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笋和春笋不一样,它是留在地里,而不萌出的。”龙向梅一边挖笋,一边时不时看向镜头,解说着一些城里人可能不懂的常识,“并且,冬笋是长不成竹子的。”
张意驰惊讶了一下,但没有出声,稳稳的拿着手机,给了个近景。
“因为它反正长不成竹子,所以我们一般能挖的都挖了。”龙向梅笑着指了指地面,“但因为它藏在地底下,所以挖的时候要讲技巧。首先,要定位,类似这样的裂痕,下面就很可能藏着冬笋。”
龙向梅说着一锄头下去,却挖了个空。她笑了笑,不怎么在乎的道:“不是所有的裂痕都有笋,很多时候在碰运气。”
龙向梅在竹林里灵巧的穿梭着,时不时的挖一锄头。挖到竹笋的概率约60%。但竹笋从冬至左右开始挖,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两周,龙向梅家的竹林不算很宽广,因此产出的竹笋并不多。至于村里的经济林那边,挖的人更多,容易起冲突,吵吵嚷嚷的不利于拍摄,因此他们没去。
“冬笋与春笋内部结构不同。冬笋口感更紧、更甜,而且没有涩味,我觉得比春笋好吃。”龙向梅又挖上来了一个笋,丢在一边,继续往下找,“不过春笋里有那种拇指粗的细长的笋,切丁炒肉很好吃的。”龙向梅对着镜头灿然一笑,“等春天了我做给你吃!”
张意驰的心砰砰漏跳了两拍,随即瞪了眼龙向梅,他就知道!!!奈何他的瞪眼毫无威慑,龙向梅咯咯笑了几声,欢脱的满世界找笋,并故意用普通话唱起了情歌。
【相思草呀叶排排,连姣不远千里来,哪想我郎今时到,山伯得会祝英台。相思草呀叶飘飘,哪想今时得会姣,哪想今日得会你,也得云开见日头……】
张意驰:“……”我怀疑你在调戏我,但我没有证据。
龙向梅仿佛听见了张意驰的心声,她从容不迫的换了首歌。
【毛冬草来毛冬花,只想跟郎做一家,只想跟郎做一起,郎做买卖妹当家。】
张意驰单手捂脸,有证据了!
【郎要恋来就早恋,免得水流下丘田,水流下丘难得转,竹破两边难复原。】
【莫说盐贵不吃盐,莫说路远莫来恋,有心不怕千里路,无心不怕在眼前。】
张意驰忍不住了:“梅梅,咱能唱点正经的吗?”
龙向梅一脸无辜:“考虑到你在拍摄,我唱的很正经了呀。”
“喂!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龙向梅:“那你把摄像头关了,我给你唱脖子以下不可描述的部分!唔,不关也行,反正你上传过不了审。”
张意驰心好累:“你还是唱能过审的吧……”
“好咧——”龙向梅从善如流的接着唱起了歌。
张意驰:“……”
挖完冬笋,日头高悬。龙向梅沿着来时的路,弯着腰边走边双手捡竹笋。每捡一颗往背篓里扔一颗。动作轻灵随意,冬笋们接二连三一个不漏的全扔进了背篓里,宛如杂技般的精彩!张意驰连忙跟着她拍了个长镜头,这是个绝佳的素材。
冬笋收拾完毕,两个人开始往山下走。就在张意驰准备关摄像的时候,龙向梅忽然一声长啸:“喔——嚯——”
啸声尖锐,穿透力极强,飘飘荡荡去了远方。不等张意驰回神,很快另一个山头同样响起了喔嚯之声,声音低沉沙哑,是个男人。紧接着喔嚯声此起彼伏,犹如百鸟鸣唱。
张意驰被唬的一愣一愣的,好半天,等长啸声止,才忍不住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打招呼,我要下山了。”龙向梅笑道,“早上给你一打岔,上山忘记喊了。”
张意驰噎了下,姐姐,你摸着良心再说一次,是我打的岔吗?
不过龙向梅还是耐心解释:“你看我们的山上,那么多树啊草啊的,根本看不见彼此。而且我们往往去的地方不在一个山头。因此每逢上下山都会打声招呼,彼此照应。听音辨位,他们大概知道我在自己家的竹林,如果他们也挖完了笋,差不多会跟着下山。”
“彼此照应我懂。”张意驰虚心求教,“为什么要跟你一起下山?”
“买我的笋啊。”龙向梅笑道,“我自家林子一点点宽,产不了多少笋。自己去县里卖得挑半天担子,再转公交车,既不划算又浪费时间。不如便宜点卖给他们,他们有自己的三轮车或者小货车,送去县里卖更好卖。”
“那你们在山下碰不上怎么办?”张意驰问。
“碰不上来我家找呗。”龙向梅顿了顿,“额,我去,我发个微信不就得了,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力气喊!是我傻了!”
张意驰扶额,又来了,每次让他看到点民俗风情,这货就能用现代化给破了!最绝的是,龙向梅真的放下背篓,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用微信发给了卖竹笋的,并追加了条信息:“只有不到80斤,我留5斤炒菜。先去搞点菜薹,等下你来我家拿。”
很快龙向梅的微信叮咚一声响,那边发来了条语音:“好咧,等下来拿。你家有客,只留5斤够嘛?”
