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夺职入狱的消息传回曲园时,魏鸾午睡才醒。
她今日实在疲累得很。
因昨日从东宫回来后,夫妻俩睡了整个后晌,令先前积攒的疲惫消散殆尽。晚饭后魏鸾本想接着睡,因提起时虚白的事,不慎落入虎爪之下。盛煜原就睡得神采奕奕,龙精虎猛,哪会轻易放过?
魏鸾宛如羊入虎口,被盛煜逮住困在这床榻上,折腾到了后半夜。明明是深秋寒凉的夜,屋里也没笼火盆,却愣是出了满身细汗。筋疲力竭地叫了热水沐浴擦身,进了内室,又是一番可怜遭遇。
等被盛煜抱回去睡觉时,梆子都敲了好几声。
今晨他走后,魏鸾直睡到了日上三竿。
不过她离京许久,远游归来,再怎么疲累贪睡,还是得到西府走一遭。遂强撑着起身梳洗,到那边给婆母游氏和老祖母问安。盛老夫人难免问及此行是否顺畅,可曾碰见有趣见闻等等,魏鸾哪敢提那些胆战心惊的事,只说一切无恙。将沿途风景夸了一通。
至于盛明修和周骊音的事,也并未提及。
到后来,盛老夫人瞧她虽婉言含笑,精神却似颇倦怠,便让她回去休息。
魏鸾感激祖母体贴,陪着说了会儿话,而后辞别。
回到北朱阁,用完午饭,倒头接着睡。
这一觉睡得踏实而漫长,拥着北朱阁里暖软的合欢锦被,就着玉鼎上袅袅散开的淡淡甜香,听着廊下金丝笼里鸟雀的婉丽啼啭,几乎想让人睡到天荒地老。等睡足了起来,昨晚落下的满身酸痛消散了许多,脑袋里亦精神而清醒,遂起身洗脸换衣,到凉台上吹风。
春嬷嬷见状,将抹春等人屏退,跟上凉台。
她是魏夫人的陪嫁,看着魏鸾长大的,虽极有体面,待人却颇和蔼周全,寻常将抹春她们视如亲人,甚少避讳琐事。而今屏退众人单独登台跟来,应是有事要说。
魏鸾还以为她是要问染冬的去除,谁知却是关乎盛煜——
“晌午过后南朱阁那边来了人,说是主君因昨日擅闯东宫、殴打太子的事,惹得皇上震怒,被夺了官职,羁押在刑部的大狱里。不过卢璘也特地叮嘱了,说主君自有应对的法子,少夫人不必担心,近来安心在府里将养就好。”
这样的处置,令魏鸾一愣。
春嬷嬷忙握着她手,温声道:“少夫人别怕,主君向来行事稳重,定会平安归来。卢璘递话时特地叮嘱了好几遍,请少夫人千万别担心,我瞧他那成竹在胸的样子,必定是主君已有了主意。”
“他竟是入狱了?”魏鸾喃喃,眸光骤紧。
今早盛煜摇醒她,叮嘱那些话时,魏鸾因睡得迷糊朦胧,并未深想。而今看来,他是早就做好了夺职入狱的打算。永穆帝跟盛煜的关系绝非君臣而已,即便盛煜为女色红颜张狂行事会惹得永穆帝不快,按理,惩罚也不会这么重。
看来,君臣之间是另有谋划了。
魏鸾虽只盛煜背后有永穆帝这副金甲护身,想着周氏与章氏对决的凶险,也捏了把汗。
倒是春嬷嬷还记挂着旁的。
“昨日主君抱着少夫人回来时,我瞧情形就不对劲。好好的南下访友,怎么竟闹到东宫去了?主君擅闯东宫,莫非是少夫人这趟出去,碰见了大麻烦?染冬又没露面,莫不是也出了事?”
连着数个问题,显然春嬷嬷地此事甚为担心。
魏鸾也没太瞒着她,只说回京途中遭了偷袭,染冬为保护她而受重伤,如今由卢珣照顾着就地休养,过些天便会回京。至于东宫的事,魏鸾没多提,只说有惊无险,叫她不必担心,回头叮嘱抹春和北朱阁的仆妇侍女莫乱打听。
春嬷嬷应了,自去安排。
魏鸾孑然站在凉台上,目光越过满院秋景,落在空荡安静的南朱阁。
刑部大狱,与玄镜司的截然不同。
周令渊毕竟还在太子之位,章家借着储君的名头,可将手插到六部。盛煜被关在那里,既是避玄镜司的嫌,想来也是章家打算从中作梗,借着在刑部的人手,看牢盛煜。永穆帝自然不会放任章氏在狱中弄鬼,但盛煜的处境仍令她担忧。
魏鸾决定去狱中瞧瞧。
……
刑部大牢虽不像玄镜司那样威仪森严,却也是铜墙铁壁,十分牢固。
好在永穆帝并未禁止探视,魏鸾可依规矩进去。
盛煜被关押的地方是专门羁押重臣所用,整齐的石头砌成高墙,因里头关着的大多身份贵重,守卫也多挑精干机敏之人。牢室倒也不算太寒酸,铁栅之内数步见方,有简陋的床板桌椅,也无需受与人杂居之苦。
先前入狱的章绩父子就是关在此处,离盛煜隔了两条廊道。
魏鸾跟在守卫身后,缓缓走在昏暗狭长的廊道,瞧着相似的铁栅石墙,恍然想起上回她探狱还是在去年。彼时魏峤被关在玄镜司大狱,盛煜亲自带她去,玄镜司的冷厉威仪着实令她敬畏。而今那个威冷手腕震慑群臣的男人也被投入狱中,她能做的却实在有限。
刑部大狱里的牢饭,应该没有玄镜司的好吃。
他又得受苦了。
魏鸾握紧手里拎着的食盒,走到廊道尽头,终于看到盛煜的背影。
光线昏暗的石室里一灯如豆,左右牢室都是空置,附近唯有他孤身一人。桌上摆着水壶和粗瓷茶杯,他面壁而立,身上的玄镜司统领冠服被扒去,只穿了青灰色的粗布衣衫,陋冠简带。然而粗衣陋衫之下,脊背却是挺直的,如同高耸矗立的峰岳,姿态端然。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盛煜眉头微皱,诧然回首。
不出所料,来的果然是魏鸾!
