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被春光笼罩的东宫里,章念桐近来却仍焦头烂额。
镜台寺刺杀失利后,她非但损兵折将,跟太子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这阵子周令渊禁足东宫,身周由永穆帝的亲信守着,章念桐纵能前去探视,也不敢乱说公事。而至于私事,周令渊显然对她派人刺杀魏鸾的事极为愤怒,每回看她,眼里都藏着寒意。
夫妻间没了温情,愈发无话可说。
章念桐几回过去都沉默相对,后来索性不再去看他,得空时只用心陪伴孩子。
反正夫妻间公事没法说,私事没得聊。
周令渊就算恨,也奈何她不得,只能彼此耗着。
好在章太后虽上了年纪,魄力却不减当年,探出盛煜的伤情后,迎着永穆帝的怒气迅速做了安排。章念桐只需耐住性子,等父亲将兄长派回京城,便可谋划大事。只要能挡住永穆帝砍向章家的重剑,太子便可无恙,她亦能如章皇后般岿然不倒。
——即便夫妻离心,仍有无双尊荣。
毕竟这周家的天下有小半是章家帮着打下来的,而今同享富贵,天经地义。
章念桐心安理得,只耐心等候时机。
谁知平地生雷,那搅屎棍般的道士竟会卷着药金来京城豪赌?当日街上动静不小,章念桐本就悬心,得知道士被人劫走后,愈发觉得情势不妙。果然,没两日,便听得消息,说永穆帝不知怎的听闻此事,竟绕过京兆府,将案子交给刑部,由梁王督办。
这消息无异于火上浇油。
刑部不像玄镜司,里头人事错杂,又不像玄镜司铜墙铁壁密不透风,有许多可插手转圜的余地,不足为惧。要命的是梁王,他那母亲淑妃绵里藏针,城府极深,瞧着温婉贤良,暗里没少为儿子谋算——上回兴国公的事,两位相爷那样卖力,未尝没有她推波助澜。
而今案子落入梁王手中,他自会竭尽全力掀起章家的底。
且他是皇子,素有贤王之名,跟玄镜司那种让人闻风丧胆的冷厉名声孑然不同。有两位相爷在朝堂撑着,梁王查案后所说的话,分量绝不会比玄镜司轻,亦更令人信服。
章家纵有兵权在握,毕竟众口铄金,传出的丑事多了,行事未免掣肘。
她得阻止梁王。
可淑妃母子向来滑不留手,胆小细致又谨慎周全,她不可能像对付盛煜那样孤注一掷地去冒险行刺,唯有想其他的法子,迫梁王撒手此案。整个梁王府内外,能够找到破绽,且能让她不露痕迹的……
章念桐挨个筹算,最终将目光落在沈嘉言。
……
这日清早,魏鸾意料之外地收到了太子妃的请帖,邀她到京郊的蜀园赏花。
那地方在京城也是大名鼎鼎的,起伏的矮丘之上种了千余株海棠,其中不乏名品,每年花开之时,满目清丽仙姿,袅袅婷婷。因海棠别称蜀客,便起名蜀园,里面引了溪水蜿蜒,修了亭台楼榭,是游春宴饮的好去处。
据递请帖的女官所言,按着皇后的旨意,章念桐这回邀了不少高门贵户的女眷,已有有功于朝堂的朝臣女眷,受邀赴宴者逾百人。届时园亭中自有玉馔佳肴和糕点茶水,众贵女和官眷可随意赏玩,不必拘束。
这般做派,倒与往年办的百花宴相似。
打着东宫和皇后的旗号,既显得皇恩浩荡,又可抬高太子妃的名望。
魏鸾既是官眷,自然不好拒绝。
且章念桐如此殷勤,她也想瞧瞧对方的态度打算。
到得帖中约定的日子,便稍加打扮后,带了染冬去赴宴——盛煜如今仍“重伤昏迷”,前途未卜,曲园里一团乱,她纵碍着皇家颜面应邀赴宴,心绪自然也得是低落的。进了蜀园,也没像旁的女眷般兴致勃勃地谈天赏海棠,只找个僻静角落坐着出神。
旁人来与她招呼时,魏鸾态度也淡淡的,似疲于应对。
临窗吹风许久,曲折游廊外贵重奢华的绛紫锦衣映入眼帘,魏鸾抬眸,便见太子妃章念桐盛装华服,在女官簇拥下缓步靠近,看样子是冲着她来的。今日她是东道主,受尽女眷们的恭维吹捧,自是春风得意,笑容亦得体而温和。
魏鸾却不自觉绷紧了脊背。
这位表姐瞧着和善,实则城府极深心狠手辣,前世将她暗里劫出宫廷困在地牢,实在是笑着插刀的典范,令人猝不及防。上回在云顶寺碰见,不过片刻便能生出杀心派刺客出手,细想来令人心惊。
此刻她含笑而来,仪态端方,似全然忘了云顶寺的歹毒杀心。
魏鸾心神微微绷紧。
待章念桐走近,起身行礼道:“拜见太子妃殿下。”
“表妹不必客气。”章念桐的神情和善如旧,握住魏鸾的手扶她起身,温声道:“听闻前阵子盛统领在办差时遭遇刺杀,如今好些了吗?”
