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州虽拦住了水患,但河流决堤时,还是有不少河水灌入农田,淹没了不少庄稼,致使百姓受损。
一些百姓的田地离河堤近,眼看今年收成全无,一个个愁云惨淡、哀泣吁天。
就在他们绝望时,庆王世子发布了赈灾政策。
政策大意是:府衙会一一核实百姓受灾情况,并予以相应救济物资。农田被毁者,府衙会依照往年平均收成,予受损者八成粮食;屋舍被毁者,府衙会发放帐篷和日常用具,并安排工匠重建屋舍。
消息一出,湖州城百姓均欢呼雀跃、欣喜若狂。
呜呜呜呜,世子殿下太好了!
有这样的主公在,他们心里都踏实得很,根本没有后顾之忧!
只要他们努力干活,以后的日子将会越来越好。
楼喻说到做到。
政策发布的第二天,湖州府衙就运作起来。
段衡派遣衙差小吏,不辞辛苦地走访受灾区域,运用新式登记表,将受灾情况一一登记标明,核实后再发放适当物资。
当然,其中也有贪婪的赖皮想占便宜,企图暗中买通走访的小吏,侵占不属于自己的物资。
但赈灾政策有监察机制,一旦发现,必将受到严惩。
还真有小吏被收买,给一个赖皮做了不实登记。但在监察机制下,他的行为无所遁形。
该小吏立刻被罢黜职位,并缴纳罚金,一辈子不得再录用。
甚至被当成反面典型,贴在湖州府衙新设的公告栏上,每天接受众人的指指点点。
简直就是大型社死现场。
搞得小吏在城里根本待不下去,只好躲去了乡下。
任何世道,光与影都是并存的,阳光不可能照到每一个角落。
楼喻没办法也没工夫去彻底防范,他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做到最好。
经过实地考察和测算,农部和工部一起为湖州规划出一套水利工程建设的方案。
经楼喻同意后,两部便与湖州府衙对接,就所需原料、何时建设、如何组织劳工、劳工报酬等一系列问题进行商讨。
在楼喻的培养下,吕攸和沈鸿等人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他们的效率意识也在楼喻的影响下不断提升。
这种高效率的办公模式,令段衡等湖州府衙上下官吏极为感佩。
在治理州府上,楼喻如今只负责提供大政方针,剩下的事情都交由手下官吏去办。
官吏们根据他的方针政策,进行组织安排,完成每一阶段的进度后,就会以报告的形式呈交给他。
只有在过程中遇上难以解决的阻碍,他们才会请示楼喻。
楼喻作为掌控者,只需要询问进度、翻阅报告、检查漏洞、牢牢把控方向,不用像以前那样事必躬亲。
湖州已在他统治范围内,剩下江州、定州、莱州,该如何攻取?
江州道风盛行,江州知府当初能率领驻军力抗流匪,保住江州城池,算得上是一个有能力的官。
定州有个藩王,声名不显,根据暗部消息,定王没有什么进取心,倒是有些随波逐流。
但毕竟是藩王,也是皇室血脉,不可能楼喻发文号召,他就立刻归顺,总要摆一摆架子。
至于莱州,和庆州相隔一个宜州。
楼喻去京城时路过几次,跟其它州府相比,并无特别之处。
莱州知府到现在都没有主动投诚,大概是在左右摇摆,不敢做出选择。
楼喻分析了三州的情况,制定了一个三步走战略。
第一步,将湖州城“天降罚雷”的事迹在三州进行宣传,传得越神异越好。
第二步,将征召书送至三州府衙或藩王府,诚邀他们一同勤王。
第三步,以上都不奏效,那就打!
三步走战略定下后,庆州立刻动员起来。
自庆王世子发布讨伐檄文后,大盛各方势力都在关注着庆州的一举一动。
之前听闻楼喻要劝降湖州,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事儿不太靠谱。
段、裘二人的性情加上湖州易守难攻的地势,这绝对会是一场硬仗。
除非庆军以十倍于湖州驻军的数量攻城,要不然不可能拿下湖州。
可是万万没想到,庆军不过在城外打了不到半天,湖州城竟然就开门投降了!
