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信的大和尚走了。
熊泰斗将大帐内的各种陈设砸得稀烂,几个跟着他来安平州掀起叛乱的大金刚寺外门弟子,也被他一耳光一个抽飞了出去。
“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
“这究竟算什么?”
熊泰斗气得呕血。
气息错乱,杂乱的气血逆冲了好几条奇经八脉,更撞破了数十处窍穴,五脏六腑都因为暴怒而逆血上涌,被冲得受了重创。
熊泰斗喘着粗气,最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瞪着大眼睛,熊泰斗透过被他一拳打破了一个大窟窿的帐篷缺口,呆呆的看着外面整整齐齐的营地。
他自幼好武,熊氏武馆家传的武道,在他十七岁时,就已经修炼到了极致,已经到了进无可进之地。
于是,他走遍天下,寻访高人。
游走天下期间,他听闻了众多神圣仙魔的传说,于是,他寻访武道高人的念头,就变成了寻访仙人,长生证道。
功夫不负苦心人,他于不惑之年,终于在深山中,遇到了外出行走的大金刚寺外门执事。或许是眼缘,或许是因为熊泰斗的天赋资质,总之,他拜入了大金刚寺外门。
大金刚寺的外门绝学,远胜世俗武道。
熊泰斗沉浸在高深莫测的佛门绝学中,在深山中苦修,一晃就是二十余载。
终于有一日,他的师尊对他说,宗门在世俗,会有大举动,熊泰斗作为外门弟子中的佼佼者,被挑选出来,配合另外一名外门精英弟子卢旲,在大胤好好的演一场戏。
熊泰斗掀起叛乱,卢旲平叛。
一方是贼,一方是兵,贼和兵遥相呼应,贼逐渐侵占更大的地盘,而兵则掌握更多的权柄!
无论是贼侵占的地盘,还是兵越来越高的地位,越来越大的权力,都是气运。
而在天地灵机复苏的极圣天,气运就是天地灵机,就是宗门的底蕴,挣得越多的气运,对宗门就有越大的好处。
熊泰斗欣然承诺,带着一批交好的外门师兄弟离开深山,重返红尘。
十七八岁离家出走,归来已然是古稀老人。
曾经熟悉的熊氏宗族长辈,早已死得干干净净,自家的几个兄弟,也死的死,残的残,唯一留下的血脉,就是熊顶天。
熊顶天因为卢仚而死,熊泰斗自诩,他找卢仚的麻烦,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是,谁能想到!
佛门的筹划,因为卢仚这个怪胎,这个异类,居然完全脱离了原本的计划。
安平州这边的布置,根本没起多大作用——卢仚用他逆天的运道,居然用如此匪夷所思的速度,直接成了天子宠臣,官职升迁的速度,简直非人。
因为卢仚,大金刚寺,乃至整个佛门,直接一步登天,在天地灵机复苏的大胤朝,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地位。
安平州的这场动乱,其实早就没必要持续下去了。
只是熊泰斗很顽固的,极其执拗的,坚定的带着乱民们和摩罗朽的城防军僵持、厮杀。
大金刚寺的高层,目光全都投在了镐京那风云之地,安平州对于他们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一流的人物来说,太渺小了。所以,也没有人及时的制止熊泰斗的战斗。
直到今日。
摩罗朽因为出身的缘故,带着一批心腹潜逃。
这些年来,跟着胤熇在极北汏州共患难的勋贵,他们派出了一批年轻的族人,赶到了安平州摘桃子。
只要平定了安平州的叛乱,这些年轻的勋贵子侄,他们就能积攒军功,升官发财!
而熊泰斗呢?
原本的计划彻底被推翻。
已经不需要他掀起漫天烽火,不需要他带着乱民席卷天下了。
因为卢仚一份以太常寺卿名义发出的公文,就可以让佛门的据点,堂而皇之的遍布天下,让佛门信仰,成为大胤正朔。
功劳都是卢仚的。
佛门高层的目光,也只会集中在他身上。
而他熊泰斗呢?
这么多年的辛苦修炼。
这么多年的深山苦熬。
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
这么多年对宗门的忠心付出……
“他-娘-的,就连一颗红莲渡厄丹也不给,一颗也不给,哪怕给我一颗也好啊!”熊泰斗嫉妒得五脏如焚,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哪怕只是一颗呢?
熊泰斗年纪大了,他修炼的是大金刚寺外门功法,以他的天赋资质,他能够修炼到熔炉境巅峰,就是极其幸运的事情。
但是,只要有一颗红莲渡厄丹,他就能突破烈火境!
只要能点燃一座熔炉,他就能突破烈火境……他的寿命,他的寿命……
“哪怕是一条狗……你们也要喂饱了吧?”熊泰斗咬着牙,喘着粗气,双眼通红的看着天:“这,不公平,这,不公啊!”
一缕缕黑气从大帐的地下钻了出来,丝丝缕缕的黑气萦绕在帐篷中,很快,就化为一个硕大的结界,将整个帐篷封闭在内。
这种异状,放在以前,熊泰斗早已跳起来大声呼喊。
但是此刻,他脑壳里一片空白,颇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他觉得,他的整个人生就是失败的,他不想活了,他想死!
