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盛煜办差时连轴转,各地奔波这种事,卢珣早已习以为常。见魏鸾眉头轻蹙,他便宽慰道:“少夫人放心,主君说了,事情办完后他会尽快回京。且主君毕竟是玄镜司的主心骨,不会耽搁太久。”
话虽如此,魏鸾却还是觉得不安。
翌日清晨到西府问安时,盛老夫人也提起了盛煜。
比起曲园的心神微绷,西府那边除了盛闻天身任千牛卫要职,肩负御前安危的重任外,甚少卷到朝堂事端里。章家的起伏盛衰于她们而言皆是茶余饭后的闲话,近来京城的暗潮也未波及女眷避暑的兴致,长房婆媳和魏鸾的婆母这两日去京郊山中,游氏也一道去了。
魏鸾去问安时,乐寿堂里唯有盛老夫人。
祖孙俩一处用了早饭,因没人陪着在屋里推牌,盛老夫人觉得闷,便到后园走走。
临近大暑,腐草为萤,热气蒸腾。
这种节气里原本该抱着冰镇甜汤躲在屋里消暑,好在昨晚下了场雨,今晨薄云遮日,满园清新,倒颇适合散步透气。祖孙俩将在西府后园溜达了会儿,因盛老夫人难得有兴致,魏鸾便又陪她在曲园走走。
闲谈时,不免又提起盛煜。
盛老夫人许久没见孙儿,听魏鸾说他在外无恙,便慈爱笑道:“他自幼在外折腾惯了,时常如此。一旦出了京城,别说十天半月,连着两三月不露面也是有的。我老婆子向来心宽,从前也没太在意,近来倒屡屡想起他,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祖母这是担心他吧?”
“哪能不担心呢,玄镜司瞧着威风凛凛,其实风里来雨里去,走的全是刀刃儿铺成的路。他手里经手的全是别处啃不下的硬骨头,那些人哪个是好对付的?稍有不慎,旁边就是悬崖。”
“是啊,上回镜台寺的事,这会儿想着都后怕。“
“他怕是已习惯了。”盛老夫人提起旧事,苍老的脸上浮起疼惜,道:“这孩子命苦,生下来没了娘,打小儿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能走路时就被他父亲带着习武,旁人捉蟋蟀逗蛐蛐儿,他就在屋里读书。十几岁就进了玄镜司,好几次险些丢掉性命,却是越挫越勇。”
“你也知道,他父亲在御前的差事疏忽不得,没法时时照料。你婆母跟他又隔阂生疏,体贴话都没说过几句,他每回受了伤总是闷声不吭,跟谁都不提,就咬牙忍着。次数多了,对伤病不以为意,多凶险的事都敢做。”
说至此处,盛老夫人轻拍了拍魏鸾的手。
“好在如今有了你,能在身边照应。”
魏鸾抿唇轻笑,心思却渐渐飘远。
若盛煜身在京城,出了岔子她自会竭力照顾,可如今两地相隔,却束手无策。
她不敢让祖母过分担心,就着话头,问了许多盛煜年少时的事情。
到了晚间却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这世间没有谁是钢筋铁骨,金刚不坏之身。盛煜能有今日之威仪冷厉,所向披靡,是从前枪林箭雨历练出来的。魏鸾犹记得先前帮他怀药时,他胸膛的那道狰狞伤疤,瞧着就让人心惊胆战——玄镜司有上等的药,便连镜台寺那样重的伤,愈合都没留下太多痕迹,那道伤疤在结痂前,定是极为严重的。
他毕竟是血肉之躯。
看似权倾朝野,实则步步惊心。
魏鸾认真斟酌了整晚,实在放心不下,终决定亲自去瞧瞧。
……
自镇国公从庭州回来后,京城里还不知混入了多少牛鬼蛇神,魏鸾当然不敢轻举妄动。且盛煜是对付玄镜司的利剑,这回镇国公能老实伏法,必定跟盛煜出京城办的差事有关。她闺中年少不知内情,章太后那对姑侄定然清楚。
上回镜台寺差点要了盛煜的性命,这回还不知会怎样报复。
魏鸾不能自投罗网,须暗中潜出京城。
这件事,当然得跟卢珣商议。
好在卢珣并非畏事退缩之人,见魏鸾执意要去寻盛煜,且没打算乘马车招摇,而是乔装改扮暗中潜行,并未反对。魏鸾见他肯帮忙,心中踏实了几分,又问盛煜如今身在何处。卢珣并未隐瞒,只低声道:“主君此刻还在朗州,此事关乎机密,少夫人切不可说与第三人。”
“朗州?”魏鸾闻言,面露惊愕。
她记得盛煜离开的前两日,太子辂车出京,东宫出巡的阵势不小,却至今未归。
那日周骊音来时,提及宫中之事,说周令渊是去朗州查案,才会对镇国公的事鞭长莫及。
偏偏盛煜也是在朗州。
魏鸾眉头微蹙,忙道:“他前阵子也在那里?”
