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关山山,一开始不叫这个名字。
她的父母都是工人,父亲每周要做两次透析,家贫,母亲重男轻女。十二岁那年,一个大慈善家资助了他们家。那一年的暑假,父母把她送给大慈善家当义女。母亲说她好福气,能住上大房子。
一个雨夜,那位大慈善家来到她的房间,要跟她谈心,说心疼她,想疼爱她。
她摸到一支铅笔,扎伤了大慈善家的眼角,然后打开二楼的窗户,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外面在下雨,她摔倒时溅起的雨水弄脏了一双鞋,男孩子的鞋,白色的鞋。
她抬起头。
鞋的主人蹲下来,手里的伞向她倾斜:“要不要帮忙?”
那一刻,关山山天真地以为老天终于看到她了,终于派神明来解救她了。
“要。”
他带她出了陈家。
帝律公馆是富贵圈,公馆外面没有一辆出租车,她走了一个晚上才走回自己家。
母亲张女士在给她的宝贝儿子张罗早餐:“你怎么回来了?”
“陈知礼是个变态。”
“什么变态,你赶紧给我回去。”
“他摸我。”
张女士很愤怒:“是不是你在陈家行为不检点?”
在那一刻关山山就知道了,没有人会给她撑腰,她只有自己。如果不回陈家,父母应该不会让她继续念书,在她去陈家当义女之前,他们就给她物色好了一份大学食堂的工作。
她把自己关在狭窄的杂物间里睡了一天,父亲砸门把她吵醒了,说要送她去陈家赔礼道歉。她嘴上答应,半路借着上厕所的由头,逃去了姨父家。姨父是个小学老师,中年丧妻,心很软。后来她就再也没有回过家,自己给自己改了姓,跟着姨父姓关。
再见到商请冬是半年后,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红旗下面致辞,从此少年耳后的痣长进了她心里。
商请冬不记得她,她制造了无数次偶遇,都没有分到他一个眼神。她故意去撞他,也只是得到了他公式化的一句“抱歉”。
她偷过他的草稿纸,抠过公告栏里他的照片,给他写过十七封没有署名的情书,甚至悄悄跟踪过他。她是差生嘛,以前家里开过餐馆,母亲张女士经常让她翘课照看摊子,她的成绩烂得一塌糊涂,学渣哪里会追人,学渣只会自卑,恨不得缩到角落里去舔他的影子。
初二,她被全班女生孤立了,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她们眼中的异类,直到全班女生都参加的聚会唯独不叫她,直到她的书本莫名其妙地消失,直到她没有送出去的第十八封情书被人贴在了黑板上,直到她的课本里突然掉出来的卫生棉,直到有人说她不检点私生活混乱……
后来她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成为异类,因为她太漂亮,漂亮到引起了某个女生心仪男生的注意,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在那个年纪,过分漂亮也会成为一种原罪。
当然,她也不是手握傻白甜剧本的圣母,她都给报复回去了,给水壶里加粉笔灰、鞋里放图钉、厕所里倒脏水……这些她都干过,她是光脚的,从不怕穿鞋的。她并不觉得活得不善良是什么罪过,唯一难过的是她不敢再去触碰神明了,那个曾经救她出水火的神明。
高中,商请冬考去了帝都一中,她成绩太烂,没考上高中,去了离帝都一中最近的职高。
她每天都会去一中外面的小摊上买豆浆油条,十次能有一两次可以等到商请冬路过小摊。他有个姐姐,和他关系不好,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远远地跟在他姐姐后面。他有个朋友,家里是开医院的,周一到周五每天都迟到。那个朋友有一次偷开摩托车,发生了车祸,打了两个月的石膏。
后来,商请冬考进了帝都大学的医学院,她复读一年,考了帝都大学旁边的艺术学院。大二那年,一个秃头的星探找到她,说要签她。她一开始不相信那个星探,因为他秃头的样子不像好人。但星探说他能让她出名,能让她赚到很多钱,能让很多人喜欢她。最后一点诱惑力太大了,于是她和秃头签了五年的合同。
秃头的工作室有十几个女艺人,她是唯一一个走红了的。小有名气之后,她打扮成天仙的样子去找商请冬。
那时候的商请冬已经是深明医院独立主刀的肝胆外科医生。她一直都知道,他很优秀,只用五年就读完了别人十年才能读完的书,年纪轻轻就在他的领域里发光发热。
她排了很久的队才挂到他的号。
“商请冬。”她摘下口罩,“你还记得我吗?”
他看着她,看她的眼神与看任何一个病人无异。
“我们是初中校友。”
他说:“张嘴。”他打着医用手电筒看她的舌头,说,“肝火太旺。”
“……”
关山山当时心想:他真是一名优秀的肝胆科医生。
后来,她天天追着他,满世界地追着他,粉丝都说她是恋爱脑,经纪人说女孩子倒贴不好,连跟她混熟了的科室小护士都劝她及时止损,她都不管,恨不得为了他燃烧自己,恨不得像飞蛾一样去扑火。
很多人都说,商请冬善良,温顺,眉目清朗,是温室里没有淋过雨的天之骄子。不是的,不是那样,她见过不一样的他。
她见过他和社会上的混混做交易,让他们替他做事情,比如撕烂一些人的嘴;见过商家的人坐在豪车里骂他是没人教的脏东西;还见过他醉酒的样子,一个人蹲在路边,对着一只流浪猫哭泣,他问那只猫:“你也没有人要吗?”
他不善良,也不温顺,他也淋过雨,也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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