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回一盏茶之前,顾隽和安兮兮从睡梦中醒来,竟见到了彼此。两人欣喜过望地抱在一起,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好像过去了几年一样漫长。就连现在再见面,都仿佛像在做梦。
顾隽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他明明还在到处找她,她怎么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呢?突然,有什么念头闪进他的脑海里,下一秒,他浑身僵硬地将她从怀里拉开,才发现他们身上原先的衣服都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成亲的喜服。
“怎么会这样?”安兮兮诧异地问,环视一周,才发现不仅他们的衣服被换了,就连这屋子,也被布置成了成亲的礼堂。
两人正惊疑着,很快又听见屋里传来另外几道声音。一进暖阁,才发现安大富、顾永年、顾隽的小娘和弟弟,以及阿福都在。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陆续醒来,身上穿的也都是参加喜宴的新衣裳。
安大富揉着发疼的脑门,先是纳闷地问了句自己在哪,紧接着,他看见女儿站在自己面前,生龙活虎,毫发无损,瞬间老泪纵横地奔过去将她抱在怀里。
“乖女儿,爹想死你了。”
安兮兮却没兴致回应老爹的温情,很显然,秦鑫想利用那支下下签做文章,直接抄了安家。
她看向顾隽:“是秦鑫的计谋。我们不能留在这儿。”
顾隽点头,立刻扶上顾永年就想离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外头传来撞门的声音。
来人将时间掐得正好,并没打算给他们撤退的机会。他们会在这一刻醒来,想来也是安排妥当的。
逃不掉了。
虽然他不知道外头来的会是谁,但他知道,一定不会是秦鑫和秦相爷。秦家要置身事外,才能掩人耳目,在后续安家的处置中得利。
只要不是秦鑫,那他们之中,也许还能有一个人逃脱。
顾隽转头看向阿福,对他道:“你找个地方躲,不论一会儿发生任何事情,你都别出来,如果你侥幸能脱身,避开追踪再去找湛君潇和莫北庭想办法。”
阿福满脸惶恐:“什么意思啊,少爷?”
顾隽嘶吼:“躲起来!!”
阿福再不敢迟疑,立刻打开柜子躲了进去,柜门刚关上,韶王便带着人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李源。
的确,要想将他们带走,李源是最适合的人。他既知道圣旨的存在,又是御史台的头儿,若不秉公办理,只会沦为同罪。
想明白这一点,顾隽对李源流露出笑容:“李大人。”
嘴上叫的是李大人,心里喊的却是李源哥哥。他们认识这么多年,只要一个眼神,就可以明白彼此的想法。在这种时候,绝不可意气用事,否则,只会抱着一起死罢了。
李源读懂了他,也没有辜负他。
此时此刻,身在天牢之中,顾隽和安兮兮才得以对安大富及顾永年道出这五年间他们背负的一切。
“爹,是孩儿不孝,连累了您。”顾隽跪在顾永年面前,眼眶含泪,这辈子他从未为父亲做过什么,却在他五十大寿的今天,连累他入了天牢。如果时光能倒回那个七夕节,他发誓,一定不会去华光庙,不会碰那个签筒。
顾永年看着儿子满脸愧疚的神情,摇了摇头。
“傻孩子,我们既是父子,本来就该同甘共苦,哪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要说连累,也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我一直阻止你考科举,你也不会因为壮志难酬将心思寄托在与安姑娘的争斗上。”
“爹为何还要安慰我?”顾隽更觉得无地自容,“明明是我争强好胜,行事乖张,才惹来今日的牢狱之灾,爹应该怪我的。”
“一切都是天注定,冥冥之中自有机缘。你我父子之间谁欠谁的,早说不清楚了,你又何苦自责呢?”顾永年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就算真是你做错了,爹也永远不会怪你的。”
“你不怪我怪!”安大富突然插话,将顾隽从地上提了起来,揪住他的衣襟,“这么大的事情,你们俩居然瞒了我五年!怪不得我怎么给兮兮说亲她就是不同意,不是装病就是嫌弃对方,原来都是因为你!这回我们都被你害死了!”