虽然理论上庆军在湖州驻扎了两三天,但真正攻城确实只有半天不到啊。
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震惊了。
直到“天降罚雷”的事迹传播出去。
什么?庆王是真龙天子?湖州拒不归顺惹怒了天神?
什么?因为庆王世子仁慈,所以天神只是轰了城墙以示警告,并未伤及无辜百姓?
什么?如果他们再不归顺,天神也会降下罚雷?
不!我不信!
传言愈演愈烈,不仅仅是周围三州百姓,就连三州之外的百姓都有所耳闻。
说得没错啊,如果庆王世子不是真龙,那他当初又是怎么不费一兵一卒就拿回澹州城的呢?
肯定是因为庆王世子天生神异,超凡脱俗!
江州知府本身就信道,听闻这等言论,当然不可能当做没听到。
他特意请了江州道法最高深的道长卜算。
道长夜观天象、占星问卜,最终得出结论,高深莫测道:“紫气东来。”
知府:“……”
紫气不就是指帝王之气吗?庆州不就是在大盛东边吗?
所以说,庆王世子果真是帝星临世?
江州知府有能力不假,但那是面对叛军匪徒。
他本身就是朝廷官员,效忠于楼氏朝廷,和楼喻没有矛盾纠葛,如果楼喻真的能当皇帝,江山依旧楼氏的江山,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
没看湖州都被攻下来了吗?
于是,江州知府第一个应召投诚。
楼喻的地盘扩充至六个州府,还剩定州和莱州。
定州与庆州不接壤,从版图上看,像是从宜州和沧州交界处长出来的花苞。
楼喻亲自给定王写了一封信。
信的大意是:老兄啊,咱们都姓楼,你不跟着我干还想跟谁干?你要是想单干也可以,咱们到时候可以比划比划。你要是想投靠越王,我也不拦你,可越王手底下都是些赖皮啊、强盗啊、匪徒啊这等粗人,哪能比得上咱们庆州?咱庆州文有范公,武有霍家后人,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当然,你想选史明那贼我也无话可说,到时候被全天下人声讨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至于西北军,楼喻提都没提。
因为实在是太远了,跟定州八竿子打不着。
信被送到定王手上,定王看罢,简直哭笑不得。
他跟楼喻是同辈,只是爹死得早,他很小就当了定王。
当初贵妃贺寿,他同去京城,亲眼见证楼喻在京城搅风弄雨,还觉得楼喻太过张狂,心中略有不屑。
当《讨史明檄》、《观庆赋》惊闻天下后,定王才明白,原来楼喻一直在藏拙。
这样的心性,何愁不成大业?
只是,他到底是定王,尚有些拉不下面子主动归顺,还想着楼喻能给他个台阶下。
未料竟收到这样一封信。
看似规劝,实则威胁。
这位族弟的手段比他想象中要强硬得多啊。
他除了归顺,还有别的选择吗?
不过,他还是摆了三天架子。
三天后,定王响应庆王世子“勤王”号召,选择归顺楼喻。
至此,楼喻手中已掌握七座城池。
消息传到越州和京城,越王及史明都有些惊了。
他们两个还在苦哈哈地征服周边州府,这么短时间内,最多攻破了一座城池,且伤亡不小,怎么楼喻就能扩张得那么快呢!
越王摸着下巴,沉思半晌,由衷赞道:“这个楼喻有点意思啊。”
门客皱眉:“不过是用了些雕虫小技。那边的官员都是些软骨头,吓一吓就投诚了。”
“我听说裘光是个悍将啊,”越王道,“也不过半天工夫就被庆军攻破了城池。”
“毕竟是霍家人领兵。”门客提醒。
越王一愣,旋即笑了。
“楼喻四年前就借折磨名义买下霍家人,而今看来,他那时候便有谋取天下之心了。”
否则任谁也不可能去培养一个“朝廷罪奴”。
因为风险太大,也没必要。
霍义生前难道就没有朋友吗?可那些朋友敢收留善待霍家血脉吗?
不敢。
唯楼喻有这个魄力。
越王不禁再次感叹:“他那时才十三岁啊。”
想想自己的儿子,十三岁的时候还在斗鸡遛狗呢。
真羡慕庆王,生了这么一个好儿子!
