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至此,真相已近乎昭然若揭。
整件事中看似毫无关联的几人,藉由一个电话号码勾连成一张完整的关系网,而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循着这几根蛛丝寻找盘踞正中的盘丝洞,再揪出那个躲藏极深的幕后黑手。
可眼下最大的问题是,尽管一切线索都指向电话卡,他们却明白地知道卡主杨凯并不是元凶。
正主是谁每个人心里都有数,但就像叶峥一直在追问他们的:证据呢?
他们毕竟不是正规警方办案,不可能直接闯进人家家里搜查,去找一张不一定在不在的电话卡。更难办的是,一旦这件事被戳破,对方发起难来,叶峥这边就别想再消停了。
那晚直到离开办公室,叶峥都没有告诉他们下一步的工作安排。
他整个大脑仿佛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冷酷周密地思考对策,另一半却陷在柔软的情愫里。他暗自庆幸当初没傻到真与江可舟一刀两断。他们被人暗地里算计着,最后居然兜兜转转地又走回了一起。
叶峥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中不了五百万了——不是因为没买彩票,而是所有运气都花在这上面了。
然而他越是摆正江可舟在自己心里的位置,越是难以抑制幽然暗生的歉疚,其中甚至还混杂着一丝不安。韩煦阳不过是个炮灰,这件事既然牵扯到言嘉和宋婕,说到底还是因他而起,结果却是江可舟平白无故地被拉到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他的好运气已经应验了,那么江可舟呢?
叶峥那么希望、可却不敢笃定,自己是不是就是江可舟命中注定的运气。
清晨七点半,闹钟准时响起,叶峥支起身子伸手按掉。他一动江可舟就醒了,只是意识还不太清明,迷迷瞪瞪地撑开眼皮看了他一眼,又阖上眼埋进枕头里,气若游丝地嚎叫:“啊……上班……”
叶峥一夜没睡着,只在天亮时朦朦胧胧地眯了一小会。他久不熬夜,突然来这么一次,娇弱的胃先抗议上了。他正想下床找点药吃,一只手从下摆钻进睡衣,温热掌心紧贴微凉的皮肤表面,按在他的胃部沿顺时针方向轻轻按揉。江可舟凑近看了看他的脸色:“胃疼?昨晚喝了多少?头疼不疼?”
叶峥就像只摊开四肢、任人抚摸的大猫,眼角微弯,伸手去捏他的脸:“喝了一点,不多,别生气。”
江可舟用空着的那只手拨拉掉他的爪子:“你就作吧,好了伤疤忘了疼……还抓着我干吗?老实躺着,我去拿药。”
叶峥目送他闪身出了卧室,他大概是喜欢江可舟喜欢得魔怔了,竟然觉得他连背影都透出一股令人安心的温柔意味来。
“今天严知行有事,我送你上班,”叶峥仰头干了半杯冲剂,一边系衬衫扣子一边说,“早点出发。宝贝过来帮我打个领带。”
谢阿姨把杯子收走,江可舟他们公司对着装要求不严,没必要像叶峥这样天天西装领带。他换好衣服给叶峥打领带,想起圣诞节时他还病过一场,又多嘱咐一句:“有时间去医院做个系统检查,总这么疼也不是回事。”
叶峥的亲妈就是因为胃癌去世的,所以他平时对这方面还算留心,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要追求得更多,就免不了自我牺牲。
“年前才从医院回来,别担心,昨晚就是受了点凉,”叶峥披上西装外套,“走了。”
江可舟见说不听他,只好抓紧跟上。
江可舟他们公司和西华娱乐一个在五环外一个在三环外,早高峰来回一趟简直生不如死。两人堵在立交桥下等红灯,叶峥正带着无线耳机跟人打电话。今天外面略有雾霾,能见度一般,窗玻璃上的倒影却十分清晰,江可舟透过自己这一侧恰好能看见叶峥。男人漫不经心地扶着方向盘,听电话时的侧脸却极为专注。他的面容英俊得模糊年龄,举手投足间的风度却奇异地糅合了稳重与洒脱两种气质,这使他看起来既有令人安心的成熟,却不落刻板迂腐,又带着多年优渥生活养出的潇洒。单看外表他已经有足够令人倾倒的资本,更遑论温柔相待时的加成,这么一想,自己被他牢牢绑在身边这么长时间,似乎也不完全是一纸合同的功劳。
大概是被色相迷了眼吧。
他正对着车窗出神,叶峥伸手扳着他的下巴将他脑袋转过来,眼里盈满笑意,对他做了个口型:“偷看我。”
江可舟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汽车的尾灯,耳根发红,假装自己在认真看路。
车流开始缓缓挪动,叶峥一边跟电话嗯嗯啊啊一边踩油门,支使江可舟:“帮我在盒里找张名片,应该姓是霍,恒瑞地产公司。”
座椅之间有个盒子,一般用来放点零钱或过路费□□。叶峥开的这台车本周大概还没来得及清理,攒了半盒乱七八糟的纸片。江可舟从中翻出被叶峥随手扔这的名片,正准备把一堆单据理一下放回去,突然被一张掉在膝头的纸片吸引了视线。
那张票据上的抬头是西京甲所。
虽然这些年来,叶峥再也没让他跟西京甲所沾上一星半点儿的关系,但那毕竟是彻骨之痛,不是嘴上说忘、心里就能轻易释怀的。
江可舟对这几个字极为敏感,心里忽悠一下,心脏狂跳不止。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多少也有些长进,沉住了气,佯作无事地看了几眼这张单据,顺手把其他支楞出来的票据理好,一起放回了盒子里。
那张票据是西京甲所VIP停车场的小票。昨晚离开时顾纯开车,刷卡取票后连卡带票都放在盒子里,严知行和叶峥谁都没注意。江可舟八百年不翻一次盒子,谁知今天竟然这么寸,恰好就让他看见了。
小票的打印时间是昨晚9点,可叶峥明明告诉他昨晚在兰庭应酬。就算江可舟不喜欢西京甲所,也从没以此要求过叶峥不许去。叶峥去就去了,何至于要提前费心编个地方来骗他呢?
