时间的概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摸着沉沉的额头想从床上起身,脚一落地,便觉得膝盖一软……
汪水茉睡醒来的第一眼,不由得被眼前所见惊了一惊。一片的白,白色的床单,白色的窗帘,她居然在医院里。
护士小姐见她醒来便温柔相询:“你醒了啊?觉得舒服点了吗?”
汪水茉茫然转头:“我怎么在这里?”
护士小姐道:“听说你晕倒在酒店客房里了,幸亏酒店的工作人员发现得早,及时将你送来医院。”原来她晕倒了,可她自己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护士小姐:“你男友现在去医生那里了,估计马上就回来。他也真是的,怎么都没有好好照顾你呢?这么大个人,贫血居然贫得这么厉害?还发高热呢!”
什么,她男友?汪水茉惊讶:“你说什么男友?”
那护士抬头,眼神落在门口,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不已经回来了嘛。”
汪水茉轻轻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轮廓。头依旧晕乎乎的,仿佛在梦中,某个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了。可是他为岑洛璃套进戒指的那个画面却倏然窜入了脑中……整个人瞬间冰凉了下来,神志亦清醒了过来。她颓然闭眼再睁眼,眼前的这个人,是于柏天。
于柏天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过来,温柔地问:“你好点了没有?还有没有不舒服?”
汪水茉点了点头,试图坐起身子:“好多了。”
于柏天按住了她:“你好好躺着。”又说,“昨晚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居然弄到晕倒这么严重?”
其实汪水茉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从他订婚宴上回来她就浑浑噩噩的,仿佛在云端里似的。所有的一切终于都结束了。到了那光景,她才发觉再遇后哪怕他那般绝情,她对他,却痴傻得依旧还残存着一丝丝的希冀!
他温柔地执着岑洛璃的手,那么款款深情的样子。终于叫她明白了,他早已经把她放下了。过往的一切皆已成了云烟。而他与她,终是再没有以后了。
那日,她在杂志上看到他要订婚的消息时,正在李医生的诊所候诊。因比预定的时间早,护士便拿了本最新的时尚杂志过来给她消遣时光:“汪小姐,前面的病人才刚进去,您先坐一下,看一下杂志,打发打发时间。”
一接过就愕然了,封面上的人竟然是他。这不是他的风格,他一向沉稳低调,向来不接受公开采访,更何况这是时尚杂志,又不是财经方面的采访。她的视线移到粗黑的标题上时,整个人便已经愣住了。杂志独家爆料,他这位钻石王老五要订婚了。上面还刊登了一张他未婚妻的照片,也是世家女子,身着名牌晚装,面对着镜头,仪态万千地盈盈而笑。上乘的美女,几乎可以媲美当红女星,叫人看得移不开目光。
汪水茉从思绪中回过了神,对于柏天凉凉苦笑道:“可能着了凉,所以——”所有的事情到此都告一段落吧,就像楼绿乔说的,太阳还不是每天照常升起来,中东依旧战乱不止,绝不会因为她失恋或者她失婚而停留半刻。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无论你愿不愿意。
于柏天识趣微笑,道:“看来啊,都是天气惹的祸!”
汪水茉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以表示认同:“非常有可能。”
他道:“那我代它向你道歉!”
她笑了:“我接受道歉!”
于柏天大笑不已:“第一次知道,你还挺幽默的。”他取出了一个保温瓶,道,“医生说你今天只能吃点流食,要鱼汤还是鸡汤?”
想不到于柏天还挺能照顾人的,跟那个人又像又不像。汪水茉心里又滑过了涩涩的酸楚:“怎么,还可以点餐吗?”
于柏天摇着食指说:“No,no,只能二选一!”一边说,一边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了一个保温瓶子,“噔噔噔,这个是鸡汤。”汪水茉靠着枕头浅浅微笑,长而直的黑发柔顺地散落在白色的枕头上,把她的脸色衬托得更加苍白柔弱,自有一种让人怜惜的味道。于柏天也不知怎么地怔忪了起来,热汤淋在了他自己的手上。他急忙掩饰道:“算了,我看每个都喝点好了。”
倒好后,隔着碗感觉到汤似乎还有些烫,他低头正准备吹凉,汪水茉已伸了手过来接,并道谢。于柏天只好把汤碗和小勺子递给了她。
看汪水茉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胃口还可以。但不知道为何神色间总有股隐隐的哀伤。于柏天双手抱胸打量了许久,开口道:“看你在医院里这么无聊,我来跟你说个鸭子和螃蟹赛跑的故事吧。”
有这个故事吗?汪水茉奇怪地抬头,回想着看过的小人故事书,她看的数量应该是不少的,怎么好像只有乌龟和兔子赛跑的呀。
于柏天在椅子上坐下,已经开始说故事了:“有一只鸭子和螃蟹赛跑,跑啊跑啊,一起到达了终点。结果难分胜负,它们就一起去找裁判,希望分出个高下。裁判见状,就说,我也没有办法,你们来个剪刀、石头、布决出胜负吧。那鸭子一听,勃然大怒,吼道:妈的,你黑哨!算计我。我一出总是布,它总是剪刀。”
汪水茉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于柏天也跟着笑出了一脸灿烂的阳光:“你应该多笑笑的,看,多漂亮。有没有人说过,你笑起来的时候很像周若萱?”周若萱是最近极红的一位明星,主演了某部热播电视剧,红得发紫,杂志上铺天盖地都是她的照片。
想不到他还挺会哄女孩子的,汪水茉哑然:“拜托,你这是让我把汤喝下去,还是把汤吐出来?”