“王爷,庆王世子离京城远,比不得咱们有优势。”
只要越王再向北吞并两三个州府,便可直捣京城。
越王笑道:“不必安慰我,想要坐上那个位置何其不易?先不论楼喻如何,就拿京城来说,京城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单凭咱们手底下这群人,攻取的可能性并不大,更何况,太子如今还在汤诚手里。”
只要太子还活着,不管谁先攻下京城,都得给太子让位。
门客闻言也叹道:“王爷言之有理。”
西北云州。
主帅营房中,太子楼秉端坐主位,汤诚坐在他的左下首位置。
楼秉问:“汤将军,不知你打算何时领兵攻入京城,铲除反贼,还社稷清明?”
汤诚相貌平平,身材不算壮硕,整个人颇显精悍干练。
他穿着宽松的常服,低首饮了一口茶,才恭敬笑着道:“殿下不必着急,咱们西北军常年征战,对付那些宵小岂非易如反掌?”
楼秉叹道:“那为何将军迟迟不肯点兵?”
“殿下有所不知,而今大盛除了盘踞京城及京畿地带的史明,还有另外两方势力不可小觑。”
楼秉道:“你是说越王和庆王世子?”
“不错。”汤诚面色沉肃道,“他们打着勤王的旗号,正在大肆争抢地盘,其野心昭然若揭。”
楼秉皱眉道:“这个时机不是正好?他们尚未真正成势,将军趁此机会,一举拿下京城岂非更加合适?”
“然后呢?”汤诚反问。
楼秉不解:“然后什么?”
“若是越王和庆王世子拥兵自重,殿下届时是否还需要派兵去镇压?”
楼秉沉默。
西北军可以抽调兵力,助他攻取京城,但要是再分力去攻打越州和庆州,确实有些吃不消。
“那将军的意思是?”
汤诚肃容道:“等。”
“等多久?”
“殿下难道以为打仗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汤诚语调虽和缓,却隐露几分强势。
“如今朝廷无法为咱们提供粮草,咱们只能自给自足。而今秋收未至,粮食没有收上来,等到行军打仗时,我拿什么供养士卒和战马?”
楼秉面露惭愧:“是孤太心急了,思虑不够周全。”
“臣知道殿下只是忧心社稷,殿下不必妄自菲薄。”
楼秉笑了笑,“那等秋收后?”
汤诚笑而不答,只起身拱手道:“殿下切莫多思,臣还有军务处理,先告退了。”
他走出营房,面上笑意渐渐收敛。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太子,有什么资格对他指手画脚!
若非还有些用处,他何必在这虚与委蛇?
汤诚走到军师帐中,见军师面前摆着一盘乱棋。
“你这棋,颇有些乱啊。”他坐到军师对面说道。
军师笑答:“比大盛局势,如何?”
“半斤八两。”
军师失笑,“太子想让你出兵勤王?”
“不错,”汤诚伸手整理棋盘,将黑白棋子分开,“可越王和那个什么庆王世子虎视眈眈,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
军师邀请:“手谈一局?”
“来。”
二人一边下棋,一边商讨如何“勤王”。
“太子在咱们手上,这是咱们的优势。”军师道。
汤诚既点头又摇头。
他原本以为只要能掌控太子就可以,一旦京城到手,自己大权在握,又何惧其它?
只是没想到,楼家也不全是怂货。
如果只有越王就算了,他完全可以在楼秉登基后,借朝廷镇压反王之名剿杀越王。
届时,天下将无人再能与他匹敌,包括楼秉在内。
可惜的是,越王之外,还有个庆王世子。
在天下人眼中,除了太子之外,这位庆王世子是最有资格坐上皇位的。
越王可以杀,庆王世子却不能。
他现在的所有行为,尽皆合乎情理,都是为了匡扶社稷。
汤诚心中犯难,一步棋便落了下乘。
“将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军师笑看他一眼,“既然庆王世子打着‘勤王’的旗号,那就让他一直打下去。”
汤诚眉心微蹙,忽地豁然开朗。
“你是说……”
军师颔首:“他既然发檄文讨伐史明,号召天下有识之士奔赴庆州,咱们也可以借太子之名,发储君令,命庆王世子、越王应召勤王。”
“妙!妙啊!”汤诚陡然起身,抚掌大笑。
“他们若不应召,便是不听储君之令,有谋逆之心,届时咱们攻下京城,发兵除之自然师出有名;他们若应召,那就是答应勤王,有太子在,谁也别想当皇帝!”
