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狭窄逼仄,巷边时有秽物,所幸是冬日,若是夏季,定然蝇虫漫天。
楼喻穿着锦衣皮靴,小心翼翼地避开秽物。不是他矫情,而是庆王府估计也买不起新衣服了,能不弄脏尽量不弄脏。
冯二笔心疼自家世子,不禁嘀咕道:“殿下何需亲自去?把他们叫出来不就行了?”
杨继安耳聪,闻言有些懊恼自己考虑不周,转过身:“我去叫他们!”
看着不远处的巷尾,楼喻摇摇头,“一起去。”
来都来了,没必要半途而废。
他对杨继安口中的那位夫子挺感兴趣。
逃难大多是一家几口或同乡人结伴而行,杨继安却跟着学堂夫子一起,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他还有其他小伙伴。
巷尾有处破败的小院,墙壁四分五裂,屋顶整个坍塌下来,木头横七竖八,乱得一团糟。
角落里铺着薄薄的枯草,几个半大孩子围在一人身边,听到脚步声,全都瞪大眼睛看过来。
被一群瘦脱了相的孩子盯着,楼喻心纵使再硬,也没法不动摇。
这些孩子衣不蔽体,冻得紧挨着彼此,一个个头大身体小,眼睛极为突出。
冯二笔吓得往后退了小半步。
小孩们围着的那个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杨继安连忙上前,对几个小伙伴介绍:“这是方才给我钱的好心人!”
小伙伴们闻言,警惕的眼神瞬间淡了几分,纷纷露出感激之情。
见他们不排斥,楼喻才上前几步,看向躺在地上的人。
好年轻!
杨继安又向楼喻解释:“夫子生病了,我是想多讨些钱给夫子治病的。”
楼喻想起来,书中杨将军确实提过儿时夫子,不过那夫子很早就因病去世,杨将军绝望无助之下,把自己给卖了,沦为奴仆。
眼前的杨继安矮矮瘦瘦,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里藏着几分希冀,还有唯恐希望落空的忐忑。
这孩子愿意将他引过来,也抱了几分求救的心思吧?
楼喻不是铁石心肠,无法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去,便道:“我可以帮你夫子治病。”
所有孩子眼睛大亮,直勾勾地盯着楼喻。
楼喻顶着压力道:“但我需要你替我做一件事。”
“恩人尽管吩咐!”杨继安兴奋点头。
楼喻将他引到角落,压低声音吩咐他几句,不叫其他人听见。
杨继安本来还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听完后才愣愣瞧着楼喻,这种小事完全不需要他们做啊!
恩人就是好心!
楼喻想了想,掏出一张巾帕给他,“三日后,你凭此信物去庆王府寻我。”
杨继安:!!!
庆王府!
他年纪虽小,却非无知,庆王府里面住着谁毋庸置疑!
面前的巾帕洁白如雪,帕角绣了一个醒目的标志,和他伸出去的手相比,简直天壤之别,一瞬间,他竟起了退缩之意。
楼喻强硬塞给他,“没有信物,门房不会让你进的。你到时说奉世子之命就行。”
杨继安小心翼翼捧着巾帕,生怕玷污了,小脸坚定道:“殿下,我记住了。”
冯二笔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家主子避开自己,跟一个小乞丐说悄悄话,心里面有些失落。
突然看到主子朝他招手,顿时心花怒放,忙不迭跑过去,“殿下有什么吩咐?”
楼喻:“给他五两银子。”
冯二笔:?
凭什么!五两!不是五文!这小乞丐到底拿什么蛊惑了殿下!
他犹豫着没动。
楼喻睨着他,“没带?”
冯二笔只好苦巴巴地掏了五两银子给杨继安。
“先给你夫子治病,”楼喻不再废话,“三日后见。”
他没有在这多待,转身离开。
杨继安一手捧着帕子,一手捏着银子,目送楼喻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其他孩子一拥而上,叽叽喳喳地问他。
杨继安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对他们道:“恩人给了我一些钱,咱们可以给夫子请大夫了!”
孩子们顿时欢呼雀跃,破败的小院里弥漫着喜悦。
回府的马车上,冯二笔见楼喻心情不错,好奇问:“殿下,您让那个小乞丐做什么事给五两银子?”
他想说他也能做啊!
楼喻懒懒散散道:“一点小事。”
冯二笔嘀咕:“殿下为何看重那个小乞丐?”
“你觉得他们住的地方怎么样?”楼喻反问。
冯二笔脱口而出:“不怎么样。”
墙倒顶塌,根本就没法住人。估计那个破院子没人要,才便宜了那群小乞丐。
楼喻又问:“对乞丐来说呢?”
“那自然比睡在大街上或桥洞底下好。”冯二笔不假思索道。
楼喻点点头,“既然那个院子住着好,为什么一群吉州府来的小孩子能稳稳占着?”