“还是那样,时好时坏的。”魏鸾垂眉。
章念桐安抚似的轻拍她手背,道:“俗语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盛统领为朝堂尽心竭力,难免遭人嫉恨。如今既成了这样,唯有安心养着,等日后身体痊愈,自可再为父皇分忧。”
“借太子妃吉言。”魏鸾愁眉未展,毫不掩饰地抽回手。
章念桐浑不在意,没再多说这事,状若随意地笑瞥了眼侍立在侧的染冬,闲聊道:“果真是春日蓬勃,处处生机,这样一场游宴,不知有几位姑娘会被人相中。说起来,过阵子母后打算放些宫人出宫,自行婚配,你身边染冬也不小了,没打算找人家?”
“正留意寻摸,日后再说吧,有劳殿下费心。”
她答得简短而心不在焉,跟从前明艳周全的姿态迥异,自是因盛煜重伤的缘故。
章念桐心中暗喜,道:“这毕竟关乎终身,还是别耽误了。你身边的染冬,长宁身边的宝卿,玉容身边的红枝,还有梁王妃身边的谨鸢,都是寿安宫里的常客,跟着学过宫里的规矩,毕竟与旁人不同。对了——”
她忽而抬高声音,似想起什么。
魏鸾不自觉瞧过去,便听章念桐道:“梁王妃身边的谨鸢,你可知去了哪里?”
这话问得突然,魏鸾心里猛地一紧,不知章念桐怎会突然提起此事,只淡声道:“殿下也知道,我跟梁王妃的交情实在有限。若问宝卿的去处,或许我还能知道,那谨鸢的事,我却是一无所知。”
“这样啊。”章念桐面露失望,那双眼却仍紧紧盯着魏鸾,道:“听闻谨鸢最后一次在梁王府送客,便是送的你和盛统领,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还以为你知道去向。”
她打听得如此详尽,魏鸾深为诧异,只摇了摇头。
章念桐倒是没再追问,又说几句闲话,起身往别处去招呼人。
等离得远了,才向身侧亲信道:“如何?”
“据奴婢瞧着,殿下提及谨鸢时,她的神色不太对劲。奴婢打探得很清楚,谨鸢就是送她后没了踪影的,梁王妃失了亲信也没声张,那是梁王府的门房,不会出错。若谨鸢失踪当真与她无关,听见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话,本该诧异才对。”
“她却过于冷静,对吧?还不接话茬,有意躲开这话题似的。”章念桐细品方才的对话,心里已有了定论,哂笑道:“毕竟年纪有限,城府还是不够。原先我还只是心存怀疑,这样看来,倒是能确信九分。她跟梁王妃本就不和,这背后定有猫腻。”
“牵扯着人命呢,殿下不查查?”
“自然要查,不计本钱,务必查出原委。”两句话之间,章念桐脸上已笼了寒色,沉声吩咐道:“你亲自去,太后寿宴之前,务必查清。”
“奴婢这就去办。”
女官行礼而去,章念桐仍缓步前行,走向海棠林中成堆的女眷。
……
魏鸾从蜀园回去后,头件事便是洗手。
从前章念桐装得满口仁善,魏鸾哪怕记着前世的旧怨,仍能强装无事地与她虚与委蛇。自打镜台寺和云顶寺的事后,两家仇恨深结,魏鸾原以为章念桐至少会如章皇后般,忍不住露出芥蒂,谁知做过那样阴毒的事情,她仍能笑嘻嘻地握着手说亲道热。
所谓佛口蛇心,说的便是章念桐,明面上笑容和善,心里却嘶嘶地吐着信子。
实在叫人满身恶寒。
魏鸾当时毫不掩饰地抽回手,待章念桐走远,又拿锦帕擦手后丢弃。
回府后洗完手,仍觉得不舒服,索性命人备了桶温热的水,将今日的衣衫换下,钻到了浴桶里。既能洗去满身黏腻的恶心感,亦可泡在温热的水里闭目养神,琢磨下今日章念桐的行径——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那人忽然打探谨鸢的事,必是有所图谋。
想捏住她处置谨鸢的证据,借以生事?
未免小题大做。
魏鸾百思不得其解,嫌旁人在周遭影响思绪,索性命她们出去各司其职。
浴房里,便只剩她闭目沉思。
北朱阁外,盛煜因整日闷坐无趣,且近来能下地走路,在魏鸾去赴蜀园之宴后,便抄了杆铁枪当拐杖,到后园散步。暮春的天气已然和暖,一圈逛下来,固然景致不错,也将他缠满软布的身上晒出了层细汗。
回到住处,见屋里静悄悄的,只当魏鸾还没回来,便将铁枪立在门旁,往浴房走。
——天气渐渐燥热,他想冲个凉凉的澡。
作者有话要说:开组会占了半天时间,然后感冒头疼,这张短小了点哈,么么。
蟹蟹42226680的手榴弹呀,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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