只要他牢牢掌控太子,等太子登基后,朝廷上下皆听自己号令,再伺机慢慢蚕食他们的势力,等时机成熟,自己便可取而代之!
他越想越兴奋,不断以拳击掌,在帐中来回走动。
待他冷静后,军师才开口问:“将军打算何时让太子发布诏令?”
汤诚自然想尽快,但秋收的确是重中之重,秋收前,大军不能轻举妄动。
“等秋收后吧。”
庆州新城。
楼喻自从在新城宅子里住过一晚后,就经常歇在新城。
他要掌管七州政务,肩膀上的负担比以往更重,根本就没有多余的时间耽搁在路上。
他忙完公务出了总衙,又见霍延前来接应。
“军营不忙吗?”楼喻上了马车问。
拿下湖州、江州、定州后,这三州的军务都要进行交接。
霍延需要将三州驻军编入庆军,进行整合后再派兵前去驻守。
身为庆军最高统帅,霍延不可能不忙。
“属下来向殿下汇报军务。”
在外头,霍延一直注意恪守君臣之礼。
楼喻笑道:“行。”
二人回到家,霍延熟门熟路地烧热水。
楼喻不太喜欢旁人伺候,一直以来,身边只有一个冯二笔,新房里也没有其余仆役。
平日里这些事都是冯二笔做的,但霍延在的时候,冯二笔就很识趣地将空间留给他们。
楼喻很享受这种温馨的氛围。
没有权力倾轧,没有勾心斗角,只有来自爱人的体贴和关心。
他从背后抱住霍延,脑袋靠在他坚实的背上,道:“不是有军务汇报?怎么不说?”
霍延顿了一下,转身将人抱在怀里。
“不是军务,是私情。”
他在楼喻额上亲了一记,笑着说:“我想你了。”
两人越来越忙,见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霍延心里的思念每天都像杂草一样疯长。
今天实在忍不住,迅速处理完军务,这才赶来新城相见。
楼喻眉眼弯弯:“我也想你了。”
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
锅炉里的水越来越烫。
好不容易见面,还要浪费什么时间?
他们靠在厨房门上,放空大脑,抛掉一切俗务,放任自己陷入昏天黑地。
霍延心里头比火更热,比水更烫。
不够!
还是不够!
他要怎样才能浇灭足以燎原的烈焰?他要如何才能跟这个人再也不分开?
楼喻快喘不过气了。
眼见霍延加大攻势,他不得不伸手去捏青年的后颈。
他以为武将的后颈都是很敏锐的。
结果霍延愣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沉浸在狂风巨浪中。
楼喻只好捶他背。
终于停下了。
他深深吸口气,哑着嗓子道:“你要逼死我。”
霍延比他更哑:“对不起。”
嘴上说着对不起,眼中却满是隐忍不发的炽热。
楼喻:“……”
这是“对不起,下次还敢”的意思吗?
他连忙转移话题:“赶紧汇报军务!”
试图用公务驱逐霍延满脑子不合适的想法。
霍延闭上眼,后退几步。
“殿下对莱州作何打算?”
江州和定州都已归顺,莱州却一直没有动静。
莱州往西,还要通过其余几个州府才能抵达京城。要想往京城进发,莱州必须得拿下。
楼喻渐渐冷静下来,说道:“我已命人暗中去莱州部署,先看看结果再说。”
莱州城。
知府在书房与众官吏商议。
“大人,如今庆王世子已坐拥七州,下一个目标一定是咱们莱州,您有什么打算?”
知府焦虑得嘴角都起了泡。
“庆王世子来势凶猛,可是太子殿下尚在,我又怎能另投他人?”
他觉得自己是朝廷的官,要忠于朝廷,自然就得忠于太子。
太子才是继承人,怎么大家都往庆州跑呢?
手下道:“庆王世子是为勤王,咱们应召勤王,同样忠于朝廷,大人不必又何必拒绝呢?”
“是啊,而且太子远在西北,咱们就是想为他效力也难哪。”
“既然这样,咱们又何必投靠庆州?”另有人反问,“莱州就是莱州,咱们只要治理好莱州,保护好莱州百姓不就行了,何必要蹚这趟浑水?”
