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兮兮原本以为,今晚的画风应该是她和顾隽装作书院的贵宾,与一众权贵友好亲切交谈,交换姓名,约定改日互相拜访,一切水到渠成。万万没想到,现实是她和顾隽蹲在各种暗处偷听权贵交谈,他们时而躲在假山后,时而藏在花丛里,时而趴在柱子后,现在竟过分到躲在桌子底下。
“你之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安兮兮有种被人把脑子按在地上摩擦的耻辱感,虽然知道周围都是人,一旦开口声音大点都会被人发现,但是心头一股气实在不吐不快,“你明明说随便一抓就是个权臣,接近他们轻而易举。”
“嘘!”顾隽立刻竖起食指,让她声音小点,这才解释,“那接近他们之前不得先知己知彼吗?偷听就是最好的方式!”
“可是……”
“别可是了,蹲好!”顾隽道,“万一错过什么消息,影响了我们的大计,唯你是问。”
安兮兮一听,只能赶紧闭嘴,拉长了耳朵听,没想到这回还真听到了一些有用的。
两个官员挨着桌子坐下,趁着周围人少一些,侃侃而谈。
“听闻御史台上个月查出几个吏部的官员徇私,秦相勃然大怒,下令六部自查,一个月内要交上所有官员的身家明细。”
“你不在京城,对京城的动向倒了若指掌,相爷老人家这回的确是动了真格,毕竟前阵子国库盘点,发现这几年风调雨顺,国库储备却不增反减,显然是有人动了手脚,在这节骨眼,御史台又查出这档子事,相爷怎能不震怒?让六部自查,或者还只是个开始。”
“这倒也是好事,那些害群之马越早肃清,真正愿意报效朝廷的人才能有机会一展所长。只不过,相爷雷霆之举,恐怕会得罪不少人,万一惹来杀身之祸……”
“是啊,我听说圣上想派一队暗卫保护相爷,却被相爷拒绝。他老人家说,他时常各处行走体察民情,若是身边跟着暗卫,老百姓定不会相信他,一定要圣上收回成命。”
“相爷真是爱民如子啊。”
“听闻今日西郊的满叶村有个村姑因为不小心撞断守护神像,被村民视作不祥,要将她活活烧死,相爷又是马不停蹄地前去调停,这才缺席了今天的庆典。”
“怪不得没看到他老人家。”
说完,两人似乎又看见了谁,起身离开去打招呼。
安兮兮和顾隽在桌子底下相视一眼,两人似乎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自己想说的话。
“你先说。”
“你先说。”
“秦相!”
“秦相!”
没想到他们居然也有如此默契的时刻,安兮兮忍不住伸手跟顾隽击了下掌。两人面带喜色,正准备撤退,没想到头顶突然传来一把尖锐的声音,莫北庭仿佛是见了鬼一样地叫道:“我的天,谁让你们把这张桌子摆在这里的?这是专门给太子殿下和夫子坐的,快点挪到最前头去!”
话音刚落,好几双手从外头伸进来,捏住了桌子的边缘。千钧一发的时刻,顾隽指了指自己衣领处的鸡,安兮兮心领神会地点头。只见外头的人齐齐将桌子往上一抬,两人的屁股也双双抬了起来,保持着腿半弯的姿势,跟着抬桌子的人的步伐往前走。好在桌面上铺了桌布,一时间竟没有人发现他们。
不知走了多远,终于听见莫北庭的声音:“行了行了,就放在这边吧。”
桌子被放下的瞬间,两人的屁股又蹲下去,不约而同地抹了把冷汗。原以为这就结束了,下一秒,几张凳子围着桌子摆下来,身着明黄锦袍的人坐了下来。
看见这身颜色,安兮兮瞬间捂住自己的嘴,这是……太太太……子?顾隽白了她一眼,少见多怪。
“岑夫子也坐吧。”太子坐下后,又对身边的岑夫子招呼。
“太子殿下开玩笑,老朽怎么可以……”岑夫子急忙推辞,然而还没说完,就被太子拉着一并坐了下来,只能从命。
太子又道:“只有咱们俩,这张桌子未免空了一些,不如,让您的学生也过来一起坐吧。”
岑夫子犹豫了下,觉得自己跟太子单独一起坐,也的确有些不自在,便对身旁的学生道:“去叫北庭过来,啊,还有君潇。”
“君潇?可是定国公府那位世子?”
“正是。他虽然不是寒灯书院的学生,论资质却不比老朽那些学生差,是定国公亲自教的功课。”岑夫子夸完,又急忙补了一句,“当然,他们所有人,都自是比不上太子殿下您的才学。”
“夫子客气了,学海无涯,天外有天,我在课业上的不足还有许多。”
岑夫子最喜欢的便是谦卑的后生,一听太子这么说,忍不住便主动邀请:“太子殿下若是喜欢,往后可以多来寒灯书院和老朽……”话没说完,便被太子打断。
“他们来了!”