“爹!”隔壁牢房的安兮兮心急地出声,却被安大富打断。
“你少替他说好话,到了这种时候你还胳膊肘往外拐,忘了我是怎么含辛茹苦把你养大的吗?白眼狼!”说完,安大富又回头继续责备顾隽,“枉我还打算把兮兮嫁给你,将你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为了你们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把我们父女送进天牢,跟你一起等死吗?”
安大富暴怒如雷,这几天他有多么沉浸在女儿即将嫁人的喜悦中,现在就有多愤怒。如果不是这小子,兮兮怎么会背上那道圣旨,怎么会嫁不出去?他宝贝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哪怕受一丁点伤,他这个当爹的都会心疼不已,可就为了这臭小子,她这辈子都不能成婚。不能成婚就罢了,现在还陷在这天牢之中。他年过半百,死了就算了,没什么打紧的,可他的女儿还年轻啊。
安大富想着想着,眼泪便淌了下来:“我们安家到底欠了你们顾家什么?一个冤枉我贿赂,一个骗走我女儿的心,还要拉着我女儿一起死。就算是上辈子撅了你们顾家的祖坟,也不至于要我们赔上性命吧?”
说完,安大富像是失去所有力气,松开顾隽,回到角落里,颓然往地上一坐,再也克制不住地大哭。
安兮兮靠过来,伸手穿过牢笼,抱着他的脖子,依偎在他背上:“爹,是我不好,从来也没让你省过心。如果你没有我这个女儿,那该多好,现在说不定有妻有子,一家人过着和乐融融的日子。都是我害了你。”
“你个傻丫头胡说什么呢?没有你,爹早不想活了。”安大富说,父女俩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看着这一幕,顾隽只觉得心如刀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背过身去,想喘口气,却见到了坐在另一侧牢房里一直安静没有出声的小娘。她抱着弟弟,出奇地冷静,换做从前,他哪怕做错了一丁点事情,她都会逮住不放的。
顾隽走过去,蹲在她面前,正想说什么,她却已经开口:“你不必跟我道歉,我和孩子的命,都是顾大人救的,哪怕是今日死在这儿,我也无怨无悔。”
“小娘……”
“事到如今,顾大人也该将事实告诉少爷了吧?”小妾对顾永年道。
顾隽愣愣地看着父亲,顾永年这才道出,他根本没有纳妾,这些年来,他和名义上的妾氏司云一直分榻而眠。至于这个孩子,也并非他所出。
“几年前,我夫君去世,我被婆婆赶出家门,走投无路打算自尽的时候,幸得顾大人相救。后来我才发现,我肚子里已经有了先夫的骨肉,我只能再次求助顾大人。恰好顾大人说他需要‘纳妾’来掩人耳目,问我愿不愿意成为他名义上的妾氏,以换取有瓦遮头。我同意了。”
掩人耳目……
“爹您早知道那道圣旨的事了?”
顾永年没说话,神情已然默认了一切。
“这些年,我对顾少爷多有刁难,这并非我的本意,还请你莫要见怪。”司云说。
顾隽摇了摇头,他怎么会责怪她呢?到此时,他才恍然大悟,这些年,爹对他的动辄打骂,恨铁不成钢,都是为了保护他。而他还以为,爹早已不在乎他。他真是个傻子,傻到头了。
安大富瞪大眼睛,合着这个牢房里的人,就他一个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他好歹是堂堂京城首富,不要面子的吗?
“好你个顾永年,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要是早说……”
“早说就能如何?你有本事让圣上收回成命吗?”顾永年呛他,“就是给你十个胆子,你敢到圣上面前去说话吗?”
“我……我不敢,你就敢了吗?”安大富伸长脖子反驳。
顾永年冷冷一笑:“我在圣上面前据理力争的时候,你满脑子可都在想着赚钱呢。”
安大富脸红脖子粗:“赚钱有什么错?我赚钱也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生活,我有错吗?”
顾永年实在不想跟他辩驳,但又气不过他方才将所有事情推到顾家身上,便直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不是你富可敌国,料想那支下下签也没有发挥的余地。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已经离开朝堂,那些人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你的意思是,有人想要安家的财富?”安大富终于想明白,但想明白又能如何?人都在牢里了,还不是只能任人鱼肉。
钱不钱的,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他只想要女儿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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