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兮兮走后,顾隽在房间里沉默了良久,不知要如何打破僵局,鼓了半天勇气才冒出一句:“爹,您要是想打我就打,不用忍着,别憋坏了身体。”
“我若是想打你,还需要忍着?”
“您不打我?”顾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道理,父亲就算不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也绝对不会轻易饶过他才对啊。
“我为什么要打你?”
“我以为我犯了错……”
“你的确犯了错。”顾永年厉声说,“不过安大小姐都跑上门来替你说了这么一大通话了,我若还怪责你,岂不是连一个后辈都不如?”
顾隽诧异地看着父亲,他今天是怎么回事?不仅没有斥责他和安兮兮私底下往来,竟然还反过来同意安兮兮的话?他不在家这两天,不是发生什么意外把父亲的脑子砸懵了吧?
“咱们父子俩也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了,坐吧。”
顾隽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过来啊,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顾隽仔细地端详着父亲的神情,有些过分的祥和,太反常了。不过难得有一次不用挨打,他也不愿意往坏处想,便坐过去,安静地等父亲开口。
顾永年:“我辞官的这些年,你一定在心里怨了我很多次吧?”
顾隽心里一咯噔,拿不准父亲这么问是因为被安兮兮那些话所影响,还是在试探他的态度,只能默然地摇了摇头。
“我何尝不知道你这几年有多辛苦,安小姐说的没错,我不是个称职的父亲,只顾自己一意孤行,却没有考虑到给你带来的伤害,错的人其实不是你,是我。”
“爹……”这是顾隽第一次听到父亲如此低声下气地坦诚过错,错愕的同时又有些感动,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线希望,也许这次他真的可以弄清楚父亲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看见儿子动容的表情,顾永年的神情越发慈祥。
“我也不知为何,自从你母亲去世以后,心境便大不如前了。每次你不服管教,我总是想起她,想起她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交代我定要保护好你,便更是心急。”
顾隽鼻子酸楚,他何尝不是一样常常想起母亲,若母亲还在,他和父亲的关系断不会像现在这样。
“信不信由你,其实每次打你的时候,我的心也很痛,我跟天下所有父母是一样的,希望子女过得幸福,看到儿女受苦,自己心里也不好受。如果有办法能让你过得好一些,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真的吗,爹。“顾隽的眼眶红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
“那我想考科举。”
和乐融融的气氛瞬间冰凝,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了好一会儿。
“但这种办法并不存在。”顾永年装作听不见他说什么,接着自己前面的话说。
顾隽急道:“爹,你少装聋子了,你明明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见没敷衍过去,顾永年只能收起慈爱,正色道:“你也明知道顾家家训是不能考科举,除了这个,什么都好说。”
“可是除了这个,我什么都不想要啊。”
“所以我说了,办法并不存在。”
顾隽内心凉了大半,他早该知道是这种结果的,他就不该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盼。只是他不甘心,为什么爹自己就可以说一套做一套,却要他恪守家规?
他不服。
“那您自己呢?”
“什么意思?”顾永年问。
顾隽扯开个心寒的笑容:“爹不让我涉足官场,可自己辞了官以后却还跟朝中的人往来。您自己舍不得权富,又凭什么来管教我?口口声声说和天下的父母一样,可以为了子女做任何事,其实根本是刚愎自用、自私虚伪。你有什么资格说安大富,安大富为了女儿尚且可以豁出一切,连荣辱都能放下,你呢?”
他知道,自己这番话说出来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可有些话他已经呕在心里太久了,再不说就要疯了。
顾永年呆呆地看着儿子,似乎完全没料到他会说这样一番话,眼神里满是刺痛,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原来在你心里,你爹便是这样一个人。既然如此,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出去吧。”
顾隽利落地站起来,反正他也不抱希望了,再谈下去,也不过是让他更清楚父亲对自己的不在乎而已。
他火气冲冲地夺门而出,穿过院子的时候正见到小娘呆愣地望着大门口的方向,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是我看错了吗?那好像是安家大小姐?”
阿福提着两桶水从后院的方向过来,一见他顿时欣喜万分:“少爷,你回来啦!”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转动,“——少爷你又要出去?”
小妾闻声回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顾隽没搭理她,径直离开,迈出大门的时候还能听见她大呼小叫的声音:“你这算什么?好歹我也是你小娘,连声招呼都不打吗?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顾隽出了门以后立刻左右张望,安兮兮应该还没走远,他追一追也许还能追上她,他立刻往东边跑去,结果才过了一个街口就看见她蹲在一个不起眼的烧饼摊旁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烧饼,吃到一半还打了个哈欠。
她说在这里等了他两天,所以连觉也没睡,饭也没吃?
顾隽躲在一边,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地偷看她,直到她吃得太急,呛了一下,他才急忙跑过去,跟另一边面摊的老板要了碗水给她就着。
安兮兮顾不得喝水,满嘴喷烧饼渣就开始说话:“你怎么又出来了?不会是你爹又把你……”
不想让她担心,顾隽摇了摇头。
“没有,是我自己想出来找你。”
“找我干嘛?”