比起寻常出门时明艳照人的装扮,她今日穿得颇为素雅,满头青丝拿珠钗挽住,除了花钿外再无装饰。身上披着蜜蜡色的绣折纸海棠披风,腰间环佩俱不见踪影,脸上亦不施粉黛,微蹙的黛眉下,那双眼里甚至隐有雾气水光,一眼瞧过去,满面愁容。
盛煜获罪坐牢时面不更色,瞧见她这模样,却是心里揪紧。
铁栅外她停下脚步,说话也带了哭音,“夫君。”
“你怎么来了?”盛煜迎过去,见她抓着铁栅泪盈于睫,忍不住道:“别哭啊。”
魏鸾闷闷的“嗯”了声,吸着鼻子,朝那领路的守卫道:“有劳了。”
守卫是奉命行事,点头道:“一炷香的功夫,别耽搁久了。”
说罢,自走远些,靠墙盯着。
魏鸾等他走远,抬手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轻吐了口气道:“从前只知道假笑难,原来假哭也不容易,差点没挤出眼泪来。”说着,背过身避开守卫的视线,唇角微勾,“夫君是不是也当真啦?”
这一笑间,冰消雪融,调皮而柔软。
盛煜心中稍松,唇角微勾,“原来是哭给他看。”
“早就听说刑部大狱里耳目混杂,谁知道他是在为谁盯人。夫君闯了大祸,丢掉官职锒铛入狱,我不掉两滴眼泪,旁人还当我多没心没肺呢。传到宫里,叫那两位老狐狸瞧出端倪可怎么办?”魏鸾凑在他耳畔,竭力做出轻松姿态,心底毕竟还是担忧的,“夫君在狱中可好,要我和卢璘在外打点吗?”
盛煜觑着她,失笑摇头。
方才那可怜兮兮眼中含泪的模样,连他都信以为真了,却原来是另有盘算。
这小机灵鬼!
他伸出手摩挲她脸颊,远远瞧着像是拭泪,口中却道:“狱中有人照应,不必担心。若你实在闲得发慌,随便打点记下也行,做给人看罢了。”说罢,却又神色稍肃,低声叮嘱道:“近日若出入宫廷,务必处处谨慎,我给的东西别忘了。”
“贴身带着呢,夫君放心。”
盛煜颔首,又叮嘱了府里女眷、盛家亲友问起时,应如何应对。
待这些事说完,守卫已远远走来。
魏鸾没再多逗留,将食盒和给他带的保暖衣裳留下,出狱登车回府。
……
盛煜被夺职后在朝堂掀起轩然大波,引得猜测纷纭。
曲园里,这两日也颇热闹。
昔日最得盛宠的权臣忽然失势入狱,有人关切担忧,也有人揣测风向,欲来打探消息。除了魏峤夫妇和几位相交甚深的几位女眷被请入厅中,由魏鸾亲自接待外,旁人皆进不去曲园,多是打着看望盛老夫人的旗号,到西府去探听虚实。
盛老夫人连连叹息,说辞与外间传言差不多。
旁人听了,也只能拣着好听的话来安慰。
这些琐碎访客皆有祖母应付,魏鸾居于曲园,只备些厚礼,请卢璘到刑部打点,来去动静也未刻意隐瞒。自盛煜调回京城后,在朝堂上一路高歌猛进,曲园的威仪更是不逊相府,向来只有旁人求见而无缘踏入,从无低下身段去求旁人的。
如今四处打点,足见永穆帝这回是动了真格的。
林林总总的消息传入宫中,章太后只管哂笑。
从前不可一世的玄镜司统领竟吃起了牢饭,陪着章绩父子蹲在大狱,这情形令她深觉痛快。
而君臣离心,利剑生锈,堪称良机。
冷眼旁观了许久,见永穆帝并非敷衍搪塞,确实有意敲打盛煜,玄镜司一时半刻没了锋锐爪牙,章太后哪会错过这机会?因时气染恙的由头十分好用,她连着半月卧病在寿安宫,轮番召官眷诰命侍疾,零星的布置也陆续吩咐了出去。
这些事情,魏鸾自然难以知情。
在染冬和卢珣伤愈回京后,她近来除了严守曲园,还须帮着操持盛月容出阁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老盛:我吃的不是牢饭,是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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