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下来后,两人开始忙前忙后,同时也将变法的事推上了日程。
当今大楚三大问题。
第一是思想上的,玄学昌盛,中央不稳。
第二是有关于税赋的。大楚按地计税,这样一来,首先是大量农田都在世家门阀手中,王公不税,这就大量减少了政府应有的税收。王公不税,如今又是一个战火纷飞的时代,朝廷的军需重负就压到了普通百姓身上,于是百姓苦不堪言,这样的苦难造就了玄学昌盛的基础,因为在太过艰难的时候,唯有佛学道学这种信仰能让人坚强下去。
第三是政治上的,如今桓家太过势大,几乎是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而桓衡的性子,怕是个比桓松还要野性的,从当初先帝想断桓家的粮食,桓衡想都不想就打算另谋出路来看,他的忠诚度比桓松低的太多,蔚岚毫不怀疑,桓衡有一天会越江而来,走进盛京,拿到一切他想要的东西。
当初从北方回来时,桓衡就说过,他会回来。
等他彻底平定了北方,桓家与南方世家,就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尖锐冲突。
这三个问题,蔚岚和谢子臣上辈子都尝试解决过,只是蔚岚解决了,而谢子臣更关注在权势斗争上,于是两人有了不同的结局。一个当上了名相君臣和睦意图北伐,一个砍掉了皇帝成为摄政王。
有了上辈子的基础,两人还未辅佐苏白登基时,就已经准备好了改革的方案,早早就交了上去。
一方面推行儒学,太学书目全都变成儒家经典不算,还要所有戏班茶楼不准再讲玄学相关的故事,改为儒学故事,同时国家出钱设儒家讲学的学堂,免费教百姓习字。
另一方面,将度田收租制改为户税,根据人口数量收税,王公、士兵免税,王公以下按一人三斛来计,之前要少上很多。这样一来,王公虽然要交税,但也交得并不多,世家反弹不会太大,但没有田地、却在王公家中做奴役的人,就要开始上税,整体来说,国家财税收入并没有减少,百姓的负担却少了,同时也鼓励了募兵。
在税负的基础上,再精简政府机构,鼓励经商安置多出去的政府官员,又同时少农税增商税……一套套措施下来,目的就是一个——在百姓修生养息的稳定基础上,能实现国家经济的逐步好转。
最后在桓衡的问题上,蔚岚则是打算培养出长信侯府的军队后,和王凝一起联手抗衡桓衡,再借助政治优势,彻底瓦解桓家。
等做完这一切,北伐之日,便可期了。
蔚岚和谢子臣联手将改革建议递上去后,朝廷就沸腾了。围着到底要不要改的事情理论了好几天。如今蔚岚和谢子臣的身份,根本不需要站出来和群臣打嘴炮了,于是静静看着自己的人冲上去和那些臣子们撕咬,默不作声。
而苏白自然是支持的。
这件事对苏白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脑子没有问题,自然全力支持。唯一有意见的,也不过就是玄学出身的臣子和保守派。每一次改革,都会有人站出来说改是不行的,蔚岚早已经习惯了。
当年大梁也是这种局面,她的老师太过激进,没有想着换个法子,而是有问题就治问题,上来直接就要求王公以上也要征税,当时世家哪个不是大片大片土地?一点王公要开始缴纳地税,那可就是真金白银大把大把送给国家了。就算是站在改革派的蔚岚,对这个方案,心里也不是不无担忧的。
后来这样的方案在所有人的抗议下失败了,她的老师和师姐师妹们尸身被挂在了城门上,而她因为蔚家高门大户以及提早抽身免于一死。
从那以后她就明白,所有事是有一个度的。等后来她再次变法,终于提出了人头税来,这一次改革终于成功实行,她也如愿得到了一个盛世大梁。
蔚岚和谢子臣在盛京搞着大动作的时,北方局势却是不大平稳。
桓衡的堂兄桓书出任了荆州刺史。
桓家坐拥三州六十万兵马,以一家之力抗衡整个南方世家,如今如果说他们有什么的敌人,那最大的敌人,大概就是他们自己。
桓家的公子没有孬货,这也就意味着个个都想把桓衡拉下来。荆州如此关键的位置,本来是桓衡的人坐着的,谁曾想桓衡的人在上一次战争中死了,桓衡本来是打算将消息压住,自己再挑一个人过去,接任好了以后直接报给朝廷。谁知道谢子臣从探子那里提前得到消息,赶紧给他找事做,让苏白一个诏书火急火燎发给了就在荆州边上当着太守天天想要怎么拉桓衡下马的桓书,桓书也就十分配合拿着圣旨上任了。
等桓衡接到消息时,直接就气乐了,将书信往地上一砸,冷笑道:“谢子臣这个王八羔子,老子当年就该一箭射死他!”