是怕他多心,还是真有什么事情必须瞒着他?
叶峥又聊了一会儿,挂掉电话,看见江可舟直直看着窗外,偏头笑道:“怎么不看了?没事,不要钱,可以随便看。”
江可舟被他一声叫回神,心头狂跳稍微平息了一些,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钻了牛角尖。实在是前一阵事太多,让他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神经紧绷。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怕看花了您老的妆,还是省着点吧,晚上回去再看。”
车子拐了个弯开到公司门前,刹车停稳。江可舟拎过自己放在后座的包,准备开门下车:“那我先走了……嗯?”
叶峥拉着他不让走,意有所指地盯着他嘴唇看。
江可舟被气笑了:“公司门口!让人看见我还混不混了?”
叶峥:“离咱们最近的人还有十秒走到车前,你看着办……要不我来?”
江可舟咬着后槽牙,扑上去闪电般地在他嘴上啾了一下,连滚带爬地跑了:“再见!”
叶峥隔着车窗对他微微一笑,掉头开走了。
江可舟上午没什么事,于是自我开导了一番,给早晨看到的西京甲所的票据找了个合理借口。途中接到赵恩的电话,说是家里孩子发烧,上午请假去医院看病。江可舟见过他家囡囡,是个漂亮乖巧的小女儿,便免不了多问了几句。
赵恩的语气倒还轻快,孩子只是换季时有点感冒,吃点药退烧就好了。他话锋一转,突然神神秘秘地道:“你猜我在医院看见谁了?”
“谁?”
“小韩。韩煦阳,你还记得不?”上次公司门口那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全大楼都知道他们公司有个撒泼好手实习生,赵恩更是深知两人恩怨,此时语气里不免带了点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说是被人从大街上捡到、当精神病送进医院来的。”
江可舟:“什么情况?”
“那小子身上什么伤都没有,就是一个劲地喊救命,说是有狗在追他,要不是看他穿的人模狗样的,说不定就把他当傻子绕着走了。现在正抱着护士嚎呢。等我听听……哟,换词儿了,说有人绑架他……”
江可舟犹如五雷轰顶,脑子里“轰”地一声。
他听见自己声音平静得不正常,一丝不颤地问:“你刚才说,他为什么要喊救命?”
“啊?”赵恩说,“都是些胡话,什么有狗追着要吃了他、他被人绑架、人家让狗咬他……听他扯淡呢,他身上最大的伤口就是嘴唇上裂了个小口,我看多半是受什么刺激了。”
江可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的电话,等他被这个消息砸晕的意识终于爬起来重新工作时,他才发现手机屏幕已经黑了。
如果是巧合……不,这也太巧合了。叶峥前一天晚上瞒着自己去西京甲所,第二天韩煦阳就被折磨到神志不清,而且还提到了被狗追着咬这种细节。
除了叶峥没人会用这种方式跟他过不去。
也就是说,叶峥已经查到上次绑架案的绑匪的行踪,甚至揪出了幕后主使。他昨晚出门、甚至前几天的饭局都有可能是为这件事找的借口。
而韩煦阳是参与圣诞夜绑架的同谋之一。
江可舟与韩煦阳素有嫌隙,这次被他背后使绊子陷害,除了最初的震惊之外,细想来确实是有因有果的。然而比这个更令他在意的是,那天夜里恰好出现的言嘉和后来登门拜访的宋太太,这两人是不是真的像看上去那样、与这件事毫无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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