卢珣颔首,“一直都是。”
“果然。”魏鸾喃喃。
太子出京必定是永穆帝安排,盛煜亦是奉皇命办差,两人一明一暗去了朗州,定是坐镇京城的永穆帝蓄意安排。难怪镇国公手握重兵居功自傲,这回却反常地撒手回京,想必京城的汹涌暗潮之外,朗州那边也有大事发生。
周令渊虽长在妇人膝下,行事不够利落,毕竟是东宫太子。
在盛煜手里吃了亏,定不会善罢甘休!
他身为太子可随意调动人手,盛煜潜在暗处,虽能攻其不备,行事却也不便。
若当真出什么岔子……
魏鸾再不迟疑,忙道:“从京城到朗州,骑快马日夜兼程,得多久?”
“若是日夜兼程,无需三日。”
“那你尽快安排。”
卢珣拱手应命,“少夫人放心,属下这就知会主君一声,安排人手。路上有玄镜司的哨点,咱们既乔装改扮,不招人注意,主君想必不会反对。”
“等等——”魏鸾瞧着他那副迫不及待要行事的样子,猜得此事没她想象的那么难,稍加思索,又有了主意,“若主君不会在咱们抵达前离开,便无需知会他。咱们到了朗州,径直找他就是。”
卢珣一愣,想起上回盛煜斥他疏忽时的严厉,不太敢擅自做主。
魏鸾端坐在椅中,淡声道:“放心,我担着。”
说话间,面上露出淡淡笑意。
卢珣又不傻,瞧得出自家主母的小心思,不敢违命,只拱手道:“遵命。”
迟疑了数个日夜的事轻易敲定,魏鸾轻舒了口气。
旋即,心里又生出期待。
盛煜送家书时,只字不提生辰之事,却在次日送了那样两份厚礼,自是存心讨她欢心。来而不往非礼也,魏鸾许久每件事恒宇,本就被那幅画牵动好奇,又日夜担心牵挂,如今既要前往,自然要顺便给他点惊喜的。
不知盛煜见到她从天而降,会是怎样的表情?
到时候定得让他招供画像的事!
魏鸾走在暖热晚风里,竟有些迫不及待。
……
卢珣办事很利索,很快挑好了随行的人手,连同行头一起备好。
动身之前,魏鸾又迎来了位访客。
——是周骊音。
她上回来曲园时愁眉苦脸,这回虽不似前次愁眉紧锁,脸上却也看不到半点欢喜的表情。到了曲园,也没打算跟魏鸾到后园细说,只挽手进了霜云山房,捧着冰镇的乳酥,缓声道:“鸾鸾,我今日是来辞行的。那日从曲园回去,我跟父皇深谈了许久,他已答应,安排我出京城住一阵子。”
“出京城?”魏鸾闻言愕然。
周骊音颔首道:“母后仍执迷不悟,听不进去劝谏,甚至把主意打到我的婚事上,等皇兄回来后,定会一道来劝。我不想把事情搅得更乱,也不能让父皇因这些琐事分心,心里又乱得很。出京城住段日子,能静下心想想,也可避过母后胡乱安排。”
这话着实让魏鸾意外。
她知道章皇后心思深沉歹毒,为了保住章氏荣宠,不惜拿敬国公府垫背,甚至妄图用她这点色相,将盛煜拉拢到东宫翼下。却没想到,对疼若珍宝的女儿,章皇后也会用上这些心计——周骊音若是为朝堂天下联姻便罢,为章氏联姻算怎么回事?
跟她章氏站了血缘,就得为章氏卖力,肝脑涂地?
当真是病急乱投医!
魏鸾瞧着周骊音竭力隐藏的眼底黯然,并未多说关乎章皇后的事,只温声道:“也好,跳到京城外面,会比身在其中看得更清楚。既是皇上安排,我也不瞎担心了,到得那边保重身子,做阵子闲云野鹤吧。长乐——”
她握住周骊音的手,由衷道:“但愿回来时,你仍是从前天真烂漫的小公主。”
“但愿吧。你在京城也要保重。”
“放心。”魏鸾颔首,瞧着她勉强撑出的笑意,只觉心疼。
虽说天家亲情向来凉薄,但永穆帝对女儿却是极为疼爱的,纵朝政繁忙,亦时常抽出空暇亲自指点教导。周骊音是嵌在宫城上的明珠,被帝后捧在掌心里长大,如今至亲反目,彼此算计争执,她孤身出了京城,定会格外孤独难受。
可惜魏鸾却没法去陪她。
佛经上说苦乐自当,无有代者,有些路终得踽踽独行,才能拨云见日。
——如同前世她被困在地牢的时光。
小姐妹又说了会儿话,因周骊音是出京前来辞行,马车还在外头等着,便没多耽搁。
魏鸾送她至府门,依依道别。
等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渐渐走远,魏鸾转身进了府门,便见影壁后面忽然有道人影转了出来——淡青色的锦衫衬得身姿挺秀如翠竹,冠帽下面貌精致如琼玉,沉默着往她跟前走过来,竟是盛明修。
他似是有事,规规矩矩地招呼了声二嫂,欲言又止。
魏鸾难得见他如此,不由道:“来找你二哥?”
“不是。”盛明修摇头,瞧了眼早已空荡的府门口,有点不自在地道:“我刚才在霜云山房外。她……瞧着气色不太好,是出事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各自的感情各自把握嘛~
蟹蟹九三的手榴弹和地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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