修行无望,一切努力都白费力气,而他居然还无法为自己的后辈讨还一个公道!
所以,这诡异的黑气,区区异状,算得了什么?
死都不怕了,害怕这个?
元灵天,魔算宗当代魔算子悄然从黑气中显出了身形,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五指轻快的把玩着一根算筹签子,将细细的算筹舞得和风车一样滑溜。
“唷,公平?你说公平?”魔算子大声讥嘲:“和佛门的贼秃说公平,你这是,失心疯了呢?”
“我可坦白的告诉你吧,佛门的那些死秃子满口慈悲,一个个道貌岸然,实则最是功利不过。”
“你对他们有用的时候,你就是他们心中的佛祖。”
“你对他们无用的时候,你就是他们眼里的蝼蚁。”
“当你成为他们心中的蝼蚁的时候,他们最多来一句——扫地恐伤蝼蚁命,老衲下脚的时候轻一点,这就是莫大的慈悲了。”
“而你,还要感恩戴德,感激他们说——多谢大师没有眼瞎,没有一脚将我踏得粉身碎骨,真是感恩涕零,弟子当粉身碎骨、倾家荡产以报大师恩德啊!”
魔算子的话,一字一句,都恰恰打在了此刻的熊泰斗心坎上。
熊泰斗灰蒙蒙的眸子里逐渐有了一丝光泽,他打点起精神,认真的看着魔算子:“这位兄弟,看你的路数,不是什么好路子……你不会和安平关的摩罗朽一样,也是魔道中人,来这里策反我的罢?”
魔算子笑呵呵的走到了熊泰斗面前,手掌一翻,取出了一张椅子,四平八稳的坐了下去。
“没错,我是来策反你的。”
魔算子微笑看着熊泰斗:“原本,我的计划是,和你刚才诅咒的渭阳君卢仚合作,狠狠的坑一把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的道友们,让本门占得先机,让我立下一个天大的功劳。”
苦笑一声,魔算子轻轻的摇了摇头:“可是,这些天我在镐京认真观察,同时仔细收集了四面八方能收集到的情报后,我发现,和那卢仚合作,颇有点与虎谋皮的意思……那小子,有点邪气,我生怕那天被他一剑给劈了,没地方说理去。”
“我更发现了,一个更加恐怖的事实。”
魔算子手中的算筹签子旋转得更快,甚至发出了一阵刺耳的‘嗖嗖’破空声。算筹签子内,一丝丝奇异的黑色幽光缭绕,逐渐凝成了几枚怪异的符纹。
“恐怖?”熊泰斗冷笑:“世间除死无大事,死都不怕的话,你怕什么?”
魔算子看着熊泰斗,幽幽道:“我所谓的大恐怖,是某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他们为了一个机会,不顾天理人伦,泯灭了血肉亲情,将自身血脉,硬生生投入死地献祭。”
“呵呵,唯恐死得不够快,临行前,还要在他们身上做手脚。”
魔算子轻声道:“我就觉得奇怪,和我同行的那群道友,他们平日里一个个跟鬼一样机灵,怎么到了你们的地盘上,就突然变得如斯的骄狂、放肆,甚至……都好像没脑子一样?”
熊泰斗的脸更加难看。
魔算子的话,又戳在了他心头的伤口上。
他觉得,他就好像是魔算子口中的那些倒霉蛋,被自家的长辈,随手的丢弃了。
“你想说什么呢?”熊泰斗好奇的看着魔算子。
“你知道邬州城吧?”魔算子轻声道:“卢仚就是在邬州城,大破东琦伯大军,立下天大的功劳……有一批和我来自同样地方的道友,他们前些日子,联手进攻邬州城,然后,全部陷入了阵法中,死了七成,三成被活捉。”
魔算子轻轻摇头:“他们不应该这么蠢……但是他们就是做出了这么蠢的事情。”
“所以,我想起了临行前,我师尊对我说过的几句很莫名的话。”
魔算子耷拉着眼皮,轻声道:“或许,这也是我师尊算计的一部分?但是无论怎样,我要感激他,没有在我身上下类似的暗手,我如今还能神智清明的额,在这里和你讨论未来的各种谋划。”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师尊已经下了暗手,而我懵懂不知?”
自嘲的笑了笑,魔算子摇头道:“不过,不管怎样,我需要一个盟友,一个在某些关头……可以为我换取一丝生机的盟友。”
熊泰斗指了指自己胸口的血迹,冷声道:“盟友?我这样的盟友,能帮你什么?”
魔算子微微一笑,轻声道:“你是弱了一些,但是,如果我能以本门挪移天机之术,将某些高僧的修为,直接传输给你呢?”
“类似于你佛门的醍醐灌顶,却更加玄奥微妙……”魔算子笑呵呵看着熊泰斗:“值得试试?不是么?你肯定不会信任我,但是,起码是一个让你向卢仚算账的机会,不是么?”
熊泰斗直勾勾的盯着魔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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