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在原地沉默地站了数秒。看着苏母难过的、失望的面容,他不是不触动,然而心里另有一个冷冷的声音说:就该这样,当所有的手段都被识破的时候,唯一能伤害他们的,只剩下情感。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曲,其实从小苏父苏母就告诉过他,公司是他和苏乔的,所有的东西都有他一份。
可是心里还是不安,还是恐惧,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惹人厌,然后失去一切。在这种情绪的啃噬下,他逐渐变得贪婪,产生一个想法:要是没有苏乔……要是只有他一个?
苏羽神情冷硬起来,他心想:反正一切都揭开了,再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以后不用再担心自己露出马脚,不会再做这一家人厌恶地看着他的梦。
他又看了沙发上的苏母一眼,转身朝门外走去。
跨出去的那一刻,苏羽恍惚想起苏母温柔的眼神,在无数个晨间夜晚,像天上明亮的星星,仿佛可以永久地注视着自己。
如果他一开始没有嫉妒苏乔是亲生的,那么是不是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个想法只存在一瞬,苏羽清楚地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苏乔存在,他永远会嫉妒,没有第二种可能。事情都已经做下了,难道还能后悔么?
外头是寒冬腊月阴沉的天空,他凝视着前方,头也不回地扎进寒风里。
……
客厅里,苏母脸色苍白,紧紧握着苏乔的手。
苏羽走了,她的脸色反倒愈加苍白起来,闭了闭眼,竟是要昏厥过去的模样。
苏国安一见,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苏乔一手抚着母亲的背,担忧道:“很难受吗?”
苏母摇了摇头,精神上的疲惫让她不愿言语,只怔怔地掉眼泪。
话说得再狠,还是伤心透了。让苏羽滚的时候,她何尝不希望大儿子能解释、能认错,可心里又确实明白,前面他说了那些话,本就打算与这个家决裂了。
她能强行挽回做错事的大儿子吗?都已经闹得这么难堪了,其实远远离开,反倒更好。
苏母忽然觉得消沉又倦怠,她在小儿子忧心的目光下喝了几口蜂蜜水,勉强笑了笑。
-
回去公寓的路上,苏乔皱着眉,一言不发。
骆云深在红绿灯的间隙往旁边看了看,辨清他脸上的神色,握着方向盘的手略微收紧。
他从未在苏乔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像是在思考什么,眼神里透着沉郁,以及更多的恨意。
骆云深不知道原因,他放缓车速,问:“怎么了?”
苏乔转头看他:“嗯?”
“在想什么?”骆云深道。
苏乔抿了抿嘴唇,有些犹豫要不要说。静了几秒,他小声道:“……我不想就这么放过苏羽。”
骆云深一时没说话。
他察觉到,这里面必定还有其他的隐情。苏乔不是睚眦必报、赶尽杀绝的人,苏羽虽然背地里做了很多事情,但却没能真正伤害到苏家和苏氏,如果只是这样,按照苏乔的性格,根本不会说出这种话。
而且,他刚才在苏家就注意到,苏乔的情绪很不对。
二十年来一起长大的哥哥,今天终于袒露心声,说根本不希望苏乔这个弟弟存在,这种伤人的话,苏父苏母听了都气愤又悲哀,可是苏乔却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他忙着照顾母亲,一点异样的神情都没有,更不要提流泪哭泣。
加上那段音频……
骆云深沉思,却没再追问。他知道苏乔现在不想说,假如愿意开口的话,刚才就一股脑抱怨出声了。
车子驶入地下车库,骆云深熄了火,却没下车。
苏乔解开安全带,侧头道:“骆先生?”
地库的灯有些暗,他看不太清骆云深的表情,但总觉得对方在考虑什么不太好的事。
“嗯。”骆云深应了,沉默两秒,缓缓道:“苏羽的事情,我来帮你处理。”
“……?”
苏乔安静地看着身旁的人。不知是不是刚才略过脑海的思绪作祟,他有点瑟缩,随即紧张道:“你不会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吧?”
骆云深:“……”
“不会。”他道。
苏乔手里捏着安全带系扣上的金属,小声说:“可是你现在好像那种大反派啊。”
骆云深哭笑不得,伸手解放被捏出温度的安全带系扣,低声道:“回去跟你解释。”
两人进了电梯,苏乔看着骆云深,脸上写满催促。
因为个子比骆云深矮,他看人的时候要么抬头,要么睁大眼向上。电梯里没有暖气,抬头露出脖子是绝对不肯的,他就只好抬眼。
就像小猫因为视角,不得不瞪着圆眼睛看两脚兽一样,虽然本身没有卖萌的意思,但看起来却差不远了。
落在骆云深眼里,平添几分可爱。
苏乔就这么看着他,催促道:“骆先生,你说啊。”
骆云深没说话,反倒拿出手机解锁,打开微信,点进置顶联系人。虽然嘴里一个字都没吐露,但脸上的表情已经足够明显。
这些天联系减少,得到的回复往往也只有几个字,所以不满了。
苏乔骤然心虚,移开目光,喃喃道:“最近很忙嘛。”
对于这个解释,骆云深显然不是很满意,但他毕竟不打算真的为难指责苏乔,只想逗一逗人,于是放过这茬,继续道:“你打算用什么来换我说话?”