“下官也觉得没有投诚的必要,只要庆王世子去京城勤王,咱们让他们带兵经过不就成了?”
知府被两方人说得更加摇摆不定。
他是个怕麻烦的人。
庆王世子摆明了不是真的勤王,要是自己投诚之后,庆王世子失败了呢?
他岂非又背负骂名,又成了刀俎上的鱼肉?
就让他保持中立不行吗?
知府脑子里一团乱麻,面对同僚们的目光,他艰难开口道:“要不,咱们再等个几日……”
“轰——”
正值夜深人静,莱州城外忽然一声炸响,震得所有人惊心破胆、魂不守舍。
同时打断了知府余下的话。
莱州官员们互视一眼,纷纷从各自的眼睛中看到了惊惧。
府衙陷入沉寂。
莱州城内突然有人大喊:“天降罚雷!真的是天降罚雷!”
今夜明月高悬,万里无云,根本不可能是打雷!
有人哭道:“湖州不归顺,老天爷就降下罚雷了,湖州城破了,要是咱们也不归顺,是不是也会被老天爷惩罚?”
“呜呜呜,我不想被天神厌恶啊!”
“什么罚雷,老子根本就不信!”
又一道惊雷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将城内喧嚣淹没。
离得近的甚至看到了一闪而逝的雷光。
众人更加相信那个传言,甚至有人直接跪倒在地,向天神磕头请罪。
府衙内,忽有人打破沉寂。
“大人,咱们归顺吧!”
再无一人反对。
只有亲眼见证天雷,他们才会打从心底里敬畏。
楼喻让人暗中投掷震天雷,就是为了震慑莱州府。
翌日,莱州知府乖乖递上应召文书,俯首归顺。
至此,他已掌握八州。
楼喻汹汹之势令史明坐立不安。
他坐在龙椅上,黑着脸问底下的官员:“你们现在打下几个州府了?”
无人敢应。
天圣教入京之后,史明大肆封赏,一些原本出身穷苦的人乍然暴富,便将其它事情抛掷脑后,只顾着花天酒地、贪图享乐。
他们本身实力不算太强,当初能攻下京城,更多靠的是楼秩等人的里应外合,以及贪婪激发出的动力。
史明派人攻取京城附近其余州府,但直到现在,竟然一个都没攻下来!
京城附近州府的驻军,比庆州这些偏远州府的兵力要充足,天圣教大多是一群乌合之众,将领只有一股子蛮力,想要攻下一座城,何其艰难?
攻取京城的胜利,让他们产生了一种虚浮的自信。
但楼喻的迅速扩张,彻底粉碎了他们的幻想。
史明当然不想失去来之不易的皇位。
他怒吼道:“传令下去!谁能率先攻下一座城,朕就封他做万户侯!”
这个谕旨一下,一些底层将领不免心动。
张显原来是璇玑星君,现在被封为武威将军。
他虽是史明的心腹,但他到底不会打仗,也没什么大的智谋,所以封赏的时候,他连个侯爵都没捞着。
张显心里面不是不失落的。
可他能怎么办?谁让自己没用呢!
史明谕旨下达后,张显躺在院中摇椅上唉声叹气。
反正他又不会打仗,跟他没关系。
孙信进了院子,来到张显面前,一脸惊喜道:“将军,陛下谕旨您听说了吗?您不是一直想当侯爷吗?这是个机会啊!”
攻打京城时,孙信在兵荒马乱时救了张显一命,张显现在很信重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心腹。
“什么机会?老子又不会攻城。”
孙信道:“怎么会?小人倒是觉得将军浑身是胆,攻打京城的时候您都是冲在最前面的!说不定咱们去打州府时,那群人会被将军的气势吓到直接投降呢!”
张显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孙信啊孙信,你当打仗是儿戏?”
孙信憨笑道:“将军不试试怎么知道?或许将军是将星下凡,天生带运呢,要不然咱们也不会这么快就进了京城啊。”
不等张显反应,他又继续道:“有那么多会打仗的都没打过,说不定将军去了,将星立马显灵!”
张显想了想,觉得有那么一点道理啊。
他想到自己一路走来,好像确实挺幸运的。
要是真能捡个漏呢?