龙向梅语音回:“一顿够了,再吃再挖,新鲜的好吃。”
那边又回:“他给你家多少钱的伙食费,你顶那么大麻烦?带着泥巴的放两天没事,他们外面的人,吃不出来。”
龙向梅收起了手机,没再废话。重新背起背篓往山下走。张意驰问:“很麻烦吗?”
“想吃了再来挖肯定比挖了放家里麻烦。”龙向梅倒不隐瞒,“但是味道真的差挺多的。你在外面又不是吃不到冬笋,我们村能给你的只有个新鲜。你顿顿伙食费有记账,坑你做什么?”
听到如此在商言商的回答,张意驰心里没来由的生出了几分失落。
“何况,我坑谁也不能坑你呀。”龙向梅随即补了一句。
张意驰心下略松,微笑:“那你坑过别人吗?”
龙向梅十分认真的道:“我没坑过长的好看的。”
张意驰:“……”你再撩!再撩小哥哥要绷不住了!
说话间走到村口,没碰见卖竹笋的,龙向梅径直回家。放下竹笋,捡出等下炒菜的用的之后,把笋子腾进了个破旧的蛇皮袋里,放称上称重拍照,然后一整袋扔在了院门口,等人来拿。自己又重新背上背篓,跑附近的菜地里打菜薹去了。
这回张意驰没跟着,他正蹲在地上,好奇的看着龙满妹剥笋衣。说实话,他对笋的印象,那都在汤碗里。生的只在图片里见过。一个个的冬笋特别的粗壮,哪知龙满妹用力划上一刀,两手往外层层掰开,里面只剩下了小小的一团。
龙满妹一边剥笋,一边絮絮叨叨:“笋子最不经放,半天就没那么鲜甜了。梅梅很看重你的,笋要最新鲜的,菜要最新鲜的。”说着她朝屋檐下努努嘴,“喏,那有昨天打的菜薹,我说等下炒了吃,她嫌不好,非要现摘现炒。以前哪有那么讲究。”
张意驰垂着眼,没说话。他知道龙满妹并不是在替龙向梅表白,因为龙满妹始终希望龙向梅好好嫁出去,而自己绝非良配——门第确实相差太多,按照传统观念,他们真的不可能在一起。所以至今龙满妹都对他住在龙向梅的房间里颇有微词。因此,龙满妹大概在习惯性的邀功,单纯的想谋取更大的好处,或者想落个人情。
但停在张意驰耳朵里,却有些不是滋味。龙向梅对他,照顾的尤其的仔细。与妈妈的无微不至不同,龙向梅会尽量给他最好的,再一笔笔的记下帐来,钱货两清,谁也不欠谁,谁也不会成为谁心里的负担。可是,刻意准备的最新鲜的竹笋与菜薹,真的是多出几块钱能衡量的么?
谁又愿意为了多出的几块钱,在自己本就沉重的生活里,增添那么多的麻烦与劳累呢?张意驰想,至少自己是不愿意的。
龙向梅打菜薹归来,为了省自来水,她先绕去小溪边粗粗洗过泥沙。溪水浸过的红菜薹挂着水珠,光看模样,嘴里已本能的泛起了新鲜蔬菜的清香。
“腊肉洗了吗?”龙向梅一边放背篓一边问。
“洗了,”龙满妹道,“我脑壳发懵,没敢动刀,洗干净放在案板上,你去切吧。笋我剥好了,菜薹剥不剥皮?”
“剥,不剥柴的很。只要尖尖,根根上老的掐掉,别省那点菜,反正能喂鸡。”龙向梅两手抓着菜薹放到了龙满妹跟前,顺便卷走了她剥的竹笋。
张意驰问:“要我帮忙剥菜薹吗?”
“冻手,”龙向梅想也没想的拒绝道,“你来拍我炒菜是正经。”
张意驰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拿起手机,跟着进了厨房。厨房与客厅一样,增加了灯与灯罩。只是重油重烟的地方,罩的不是细竹篓子,而是破旧的斗笠。经过水洗与修剪,边缘支棱着的竹片杂乱粗犷,颇具有农家特色。区区一盏破斗笠罩上普普通通的白炽灯,再配上错落的悬挂方式,一下子变的高档。
三盏灯齐开,厨房再无半点昏暗。橘色的光照在案板的腊肉上,加上旁边随意扔的几个翠绿的蒜叶结子,已经是副画。张意驰拿起手机,对着案板先拍了几张,准备等下跟着炒出来的菜,一起发个微博。
龙向梅开始动手切菜,一块极薄的腊肉切下,递到了张意驰的嘴边:“熟的,尝尝。”
张意驰就着她的手叼过了腊肉,没嚼两下,脸皱成了一团:“咸!”
龙向梅轻笑:“那我切好煮一下,去些盐分你再尝尝。你要觉得合适,我妈大概也能吃两块了。”
张意驰不由的看向了龙向梅切着菜的身影,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对话,他却不知为何品出了“家常”二字。这是龙向梅带给他的最深刻的印象,小姑娘身上,总带着令人眷恋的独属于家的气息。不浓烈,却很容易记在心里。
但是,所谓的家,又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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