魏华带着面具站在桓衡旁边,斜瞟了一眼书信,而后道:“大人如何打算?”
“他不就是想给我添乱子吗?”桓衡提着鞭子往外走去:“那就来啊!把桓家这群王八蛋解决了,老子就去南方见阿岚!”
话音刚落,一个童音就从院子里传了过来,那小童似乎还走不稳,一面走一面跌跌撞撞喊:“爹……爹爹……”
桓衡出门时,小童刚好跑到他面前,他一把捞起他,漂亮的脸上带了笑意:“哟,现在跑都不摔跤啦?”
“不摔跤,”对方奶声奶气道:“澜澜跑得很远了。”
“阿澜乖,”桓衡眼神温柔下来,叫着那个名字,每一次叫这个名字,就有一种刻骨的温柔在他舌尖缠绕。魏华冷着脸,有些听不下去了,再一次提出自己的建议来:“大人,其实叫桓澜真的不好听。”
“你懂个屁!”桓衡瞪过去,又想起来:“盛京好久没来消息了,阿岚最近过得好吧?”
“探子被谢子臣杀了,新的还没传消息回来。”魏华实话实说,打心眼里开始佩服起谢子臣这个人来。论反侦察能力,他真是没见过更强的。这些年桓衡都已经被他杀了四波探子了,时不时就要断一断消息。
“哦。”桓衡有些失落,将桓澜放下来,看着南方,慢慢道:“那年她走的时候,我同她说,我会如她所愿,而后南下寻她。”
“三年了。”
桓衡呢喃:“北方怎么还定不下来呢?”
“这是她的愿望吗?”魏华有些不解,桓衡回了头,嗤笑出声:“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魏华假作不知:“不知道。”
桓衡垂下眼眸:“一个人,我喜欢了很多年却不知道,因为我的软弱和愚蠢推开的人。她曾经想宠我一辈子,可我却以为她早晚会离开我,于是禽兽推开了她。”
魏华很想多问问,可是他怕桓衡怀疑,毕竟他的身份,只是魏熊的侍卫,林华。
桓衡似乎是觉得他听不明白,于是笑了笑,眼中有些苦涩:“她希望我能和她一起光复汉室,剑指北国。等我安顿好桓家,彻底掌握这六十万军,”桓衡端起茶杯,冷道:“我就去见她。”
“见到了,”魏华终于还是开口:“大人又能做什么呢?”
桓衡没有说话,很久后,他终于道:“阿华你知道吗,她喜欢我,她说过,她其实是想过宠我一辈子的。可是我让她伤心了。”
“我希望她原谅我。”
“她走的时候,同我说她为我做的一切,告诉我该做一个怎样的人,那时候我就在拼命想,我为她做过什么呢?我能为她做什么呢?她凭什么原谅我呢?”
“然后我想明白了,阿华。”
“等我满身荣耀回去的时候,我能给她想要的一切,那时候她要什么,我让她选。她宠了我六年,那我回宠她一生。”
“如果,”魏华艰难出声:“她不需要了呢?”
桓衡愣了愣,魏华接着道:“如果她不喜欢你了,或者是爱上了其他的人,大人,你要怎么办?”
桓衡没说话,好久后,他终于道:“我不知道……”
“如果他是个女人,那我抢了她……大概就能得到她了。可她是个男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想逼死她。”
魏华:“……”
“女人和男人……”魏华忍不住道:“到底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吧。”桓衡想起唐莫,哪怕唐莫用生命给他上了那么一课,他对女人,也只能是改观那么一点点。他想,一个女人,始终是不一样的。
因为她们会拥有孩子。当一个女人拥有孩子,那个让她拥有孩子的男人,大概就不一样了吧。
就像唐莫,哪怕是有着家仇在前,在最后生下桓澜的时候,她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去的。
蔚岚总觉得若水和自己的母亲对他父亲没有半分情谊,可下人和若水,却都告诉他,并不是这样的。
桓衡认真思索着,而魏华却是明白了。
完了。
他心里琢磨着,面对桓衡这种脑残,蔚岚是女人这种事,大概一辈子都不能让他知道。
桓衡想着事情,桓澜在一旁叫着他,桓衡让奶娘将桓澜抱出去,没了一会儿,外面传来了报信声:“大人,盛京的信。”
“拿过来!”
