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骤然安静下来。
刚刚说话的人,声音很陌生,而且如此挑衅的话语,显然不是卢仚的下属。
卢仚麾下众将,悄然起身,抓住了放在一旁的随身兵器。
他们更是按照平日里的默契,三三两两组合起来,结成了小而精悍的战阵。
刚刚打下邬州城,城内官员百姓正是惶惶不可终日,除了巡逻的讨伐军,谁敢在外乱走?
而且卢仚设宴,春江楼早就被腾空,今夜就只有他们这一波客人。
从一楼到顶楼,都有卢仚和诸将的亲卫把守。
寻常人,怎可能如此无声无息的潜入到楼下?
卢仚眯了眯眼睛,朝着青柚三女看了看。
青柚三女悄然起身,青柚朝着他摇摇头,示意她们也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动静。
卢仚心情略有点沉重,如果是他喝多了酒,没有听到下面的异动,这还情有可原。但是青柚三女也没有发现任何动静,敌人就潜入到了这么近的地方……
要么,他们的亲卫都是废物。
要么,敌人就太过于恐怖了。
卢仚看向了鱼癫虎。
紧握重剑,和两名羽林军将军背靠背结阵的鱼癫虎大笑了起来:“哪个驴攘的在那里胡柴?给爷爷我滚出来,背后说人闲话,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呵,口出狂言,稍后,老夫要绞了你的舌头。”
楼梯上传来动静,有七八个人踏着楼梯走了上来。
两名青衫老人,六名白衣剑士。
这两个老人白发苍苍,蓄了长须,也就是寻常人体型,气质清癯,看上去和普通的私塾教书先生没什么两样。
唯一异常的,是他们的眼睛微微凸起,眼珠子格外的清亮,隐隐有一层青色流转,就好像一颗颗极品猫儿眼。
而六名白衣剑士就很普通了,就是寻常的昊剑宫剑士,最多修为比寻常剑士强了一些。
卢仚扫过这几个剑士,通过他们走路的姿态可以判断出,他们十二正经都已经全部破开,奇经八脉打开了三四条的样子。
放在世俗武修中,这是很不错的修为了。
但是相比真正的修士,在熔炉境,他们这等修为,也是不入流的。
“不请自来,诸位有点不庄重。”卢仚背着手,注意力全放在了两个青衫老人身上。如果说这群人之所以能够不惊动任何人的闯入春江楼,关键显然在他们。
“和你这等祸国殃民的贼子,有什么好说的呢?”两名青衫老人背着手,矜持微笑,不吭声。一名四十上下,蓄了三寸短须,举手投足间气派十足的白衣剑士上前两步,红着眼,朝着卢仚冷笑叫嚣。
“今日,我等就是要为大胤,除了你这国贼!”
白衣剑士狠狠一指卢仚,他腰间的佩剑就发出了‘嗡’的一声剑鸣。
卢仚、青柚三女同时朝着他腰间的佩剑望了过去。
和昊剑宫普通剑士标配的五尺青锋不一样,这中年男子腰间的佩剑,剑鞘是某种不知名的蟒、蛇一类的蛇皮制成,花纹明显,古色斑斓,应该很有些年头了。
佩剑露在外的剑柄、剑首、剑格三处造型,也和大胤当今流行的样式不同,造型古朴,采用的材质也颇为特殊,暗沉沉的隐隐有云纹浮现。
这剑,也不长,也就是两尺五六寸的样子。
比起卢仚的银蛟剑,这剑要长了一点,但是比起普通的佩剑,这剑显然短了许多。
“这剑不错。”青柚突然开口:“可惜就是,你这个人,太差了一些。”
卢仚就笑了。
白衣剑士怒视青柚:“无知妇孺,你懂什么?”
青柚抿了抿嘴,斜了白衣剑士一眼:“无知妇孺?你娘亲不是妇孺?”
白衣剑士呆了呆,怒道:“放肆,果然是与国贼为伍的无耻妖女,口尖舌利,不是好人。今日,不要怪我为国诛贼,将尔等妖女一并剿灭。”
青柚呆了呆,从身旁放着的行囊中摸出了厚厚的先祖手札。
她翻了几页,然后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耶,先祖的手札中也有记载,某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自身与妖魔为伍,却最喜欢义正辞严,占据道德高地,然后假托降妖除魔、匡正正义之类的口号,做男盗女娼、卑鄙下流之事。”
青柚放下手札,看着白衣剑士很严肃的说道:“卢仚是个好人。他是天子钦封,讨伐不臣的大将。你们是大胤的叛臣,你们才是国贼,你们才是乱党,你们才是妖人!”
白衣剑士怒道:“小女子,你放肆!”
青柚继续说道:“邬州城十万禁军的头颅还在大营中,罪证确凿,尔等无需狡辩。”
两名青衫老人皱起了眉头,朝着白衣剑士看了一眼。
白衣剑士感受到了两名老人不快的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厉声喝道:“邬州城的禁军……”
青柚一声轻喝,春江楼顶楼寒气四溢,将白衣剑士的话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冷笑道:“我是个小女子,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只知道,无论是是非非、谁对谁错,邬州城的禁军就算有错,你们也不该用下毒暗杀的方式,坑杀了十万人!”