不管是从地域还是从年龄来说,杨继安等人都是弱势群体,本地的乞丐以及外地来的强势的乞丐,都能轻易将他们赶出院子,凭什么他们还能住在那里?
冯二笔不傻,楼喻稍一提点,他就反应过来,“真有那么厉害?”
楼喻:“我也不知道。”
回府后,楼喻换上一张不悦的脸,三分委屈四分愤怒地朝着主院冲去,吓得沿途奴仆纷纷退避三舍。
庆王妃正在院中耍刀,锃亮的长刀挥得虎虎生风,衬得她的腰身越发纤细劲瘦。
算起来,她也才三十出头,在现代还很年轻,如今却已经是十几岁孩子的娘了。
女人英气的眉目和飒爽的气质,逐渐与记忆中的母亲重叠,楼喻不禁红了眼眶。
自穿进这本书里,一想到眼前的乱世,一想到日后的结局,他就生出强烈的不安感,让他承受着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沉重压力。
稍有不慎,就有性命之危。
昨晚大半宿没睡,楼喻一直思考着破解之策,沉甸甸的危机感,在他今日出门一趟后愈加浓重,差点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在现代只是个散漫度日的富二代,身上剐蹭了一下都得心疼半天。
陡然穿越到人生地不熟的大盛,心里慌得不行。
这种慌乱在见到亲妈那张脸后,瞬间化为委屈。
“雪奴来了。”庆王妃收起长刀,一脸慈爱地看着楼喻。
楼喻瞬间脸裂,酝酿许久的感情歘地一下泄了气。
乳名“雪奴”什么的,真的太羞耻了!
据说是原身小时候长得实在玉雪可爱,因此得名。
这个乳名王妃平时很少叫,今天看楼喻主动来主院,傻呆呆站在门口,一张脸白里透红俊秀无比,实在没忍住。
楼喻平复心情,迈进院子,声音低哑道:“娘,我有事跟您说。”
庆王妃携他进了屋子,先让人上了热茶和点心,才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今天在茶楼碰到郭棠,”楼喻假扮天真毫不吃力,“他说今年庆州府收成不行,连咱们庆王府都供养不起,他爹因此加税一成,我说他爹无用,他还说我废人一个,什么都不会,粮种分不清,农书看不懂,有什么资格说他爹。”
庆王妃嘴角抽抽,在她看来就是两小孩吵架,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但儿子头一次跟自己剖析心思,她当然得摆出态度。
“你说得没错,分明是他爹无能,怎能怪你?”
楼喻:“……”
真是跟他妈一样,实力护崽啊!
“可是,我被他一激,就跟他打赌,一定能种得比他爹好,他等着看我笑话,我、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庆王妃叹气,她也不会种地啊!
“娘,我不能让郭棠笑话我,我一定要分清粮种,看懂农书!”楼喻一脸不服输。
庆王妃性格直爽:“可你字都认不全啊。”
“那就请先生教我!”
楼喻早就想慢慢转变别人对他的印象,毕竟他不能一直假装原身。
读书是他计划的第一步。一是他不想当个文盲,二是读书明理,等他读了书,性格改变的事大家也会逐渐接受。
谁料庆王妃道:“这恐怕有点难。”
楼喻刚要问为什么,原身记忆便涌现出来,一些他恶作剧赶走教书先生导致庆州府再无先生愿意教他的画面,让他没再问出口。
他想了想道:“这个先不急,总有愿意的。”
“不过,光看农书也不行,”楼喻不遗余力地展现他的无知,“娘,我要去种地,一定要让郭棠好看!”
庆王妃不忍拒绝傻儿子,只能劝解:“种地很辛苦的。”
“府里这么多人,我累不着。”
庆王妃无法反驳。
也是,那群府兵一年到头尽浪费粮食了,让他们去种种地松松筋骨也好,就当陪她儿子玩了。
“那行,我让冯管家安排几处府田,等明年开春你去种。”
楼喻来就是求这个结果,如今目的达成,他打算起身回去,却被庆王妃拦下。
“府中都在议论你虐待那霍家小子,还说你让人去找另外两个,是不是真的?”庆王妃语气平静,看不出什么态度。
楼喻浑不在意道:“霍家贪了那么多银子,皇伯伯肯定很生气,我给皇伯伯出出气怎么了?”
庆王妃暗叹一声,“既然你皇伯伯仁慈放他们一条生路,你别把人折腾死了,以免堕了他的名声。”
楼喻想了想,“娘说得对,皇伯伯那般仁厚,我要向他学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哼!”
庆王妃又交待几句,楼喻嗯嗯应下,而后径直回了东院。
正打算歇息片刻,阿砚忽然着急奔来,见到楼喻跪下道:“殿下,那霍奴发了疯要来见您!我们拦都拦不住!”
楼喻坐直身体:“三墨呢?”
“三墨正在阻止他发疯,可、可他力气实在太大……”
“行了,”楼喻捏捏眉心,起身往外走,“我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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