敢参与逼宫造反的人,大多带着些赌徒心理,张显也不例外。
他陡然起身,走了几步,却又突然停下来。
“可陛下会同意吗?”
孙信道:“陛下一直信任你,为什么不同意?”
“本将军先进一趟宫!”
张显进了一趟宫,意气风发地回来了。
“陛下已经命我领五千兵马,攻取桐州城!”
桐州啊,那可是他们天圣教的第一战场!
张显对桐州熟得很。
“陛下对我还是很好的,让我去打桐州,嘿嘿。”
孙信笑道:“将军肯定能攻下桐州!”
桐州在京城以东,世子殿下日后若进军京城,必会经过桐州。
正乾帝还在的时候,桐州一战僵持日久,正乾帝却还愿意打下去,就是因为桐州的地理位置。
桐州算是京城的一道门户。
正乾帝死攻桐州,史明自然也不会放弃桐州。
孙信怂恿张显攻取桐州,就是为了日后做铺垫。
与其让史明手下其他将领攻取,还不如让张显驻守桐州。
掌管八州后,楼喻暂时停下扩张的脚步。
地盘大了,就不能再像以前那般松散。
他必须要集权。
所有州府的府衙,必须使用制式公文,学习新的办公模式。
每半个月,所有州府必须抽调一部分官吏赴庆学习,接受思想教育。
州府驻军统领及其余将领,同样如此。
楼喻还让人编了一些意味不明的童谣,在各个州府进行传唱,进一步加深影响力。
庆州已然成为大盛东部的权力中心。
为了能够保证日后的物资供给效率,楼喻决定在宜州建设一座集仓储、运输于一体的物资中转站。
以后势力向西蔓延,庆州、吉州、沧州的物资运输起来路程太远。
宜州恰好可以集中三州物资,成为庆军的后勤仓库。
他让吕攸和宜州的司工对接,对宜州进行考察,选择最适合建设仓储的地址,再列出建设章程。
要建仓储和物流,最基本的就是要修路。
目前来看,只有沧州到庆州的官道是水泥路,其余州府之间,皆为坑坑洼洼的泥土路。
这样的路当然会降低运输效率。
那能怎么办呢?
只能修路!
八个州府加一起这么多人,并不缺劳工,只是秋收将至,楼喻不能耽误农时,修路一事便暂且搁下。
今年的八月,对庆州、沧州来说是丰收,对其余州府而言,却不然。
夏季的那场暴雨,不仅让湖州府河流决堤,有一些州府遭受了更为严重的洪水侵袭。
各地民生凋敝、满目疮痍。
因庆州天下闻名,前前后后又有不少灾民涌入。
而今庆州兵力增至四万,若加上其余七州驻军,共五万余人。
这还没算上吉州边军。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边军不能轻易挪动。
除去入伍的灾民,其余灾民皆被安置在合适的州府。
庆州已有一套极为成熟的灾民安置政策,沧州这两年也接受过不少难民,整套体系已经能够熟练运用。
楼喻让人抽调一些经验丰富的管事去往其它州府,进行经验输送。
灾民们越发相信那些童谣,庆王世子就是真龙天子!
农户们满脸喜悦地挥舞镰刀时,楼喻正在为庆荣学院的开学做准备。
他在学院会议厅举行了第一次全体教职工大会。
楼喻时间宝贵,只言简意赅地交待了几点。
但就是这简单的几点,却激发了众人的激烈讨论。
在他走后,一些男夫子凑在一起皱着眉头。
“男班和女班学一样的课?考一样的试?咱们男班和女班能一样?”
“是啊是啊,我本来还以为只是让那些女娃娃学一些琴棋书画呢。”
“怕什么,咱们好歹有教书的经验,她们会教什么?真以为会作几首诗就能教人读书了?”
“没错,退一步说,就算她们能教好,那些女学生还能越过咱们男学生?”
“倒也不必这么说,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中也是有资质不凡的。”
“你谁啊?有你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吗?”
“就是就是,你可别给咱们男人丢脸。”
比起这边酸气冲天的男夫子队伍,女夫子们则斗志昂扬。
“诸位娘子们,咱们一定要好好教!”
“对,我就不信女班比不上男班!”
“诸位同心协力,共创佳绩!”
“共创佳绩!”