桓衡开心出声,信使将信奉上来,桓衡看了一遍后,面色冷下来。
魏华直觉不好,小心翼翼道:“大人?”
桓衡没说话,他将信扔下后,直接道:“让人准备行李备马,我要去盛京。”
魏华大惊,连忙追上桓衡,着急道:“大人,此刻桓书刚刚上任,您就这样走了,荆州不管了吗?!”
“不要了!”桓衡怒喝出声:“蔚岚都要成亲了,我要什么荆州!”
魏华微微一愣,桓衡清点了人,随后还是吩咐了自己的亲信:“让荆州的人盯紧桓书,找条条框框限着他,先磨一磨他的锐气。我五日就回来。”
哪怕口头上再冲动,他也不是当年不管不顾的桓衡了。
听到蔚岚要成亲,魏华也坐不住了,见桓衡是下了决心要去盛京,赶忙跟上桓衡,着急道:“大人,我也去吧!”
桓衡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从管家那里接过行李,便起身赶了出去。
魏华和桓衡驾马往盛京方向奔去,冬天的幽州十分寒冷,风都像刀子一样,桓衡面色不改,淡淡同魏华开口。
“她离开北方后,我独自走过了她在北方时所有的脚步。有人告诉我,在我答应唐莫那天,其实她正一路向幽州赶过来。”
“我想她也许是想阻止我。”
“可是她没来得及,”桓衡语气淡淡的,但也不知道怎么,就觉得自己的话,比这冬日的北风还要刺骨,他控制了所有情绪,麻木道:“可我希望我赶得及。”
魏华愣了愣,他其实一直是不太喜欢桓衡的。当年蔚岚护送他来北方时候,他就说过,如果桓衡敢辜负她,他一定宰了他。而后,他真的辜负了她。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桓衡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居然头一次有了那么些怜悯。
他多想和他说,你赶不及了,桓衡。
因为很早很早以前,在三年前,她决心离开北方的时候,你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可这些话他不能说出来,他只能陪伴着桓衡一起,往那遥远的盛京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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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方人马为了新政的事情吵吵嚷嚷了大把半个月后,很快就迎来了蔚岚和谢子臣两人的婚礼。谢子臣作为谢家顶梁柱,席面有几百来桌,而蔚岚人脉也是极广,两人合计合计后,粗略一算,大概是有五百来桌。
两人思索了一下,若真的摆了这么大的架势,怕是要惊动天子,这不是喜宴,这是一场足以撼动盛京政权的政变。于是两人删删减减,最后只摆了一百桌。
成亲前一天晚上,谢子臣极其有觉悟回了谢家。当天晚上一晚上没能睡觉,翻来覆去想着蔚岚。
谢铜有些不耐道:“公子,想见就去见吧。”
“不行,见面不吉利。”谢子臣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要赶紧睡觉了,不睡觉的话明天不能当一个最好的新郎官。
然而他怎么都睡不了,想了又想,终于决定去见一下蔚岚。
他大半夜翻了墙,爬到蔚岚窗户口,里面灯火亮着,蔚岚似乎也是没睡。他的身影落在窗户上,蔚岚正在试嫁衣,抬头看见了那个影子,便忍不住笑了。
“子臣?”
说着她给了染墨一个眼神,就要让染墨去开窗,染墨一动,谢子臣便道:“不要开窗,老人家说,见面不吉。”
谢子臣想来是不喜欢信这些的,然而这一次,他却容不下任何差池。
蔚岚其实心里也很紧张,谢子臣这么说,她自然也就不强求,将染墨挥退后,她走到窗前来,靠在窗户上背对着谢子臣道:“子臣来做什么呢?”
她挽了女子的发髻,从背影可以看到,她穿着女子的衣衫,腰身用腰带系紧,可以从影子上看见那婀娜的线条。
谢子臣光是看着这个影子,就想象出了那美丽得惊心动魄的场景。
这个人身体的每一寸他都曾触碰,都曾亲吻,他太清楚知道,这个人到底有多么完美。
他勾勒着她的线条,忍不住将手覆了上去,触碰到那人纤细的背。蔚岚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提了声音:“子臣?”
“我想你了。”
他沙哑开口,声音里夹杂着情yu,蔚岚反应过来,低低笑了起来:“所以睡不着了?”
“我有些紧张,阿岚,”谢子臣实话开口:“我怕我明日表现不好。”
“谢大人,”这一次,蔚岚是彻底笑出声来:“您可是曾经当上摄政王的人啊,成亲而已,这么小小场面,算得上什么?”