顾隽认真地看了她一眼,良久后才出声:“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帮我?”
且不说顾家和安家有二十多年的恩怨,就冲着他刚整了她那么一通,害她被秦鑫误会成那个样子,她不落井下石,也应该隔岸观火的,不是吗?为什么反而对他这么好?
“我这个人很大度的,虽然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不过你都道歉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何况,我爹去抓你的时候,你宁可被误会,也没有泄露咱俩的机密,还算有点义气。看在你还不是太坏的份上,我绝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不会丢下他不管……连父亲都不能做到如此,她却给了他这样一个承诺。她不知道,在他决定从此以后就孤身闯荡的时刻,这样一句话有多么珍贵。
“谢谢你。”顾隽第一次真心诚恳地想要谢谢她,也许从前是他太过于沉溺在顾家和安家的恩怨之中,像君潇说的,当局者迷。其实认真想想,这么多年安兮兮每次针对他的时候,口中惦记的都是要帮安大富讨回公道,她不是天性喜欢欺负人,只是和他一样,陷在其中看不清楚罢了。
“干嘛突然这么客气?我都有些不习惯了。”安兮兮说。
“因为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盟友了啊,我当然要对你好一点。”
安兮兮愣了愣。
“敢情你之前跟我结盟都是在耍我啊?”她下意识抡起拳头,却被顾隽握住,顿时浑身一僵。
顾隽道:“我想去考科举。”
安兮兮:“你想考就考啊,为什么要告诉我?”
没有为什么,就是想告诉你。这句话顾隽没有说出口,内心又百转千回,如果莫北庭的消息准确,他很快就能报名参加科举,若要高中,怎么也得闭门苦读几个月吧。若是在几年前,他倒是没什么好怕的,即便是一觉醒来突然发现科举就在今日,他也有十足的把握,但这几年他浑浑噩噩,疏于文章,落下的东西太多了,势必要重新捡起来。
只是这样一来,跟她见面的时间只怕也不多了。虽说参加科举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为了解决那支签,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想给你个机会,让你提前巴结下未来的状元郎,看在你对我还不错的份上,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有求必应。”
安兮兮眨了眨眼,把手抽回来,道:“你要是真想谢我,别忘了答应我的事就好。”
“你就这么想获得秦鑫的谅解?他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顾隽努力压抑自己语气里的不是滋味,刚问出口便觉得后悔了,答案不是明摆着的吗?他何必多此一问?但安兮兮却已经接过了话。
“也不是因为他重要吧。”
“什么意思?”
“你从小到大就没有试过想要什么东西却要不到,于是一直耿耿于怀到现在吗?”
顾隽想了想,倒是没想起来什么,也许是因为这样的情况太多了吧,爹娘虽然疼他,却从不溺爱他,怕他恃宠而骄,除了文房四宝是任他随便挑的,其他东西便要看情况了,若是表现得好,就当做奖励,若是调皮不听话,也就没下文了。
“我跟你不一样,我从小就没试过被别人拒绝。我娘死得早,我爹只有我这么个女儿,对我可以说是有求必应,家里下人更是生怕我有一点不高兴。我从来没要过什么东西,因为我根本不缺,我也不主动对人示好,因为从来都是别人来巴结我。除了秦鑫。”
安兮兮顿了顿,露出气馁的表情:“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想认识一个人,只是想请他喝杯茶,跟他说句话而已,有那么为难他吗?若他生性冷淡也就罢了,他对不认识的你都可以出手相救,还为了你专门演了一场戏来教训我,你明明也没有做什么,为什么他就对你那么好?就因为他软硬不吃,压根不给我好脸色,才会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拔都拔不出去,他要是一开始就接受我的好意,我兴许早就把他忘了。”
顾隽愣了愣,揣摩出她话里的意思:“你的意思是,如果秦鑫愿意跟你握手言和,你就不会再想着他了?所以你才那么想要让他对你改观?”
其实安兮兮自己也不清楚,她后来思考了很久,要说她对秦鑫有执念,当年如果没那道圣旨,她早欢欢喜喜嫁给别人了,也不是非秦鑫不可;可要说没执念,为什么重遇到秦鑫以后她又心心念念想要跟秦鑫化敌为友呢?
想来想去,也只能解释为是自尊心作祟了。她是曾经对秦鑫一见钟情不假,不过经过这么多年,大概也已经变质了吧。
“也许吧,想要放下,总得先不留遗憾吧?”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她说这是她的夙愿。要是早知道她是抱着这种念头……
“放心,这次我一定帮你,要是再骗你,就让我……”顾隽顿了顿,把她手上的饼直接掰下来一半,“跟这个饼一样。”
安兮兮看着他,很想说,我看你跟这大饼一样,是有大病,但看他这么诚恳,内心又不由得有些感动:“行了行了,我又没说不相信你。”
顿了顿,又问:“你说我跟他结下的梁子都这么深了,他能对我改观吗?”
“当然。”顾隽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你忘了下个月就是四海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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