一时间,庆荣学院男夫子和女夫子剑拔弩张,竞争氛围极其浓烈。
范文载和邵秋兰见状,不由相视一笑。
有竞争并非是一件坏事。
就怕女子没有进取之心,就怕女子们还没上战场就胆怯了。
教职工队伍在秋收前已经进行了为期一个月的培训,基本都通过了考核,所以楼喻就将学院丢给范文载和邵秋兰等学院领导,自己投身到总衙公务中去。
总衙内,吕攸向楼喻汇报完宜州仓储建设一事,等待楼喻示下。
楼喻翻了翻分析报告,颔首道:“你做事我放心,既然已经定址,那就等秋收后开始动工。”
“是。”
“还有,庆州到宜州、吉州的路都要修一修,你们工部这段时间任务艰巨。”
吕攸不由笑道:“这都是工部应该做的。”
“等到枯水期,湖州的防汛工程还得由你们工部负责。”楼喻笑道,“到时候若是工部缺人手,可以申请从其它部门抽调。”
“多谢殿下体恤!”吕攸躬身一拜。
他离开内衙后,冯二笔便端着温茶进来。
“殿下,可要奴替您按按?”
楼喻喝了一盏茶,往后一靠,闭目养神道:“来。”
“殿下,奴方才听说了一件事,您可愿听?”
楼喻淡淡道:“何事?”
“方才采夏来办事,气愤地跟奴聊了几句,说她手底下有个女工,因为跳河救了人,就被夫家嫌弃休了。”
楼喻睁开眼:“救人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休?”
而且休妻什么的,太侮辱人了吧?
冯二笔有些义愤填膺:“说是救了一个男子,两人在河中衣衫不整,女工夫家嫌她没了清白,便将她休了。”
“……”
楼喻沉默几息,郁闷道:“那被救男子什么态度?”
“这个奴就不清楚了。”
“你去叫三墨把这件事完完整整打探清楚。”
“是。”
冯三墨办事效率极高,且这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的事。
他将打探来的事情呈给楼喻。
楼喻翻阅后,神色微冷,让人叫来魏思。
在庆州,婚姻关系的登记和解除,都由户部管理。
不管是休妻还是和离,都需要到衙门进行申请,待衙门盖章定论后,婚姻关系才算解除。
不是所有申请衙门都会予以通过的。
“户部于婚姻解除一事上依旧遵循旧例,可对?”
魏思颔首:“确如殿下所言。”
“男子休妻,必须要‘七出’,且无‘三不去’,可对?”
“是。”
楼喻淡淡道:“南区分衙不久前处理过一件休妻案,休妻者名为‘王栓’,被休者名为‘汪小花’,你亲自去核实一下。”
魏思心头一跳,连忙领命道:“奴这就去!”
他退出内衙后,立刻带人赶去南区分衙。
在分衙司户的谄媚和忐忑中,魏思雷厉风行地调出“王栓休妻”的卷宗。
阅卷之后,他冷冷盯着司户,啪一声将卷宗拍在桌案上。
“汪小花并无七出之过,为何同意休妻?”
司户面色煞白,额冒冷汗。
“禀魏大人,下官、下官认为汪小花与陌生男子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有淫佚之过……”
“照你这么说,被救者就该被活活淹死?”魏思面冷嘴毒,“司户大人如此视人命于不顾,可真是令人钦佩!”
言罢,转身就走。
分衙司户瞬间软倒在地。
回总衙后,魏思直接跪地磕头:“分衙司户有失,皆因奴失察之过,请殿下降罪!”
楼喻沉默地看着他,内衙气氛极为凝滞。
魏思心中极为自责惭愧。
若非自己没能约束好分衙,殿下又何必为这些杂事操心?
冯二笔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与殿下随口说了一下,事情就演变成现在这般。
殿下神色冷淡,不言不语,实在让人既敬又畏。
沉默片刻,楼喻终于开口问道:“如果是你,你会如何处理?”
魏思回答:“禀殿下,汪小花所做之事是为善举,并无丝毫过错,王栓休妻实属无理取闹,奴定会驳回申请。”
“那你认为,王栓可堪为良配?”
魏思愣了一下,诚恳道:“不可。”
楼喻不由露出一丝笑容,“你驳回了王栓的申请,王栓却非良配,那汪小花又该如何自处?”