湛君潇和莫北庭一坐下来,顾隽就知道完了,今晚不蹲到宴席散是不可能脱身了。果不其然,这两个自来熟一坐下便跟太子侃侃而谈,询问太子去江南的情况。这位太子殿下倒也是个好脾气的,并未觉得他们逾越规矩,便把自己在江南一些有趣的见闻一一分享给他们。
安兮兮一开始还听得挺有兴致的,久了就觉得无聊了,尤其这位太子殿下说来说去都是些吃喝玩乐的事情,大同小异;而且奇怪的是,每次岑夫子一提到功课,他就开始转移话题,她本还以为可以见识一下这位传说中的太子的才华呢。
顾隽就不这么看了,凡是才学越高的人,越懂得谦卑的道理,越不会在人前张扬,懂得给别人留颜面。太子就是太子,果然是心胸博大。
“对了,听闻今晚秦二公子也来了,怎么没见他跟太子殿下一块儿出来?”瞅着个话题转换的空挡,莫北庭出声询问。对这位只知有其人却不知其人的秦二公子,不止莫北庭,所有朝官都好奇很久了。
安兮兮和顾隽的耳朵又赶紧竖了起来。
太子笑了笑:“子益说自己胸无点墨,今日庆典来的又都是才高八斗的文官,他怕贻笑大方,就不出来了。”
莫北庭惊愣了下:“二公子不是太子殿下的伴读吗?”
顾隽也有些惊愕。当年秦府原有两位公子,相差九岁。大公子才华横溢,冠绝京城,可惜天妒英才,不到十五岁便因病去世。秦相悲痛欲绝,连着好几个月无法上朝,后来一回去,便将二公子送入东宫当伴读。此后,秦二公子住在东宫,吃在东宫,随太子晨读夜弈,甚少回相府里住。
自打秦二公子进宫以后,太子殿下的功课便突飞猛进,屡屡令龙颜大悦,写出的文章更是连当世大家都交口称赞。可见功不可没。按道理,二公子的文墨即便不如太子殿下,也应当是年轻一辈的翘楚吧?
不过说来也古怪就是了,一直只听闻太子殿下功课好,四处拜访名师,却很少听闻关于秦二公子的情况。要不是莫北庭此刻提起来,顾隽都差点忘了太子殿下还有这么个伴读。
“是啊,就是因为和子益投缘,想留他作伴,知道他醉心武艺,不爱诗书后,我不得不每天帮他写功课,就怕父皇会赶他出宫。没想到这样一来,自己反而进步神速。”太子一脸谦和地解释,内心颇感遗憾,子益要是在场就好了,这番话当着他的面讲,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堂堂太子,竟然如此平易近人,不愧是我崇拜的人。顾隽在桌子底下感动得眼眶都湿润了。
“竟是如此……”众人这才恍然大悟。最近传闻太子从江南回来,大家还惊愕了下,圣上竟能放太子下江南游历,现下想想,这秦公子一定武艺超绝,万夫莫敌,能护得了太子周全,圣上才首肯的吧?否则即便瞒得密不透风,终究也有风险。
“不过秦公子不习文,相爷应当很失望吧?”湛君潇添了一句,神情有些可惜,毕竟大礼朝多年重文,世家子弟多以科举为目标,相爷身为文官之首,自然更希望儿子能继承他的衣钵吧?
“习武有什么不好的?国家也需要保家卫国的将士,文臣武将一样都是国家栋梁。何况,你们不觉得,习武的男儿更有气概吗?”
太子这番话在众人听来,颇有一股护犊子的味道,所有人一时都没有出声,咂摸着太子这番话背后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意味,只有顾隽在桌子底下醍醐顿开地点了点头——原来太子殿下欣赏习武之人!好的,从明天开始,练武!
后头众人又不着边际地聊了些别的事情,桌子底下的人一个意兴阑珊,一个心有旁骛,完全没听进去。一直到太子殿下上台代表圣上祝贺寒灯书院百年庆典,众人起身欢呼时,安兮兮和顾隽才趁机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溜之大吉。
见天色已晚,顾隽主动送安兮兮回东城,两人在马车上交流了下。
安兮兮:“趁着这几日秦相爷在西郊处理村民的事,我们正好可以接近他。”
顾隽:“西郊?听闻西郊有家打铁铺远近闻名,正好去买把剑。”
安兮兮:“买把剑也好,万一秦相爷不肯答应,我们就把剑往脖子上一横,威胁他。”
顾隽:“想想还是不好,刀剑无眼,新手容易伤到,要不换成棍子?”
安兮兮:“棍子?棍子要怎么用?”总不能她跟顾隽互殴来威胁秦相吧?
就见顾隽用手在空中比画了个耍棍的姿势,然后问她:“你看?是不是像太子殿下说的,特别有男子气概?”
安兮兮这才知道,刚刚自己是对牛弹琴了一路,不由得怒上心头:“你就算是浑身挂满剑,也只不过是个剑架子而已。想跟人家秦公子一样受太子殿下青睐,做梦!”
这句话无疑戳中了顾隽的软肋,他顿时有些挂不住面子:“你凭什么这么说?你又没见过那个秦公子,凭什么认定我不如他?”
安兮兮心想,这还用比?你就是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里最差的,我随便在京城大街上抓一个,那肯定也比你……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车窗外突然掠过一张熟悉的面孔,安兮兮愣了好一瞬,在脑子里回忆那张脸对应的出处,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急忙钻出车窗,看向来时路,然而已经不见了那个人。
是七年前,七年前她遇见的那位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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