“十万禁军,个个都罪大恶极么?”
“他们才是国朝正军,他们戍卫一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们为了一心之私……”
青柚身上肃杀的剑意四溢,逼得白衣剑士立足不稳,她说一句话,白衣剑士就狼狈的后退一步,青柚的话还没说完,白衣剑士已经快要被逼得从楼梯口摔了下去,嘴里也早就有血水渗了出来。
两名青衫老人看不下去了。
他们齐齐上前一步,两道飘渺不定的剑意破体而出,和青柚身上肃杀有如实质的剑意狠狠一撞。
‘叮’的一声,宛如剑器撞击,青柚和两名青衫老人之间,空气一阵蠕动扭曲,顶楼点起的数百支蜡烛明亮的烛光骤然一暗,过了三个呼吸的时间才缓缓恢复。
青柚向后退了三步,深深的呼吸了几下,没能将话说完。
两名老人身形纹丝不动,他们眸子骤然一亮,见猎心喜的看着青柚。
“尖牙利嘴,巧言令色。”一名青衫老人轻抚长须,悠然道:“想不到,居然能在这里碰到同道中人。小丫头,你出身何门何派?”
青柚下意识的操起了先祖手札,飞快的翻了一阵,然后喃喃诵读道:“道门,剑修,心剑宗……以神御剑,心神化剑,剑光随心而动,随意而行,更能凝聚无形心念之剑,凌空斩人神魂。”
青柚抬起头来,很严肃的看着两名青衫老人:“道门?心剑宗?”
两名青衫老人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青柚翻阅的手札中,居然将自家宗门的来历说得清清楚楚,这就不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能有的底蕴了。
这一方世界天地灵机崩碎,有条件,有实力的宗门,全都藏在山门中苟延残喘,能够将传承留到今日的,全都是昔日能够独霸一方的强大势力。
青柚三女年龄虽小,修为还略稚嫩了一些。
但是看青柚能一口说出自己的来历,这就是不容小觑的了。
只是,如今佛门、道门、魔门三教之中,还有哪一个门派是剑修宗门么?
认真思索了一阵,两名青衫老人有点茫然的摇了摇头。
“小丫头,不要自误,说出你的来历。”一名青衫老人指着青柚冷喝:“看你们模样,是刚刚离开宗门外出行走罢?可不要误交匪人,误入歧途,耽搁了一辈子。”
卢仚背着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他冷笑道:“误交匪人?这么说,我这个当今天子钦封的天阳公,是匪人,是国贼,是罪大恶极的混账王八蛋喽?”
青衫老人冷笑道:“难道不是么?”
卢仚翻了个白眼:“哪,当今天子,乃是国朝正朔,他的话,不管用?”
两名青衫老人讥诮冷笑。
天子的话要是管用的话,哪里会有东琦伯起兵造反的事情呢?
卢仚一步一步走到了两名青衫老人的面前,修炼有成,如今卢仚身高近丈,而两名老人只是普通八尺不到点的身高,卢仚居高临下的俯瞰他们,就好像一个壮汉俯瞰两个小孩儿。
两名老人皱起了眉头。
卢仚这种行为,极其放肆,完全是用身高优势来挑衅,甚至是侮辱他们嘛。
一名青衫老人举起右手,手掌上一抹剑芒若隐若现,他轻轻一掌拍向了卢仚的胸腹部位:“罢了,和你们废话,没什么意……意……干!”
‘意义’一个词没能说出口。
因为俯瞰他们的卢仚眉心,突然有一枚婴孩拳头大小的金刚佛印浮现。
卢仚的皮肤,也在一瞬间从古铜色变成了淡金色,金刚佛印放出淡淡金辉,一股霸道至极,刚猛至极,更焦灼炽烈如烈焰燃烧的气息,从卢仚体内喷薄而出,好似一座金山须弥山当头砸向了两个老人。
眉心金刚佛印,气息如金刚大山坚不可摧。
这分明是大金刚寺真传弟子,而且修为火候到了一定地步的核心真传才有的特征。
准备出手的青衫老人僵在了原地。
本来是想要依仗道门剑修的身份和实力,来欺负一群世俗间的武修小辈的,但是突然一头撞上了一名修为精深的佛门真传弟子,这事情要怎么收场?
三教秘约的效力还在呢。
道门、魔门许诺让佛门先出手的承诺犹在耳边。
嗯,什么三教秘约和承诺,这些事情暂且不说,密约承诺什么的,不就是用来撕毁的么?
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是佛门其他宗门的人也就罢了,佛门其他各宗,还是讲道理的。
但是大金刚寺的这群光头蛮子,他们的优良传统就是:
不管老子有没有道理,反正我觉得我有道理!
如果你不信,来,看看我砂锅大的拳头,你说我有没有道理?
两个青衫老人,一时间头疼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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