话虽然这样说,蔚岚却也是明白谢子臣的情绪的,别说他,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安。
可她惯作平常,而且谢子臣已经很紧张了,她不能让他更紧张,只能这样轻松安慰。
谢子臣听着她的话,垂下眼眸。
“不一样的,”他淡然开口:“阿岚,你比那些都重要。”
他可以从容耍弄心机手腕,可以淡定将性命豪赌,可是他做不到在和这个人成亲前,能泰然自若仿若无事。他怕出一小点岔子。
他费尽心机等了这么多年,在这个人身边耗费了整整近五年时间,他终于要得到这个人了,最后的关头,他容不得半点变数。
蔚岚听着他的话,心里暖暖的一片,她忍不住说:“子臣,闭上眼睛吧。”
“嗯?”
“你看不见我,就不算见面了。”
谢子臣愣了愣,随后便感觉窗户被打开来,谢子臣下意识闭上眼睛,蔚岚也闭着眼睛,然后摸索着凑了上去。
他们谁都没有张眼,蔚岚闭着眼睛,踮起脚尖,亲上了他的面颊,然后游离摸索,吻到了他带着凉意的唇。
她的舌头又软又滑,同他的舌头缠绕在一起,他忍不住乱了呼吸,握住她被勒紧的腰身,一把将她扶起来,让她坐到窗台上,任他亲吻个够。
蔚岚手搭在他脖子上,他的手握在她的腰间,两人闭着眼睛吻了许久,谢子臣终于有些受不了了,拉开来,沙哑着声音道:“明天我来接你。”
“嗯。”蔚岚调整着呼吸,谢子臣的手紧握着她的腰,不敢移动半分。
“阿岚,”他沙哑道:“明天来,我一定要了你。”
蔚岚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谢子臣说了什么,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啊,”她坦荡出声,见唇附在谢子臣耳边,拉长了声音道:“蔚岚第一次见谢公子,就有这个念头了。”
谢子臣红了脸,推了推她:“回去吧,天凉,别受寒了。”
“你也是。”
蔚岚亲了亲他,便跳回了屋里,关上窗户。
谢子臣在窗户前站了一会儿,感觉身体的反应消下去后,这才转身离开。
大概是见过了对方,两人终于没有失眠,老老实实睡到时辰后,两人各自起身来。
蔚岚穿上了火红色的嫁衣,这身嫁衣裁剪得极为别致,腰身很高,胸前半遮半露,显得人胸大腰细腿长。对此蔚岚觉得很满意,她就喜欢这种能让她充分展现女性魅力的衣服。
但谢子臣喜欢蔚岚穿给自己看,不代表也喜欢她穿给别人看,于是在入洞房前,谢子臣特意拜托了染墨,让她帮蔚岚把衣服拉高一些,不该露的地方不要露半分。染墨理解谢子臣的担心,于是一直在提醒蔚岚,不要在成亲的时候让谢子臣发火。
蔚岚对此表示理解,于是没有把衣服拉得太低,老老实实拉高了领子,什么风光都看不到。
为了不让人怀疑,蔚岚忍住没有把大梁的习俗搬过来,于是只能看着自己穿好嫁衣、画好妆以后,魏老太君来给自己梳头发。
“一梳梳到底,二梳梳白头……”
魏老太君一面梳头,一面念叨,然后忍不住红了眼眶。旁边魏邵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蔚岚有些无奈了,只能宽慰道:“我日后还是长信侯府的世子,你们不用如此的……”
“你都要嫁人了!”魏邵提醒她:“你就不能让我难过一下?”
“父亲,”蔚岚这一分钟终于有了一种魏邵是自己爹的感觉,她亲爹也是这么爱哭的。她耐心的道:“是谢子臣嫁过来,你不必这么伤心,他爹都不哭。”
魏邵不说话,他不阻止女儿意淫。
蔚岚梳着头发时,谢子臣也准备好了。
他向皇帝请了圣旨,特意清了今日他要行的官路。从他出行前开始,红毯就从谢家朝着长信侯府,长信侯府朝着他们成婚的府邸——一座在郊外的宅子,一路滚了过去。
谢子臣一身红衣金冠,衬得本来就肤白目深,站在谢府门外,阳光落到他身上,其形其色,俊美如妖。
周边有许多人来凑热闹,前来观看尚书令大人的模样,此时骤然得见,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若能嫁得尚书令大人,”一个女子惊呼出声:“此生无憾矣!”
谢子臣翻身上马,也没顾上周边百姓的躁动,克制住自己狂奔的心态,朝着长信侯府稳步行去。
他要去接蔚岚了。
他马上,就要有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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