……这还能用什么来换,唯一指定答案不就是夜间活动么。
实不相瞒,身为二十岁的大男生,苏乔也想过夜晚丰富的生活,只是被可恶的期末考阻拦了。
因此,这时候他快乐地点点头:“骆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当然在夜间活动开始之前,苏乔还是先问了骆云深打算把苏羽怎么办。
“不会是找人打他一顿,或者绑架、恐吓他吧?”苏乔紧张猜测,随即担忧地皱起了脸。“风险太大了,万一被供出去怎么办,你会受牵连的。要不还是算了?”
他虽然不想放过苏羽,但如果因为这个目的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实在是得不偿失。
骆云深揉了揉他的头,不知该说什么好:“……你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苏乔无辜地看着他,满脸“我就只能想到这些”。
确实,他没有什么害人的经验,就刚刚提的这几条,还是从记忆里某些电视剧的模糊片段中找出来的。
“法治社会,这几个办法不可取。”骆云深道。
不仅有风险,也太简单粗暴。
苏乔:“那要怎么办?”
“推他一把。”骆云深说。“让他自食恶果。”
苏乔:“……?”
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骆云深向苏乔道:“宋闻星跟苏羽私下有联系,且抱着同样的目的,认真算起来,他们两个谁都不无辜。既然这样,让他们两个互相猜忌,不是比自己下场要好得多?”
苏乔“哦”一声,有点明白了。这大概就叫借刀杀人吧,听起来貌似更像反派了……
“那要怎么做呢?”苏乔问。
“让人跟宋闻星透露点风声,说苏羽已经拿到了秘方,所以才离开苏家。”骆云深道。“接下来的事情,就看他们自己怎么做了。”
苏乔默默思考了一下,心想:这是不是有点……阴险。
宋闻星但凡听到消息,说秘方有可能已经被苏羽拿到了,那不产生怀疑基本是不可能的。他无法从苏家这边得到证实,就只能去问苏羽。
苏羽能怎么回答呢?他本身就没有秘方,只能否认。
可是宋闻星会信吗?
这两个人之间本来就不存在多少信任,苏羽越是否认,宋闻星就越觉得他在隐瞒。而为了得到秘方,宋闻星又能做出什么事请来?
往下想想都觉得可怕。
最关键的是,这个办法没有涉及到其他人,只让这两个罪魁祸首互相撕咬,直到精疲力尽、两败俱伤。
苏乔忍不住呱唧呱唧鼓起掌来,并且夸奖道:“骆先生,你也太聪明了。”
骆云深毫不脸红,顺着说道:“我希望宋闻星也能聪明点。”
苏乔还维持着海豹鼓掌的姿势,脑袋上冒出一个问号。
“反目成仇不算什么,诛心才是正经。”骆云深平淡道。“宋闻星就是诛心的这把刀。”
有什么比一夕之间走到穷途末路更绝望呢?
当然是以为柳暗花明、绝处逢生,结果却发现全都是假象之后了。
苏乔:“……”听起来很厉害,就是真的不像什么正经人。
-
苏家父子闹翻的消息,在晋城圈子里渐渐传开了。
本来苏国安没有往外吐露实情,但苏羽陡然不去公司上班了,所有经手的合作全部更换负责人……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到不对劲。
加之苏氏的老员工,因为苏羽近来动作频繁,多少是猜到了一些的,知道结果后也没有太诧异,只感叹一两句也就算了。
总之,圈子里的二代们都把这件事当做近来最新鲜的谈资,传着传着,就到了宋闻星耳朵里。
宋闻星近来事业不顺,时常被堂弟奚落,正烦着。一群朋友就组了个局,让他散散心,几个人喝着酒,说到了这件事。
“苏家那个大儿子,先前还一起吃过饭,当时哪能看得出来是这么狠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一幅笑模样,都不知道心里转什么歪主意。”
“二十多年的养父母……我也不说自己多有良心,争家产归争家产,各凭本事。偷秘方可真的下作了,泄露出去整个苏家都得完蛋,苏羽这人真就一点不为养父母考虑的么?”
“我听说秘方真被他弄到手了,苏家那边藏着掖着没敢说出来,估计私底下还在谈条件?反正都闹翻了,苏羽是不是想捞一笔然后走人啊。”
……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宋闻星捏着酒杯的手骤然收紧。
这几天他打苏羽的电话一直关机,所以并未得到只字片语,也找不到人。原本以为苏羽是因为跟苏家闹翻了,才暂时避风头,现在看来……
秘方真的已经被他拿到手了吗?他想跟苏家谈什么条件?
怎么做,才能让苏羽把秘方交给自己?
宋闻星脸色沉重,抿了一口酒,忽然把杯子顿在桌上。
“走了。”他说。“下次再聚。”
宋闻星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里头的几个人互相看一眼,各自将酒杯前倾,几只玻璃杯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是禽鸟落网的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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