于柏天摆手:“行,我不说总行了吧。”
回时天色已晚,知道今天是星期天,父母必定在姑姑家,所以就直接过去了。秀嫂拉开了餐厅的门,笑道:“表少爷来了。”
原来餐厅里的众人都已经到齐了,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菜。于母佯怒地训斥道:“每天不做正经事,连吃个饭也不准时。”
于柏天上前搂着母亲的肩膀,哄着道:“妈,生气就会有皱纹。你瞧你,每次我跟你出去,别人都说你是我姐。如果再这么容易生气的话,下次就不带你出去了,否则那些人会说你是我姥姥了。”
于母被他逗得哭笑不得,朝言母啧道:“大姐,你倒说说看。这小子越大越油滑了,以后还怎么得了啊?还是你家柏尧好。”
于父也板着脸训了一句:“明知道今天聚餐,还这么晚回来?”
于柏天解释道:“爸,我有事情。”
于父道:“你有事情。你倒说说看,你哪天没有事情啊?这么忙,怎么也没有见你做出什么成绩啊?”
言母素来疼爱自己的这个侄子,听弟弟的话里隐有怒气,话题又要转到柏天的工作上去。工作这话题素来危险,两父子也杠上过几次,她忙做了和事佬,岔开了话头:“好了,都到此为止。难得一家人一起吃顿饭。秀嫂,开饭吧。”
吃过饭,大家都去了客厅吃水果。于柏天拉着言柏尧道:“哥,单哥在单氏医院负责什么的?”
言柏尧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好好地问他做什么?”
于柏天道:“请他帮个忙,我有个朋友在那里住院,让他多担待担待。”
言柏尧用小银叉取了一块水果送进口中:“一句话的小事情而已。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于柏天还没有回答,他母亲已经道:“怪不得今天你让厨房炖了两锅汤。我还以为你小子良心发现,孝敬我们呢。原来是有朋友生病了。”
于柏天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就是那位汪水茉汪小姐,她病了——”
言柏尧的脸色瞬间变了数遍:“哦,是她啊。什么病?前天看到她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于柏天回道:“唉,高热加贫血。医生说她抵抗力实在太差了。”
言柏尧用力地捏着手上的银小叉,手指处因为用力过度,已经被烙出了痛意,但他的表情却依旧轻描淡写:“知道了。我会帮你打个电话给单亦涛的。”
于母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含笑打趣道:“不是今早还信誓旦旦地跟我说,和人家汪小姐只是普通朋友而已吗?只是普通朋友的话,这么关心人家干吗?”
于柏天的脸微红,镇定地解释道:“妈,她是三元人,一个人在洛海,朋友不多。我们不帮忙谁帮忙啊?爸不是从小就教育我,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吗?”
于母和言母对视了一眼,逗趣:“是吗?”
这几句话却把于父哄高兴了,连连点头:“这种情况是要帮忙的。做人啊,最重要的是要讲义气,要对朋友赤胆忠心。”
汪水茉总是睡不安稳,迷迷糊糊间还依稀听见护士们走动的细碎脚步声。蒙胧中好像听见有人推门而入,但是又好像没有。她总像在梦中,隐约听到某个人的声音,想要捕捉,却空空如也。
跟往日一样,醒来已经很晚了。床头却插着一束很新鲜的花,水珠犹颤,正璀璨盛开,居然是郁金香。汪水茉不禁愣住了。
她喜欢的东西都很奇怪,不按常理出牌。其实郁金香并不特别漂亮,外形不如玫瑰娇艳,也比不上百合精致。她却莫名地喜欢。大约在很小的时候,她看到过介绍荷兰的图片展,那大片大片的郁金香,蓝蓝的大海,干净的天空,美丽的白色风车镶嵌其中,仿佛是仙境一般。从此汪水茉就执着地喜欢上了郁金香。
当年加州那间小小的公寓,她总喜欢用郁金香来装点。一开始他有些不明白,但也没有多问。情到浓时,经常会在回家的路上顺路带几朵。在她开门之际递过来,美其名曰:献给老婆。
如今看来,却是针扎般地碍眼。汪水茉转头朝护士小姐道:“可不可以麻烦你一下?”
那护士小姐很亲切地过来:“汪小姐,什么事情?”
汪水茉捂着鼻子,指了指花:“我对郁金香过敏,可不可以帮我扔掉?”
“啧,啧,这么漂亮的花扔掉不觉得有些可惜吗?”门口处有人说话,显然说话的对象是她。汪水茉转头,只见一个长相斯文、戴着眼镜的医生正靠在门上,淡淡微笑着与她说话。
见她有些愕然,单亦涛走进病房,朝她含笑伸手:“我是这里的医生单亦涛。”
她礼节性地回以一笑,颔首致意:“你好,单医生。”却并没有与他握手的打算。他并不是她的主治医生,而且她非常确定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见过他。
单亦涛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道:“气色不错,看来已经恢复了。”
汪水茉:“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单亦涛解释:“你体质很虚,虽然高热是退了,但最好能再住几天。我想给你做一个全面的检查。”
话音未落,只听于柏天的声音已经在病房内响了起来:“咦,单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单亦涛转头:“哦,柏天,你来了啊。”
原来他们认识。怪不得方才单亦涛会用如此熟稔的口气与她说话。于柏天看出了汪水茉的疑惑,向她介绍道:“单亦涛大哥是这里的医生,也是我哥的发小,我小时候就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屁颠屁颠地跑。熟得很,所以也不跟他们客气!”他递上了一束白色玫瑰,开得如云团般烂漫娇媚,“送给你。”
汪水茉接了过来,含笑道谢。单亦涛的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玫瑰,似笑未笑地问:“这玫瑰花,汪小姐不过敏吗?”
于柏天惊讶:“过敏,你对花过敏吗?”
汪水茉淡淡微笑,答:“我只对郁金香过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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