魏思:“……”
他颇有急智,解释道:“若是汪小花不愿继续维系婚姻,可以向衙门申请和离。”
“可和离需要双方同意。”
“王栓既要休妻,定不愿继续维系婚姻。”
“难道你看不出来,王栓用‘淫佚’之罪休妻,是为了得到汪小花的嫁妆吗?若是和离,他还能得到嫁妆吗?”
妻子若犯了错,被休之后只能净身出户。
魏思心下骤惊,忙请罪道:“是奴愚笨,未能瞧出其中端倪!”
他其实不是瞧不出来,只是担心忐忑之下,失了平日的水准。
楼喻笑容浅淡,却说出惊世骇俗的话。
“所以,‘休妻’不过是条耍无赖的规定,我决定废除它。”
魏思:“……”
冯二笔:“……”
楼喻将二人震惊之色尽收眼底,不由微微一笑。
废除“休妻”制度尚需徐徐图之,他当然不会现在就实行。
但,先在他们心中埋下一颗种子,等待时机成熟,这颗种子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观念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楼喻很清楚这一点。
他冷淡威严问:“你有异议?”
“殿下,奴以为,一旦废除‘休妻’制度,定会引起社稷动荡,于殿下无利。”
魏思并不在乎“休妻”是否被废除,他只在乎殿下的处境。
“你的担心我明白,”楼喻面色恢复温和,“此事咱们得慢慢来。”
魏思轻舒一口气。
楼喻想了想,开口道:
“传我之令,汪小花救焚拯溺,精神可嘉,三日后于纺织厂举行表彰大会,特授其‘见义勇为’英雄奖章,奖白银二十两,赐‘济困扶危’荣誉牌匾一块。另,王栓休妻一事作废,涉案人员彻查!”
“谨遵殿下令!”
“你亲自督办此事,再询问汪小花的意愿,若她愿意,便允其和离。”
“奴遵令!”
“身为户部部长,你确有失察之过,便罚俸一年,留职查看。”
魏思恭敬叩首谢恩。
“你下去吧,顺便派人将庆墨书坊管事叫来。”
魏思退下后不久,庆墨书坊管事激动进入内衙,拜倒在地。
“免礼。”
管事恭敬起身,低首等待楼喻示下。
楼喻开门见山道:“我需要你替我刊印报纸。”
管事小心翼翼问:“请恕小人愚钝,这‘报纸’是何物?”
“你认为庆州如何?沧州如何?”
“在殿下的英明治理下,自然是极好的!”
楼喻面露忧色:“只可惜,咱们庆州的名声还不够响亮。”
管事腹诽:范公都特意写了《观庆赋》,天下文人士子皆知庆州,这还不够响亮?
他心思转得快,便道:“殿下是否想用‘报纸’宣扬咱们庆州的名声?”
“不错。”
报纸是舆论造势的一大利器。
他早有发行报纸的想法,恰好又碰上汪小花被休一事,当即有了灵感。
观念是可以用舆论影响的。
“休妻”制度的废除任重而道远,他可以利用报纸,一点一滴改变百姓的思想。
同时利用报纸不断增强庆州的影响力。
庆墨书坊的印刷术用来印刷报纸足够了。
楼喻便跟管事讲述了报纸的版面特征以及印刷要求。
管事听明白了。
“可是殿下,若是要印刷多份,咱们书坊岂非入不敷出?”
楼喻道:“报纸是要卖的。”
管事下意识问:“谁会愿意买?”
“若是报纸上有范公新作呢?若是报纸上有其他名士的妙笔呢?若是报纸上有抓人眼球的奇闻轶事呢?诸如此类,皆可作为卖点,书坊可以自行发掘。”
管事眼睛乍亮。
妙啊!他怎么就没想到!
单单一个范公新作,就足以勾得文人士子竞相购买了!
“小人这就去准备!”
管事喜滋滋离开后,楼喻起身道:“二笔,备车,去范家。”
范家是指范文载和邵秋兰在新城的房子。
楼喻车驾抵达范家,范文载和邵秋兰亲自出门迎接。
进屋后,楼喻开门见山道:“范公,邵院长,我此来是想请二位帮个忙。”
邵秋兰笑容温雅:“殿下尽管吩咐。”
楼喻便不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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