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颜母最终还是被沉默了很久的顾父拉回房间里睡觉。
她一夜未眠,脑子里时不时闪过颜枳那双平静的眼眸。
晚上的画面历历在目,颜枳扎在玻璃碎片里,手上满是伤口和鲜血,整个手心看上去触目惊心。
但是她表情淡淡,语气温和,神态动作,冷静又疏远。
不像是在跟父母说话,倒像是面对一个不熟悉的长辈。
她说,跟你没关系。
颜母睁着眼睛,在黑暗里沉默了一个晚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父拍了拍她,叹口气,
“睡吧,孩子们大了,都会有自己的想法,早晚会明白父母的苦心的。”
早晚会明白?
颜母怔怔然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她突然觉得,颜枳不是不明白,她是太明白了。
明白到什么都看的清楚,什么都不会多说。
因为再也没有了期待。
......
那天之后,家里的气氛悄无声息地变得压抑起来。
尤其是颜枳在的时候。
颜母面对她时,小心翼翼了很多,顾止安也不怎么说话了。
就好像是从来辛苦维持的温和表面一下子被打破,内里的生疏,尴尬与矛盾,通通在此刻露了出来。
但是颜枳对此没什么反应。
甚至跟以前相比,她整个人反而还变得开朗起来。
尽管话依然不多,但身边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出,她神采奕奕的,状态很好。
状态好到高三第一次十二校联考,还考了全市第二名。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她这个成绩,不仅能稳上清华,而且几乎连专业都可以随便挑。
就像她自己说的,早恋这件事,一点都没有影响她的学习状态。
其实吧,颜枳跟霍星朝谈恋爱这件事情,不可能真的不透露一点风声。
——毕竟男方是一个那么嚣张又拽又不懂得遮掩的人。
并且到后来,连颜枳班主任都听到了一点风声。
但是他纠结了一个星期之后,还是放开了手,听之任之,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为什么这样大胆呢?
——事情还得从一个上个周六的补课说起。
上个周六的补课,第一节都是用来订正语文试卷的。
颜枳试卷客观题几乎满分,把平均分最低的语文都考出了138的成绩,随便订正两笔就过去了。
然后拿出漫画书看了起来。
——这是从林小明那里顺来的漫画书。
名字叫做《校草住我家》,是一本粉红色气息满满的少女漫画。
她看的时候,刚好班主任经过窗口巡视。
颜枳靠着窗坐,班主任走过来,一眼就看见了她手上的漫画书。
书上的画面还特别清楚。
教室里,一个穿着制服的男生压着女生,笑容邪魅。
头顶上的白色泡泡里印着一行字,
“怎么,女人,你还想逃?”
班主任的脸登时就黑了。
他刚想说什么,一个“颜”字没出口,就发现前排的霍星朝转过头来,手里还拿着一串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
霍星朝同学也跟他一样,一眼就看见了颜枳手里的漫画。
他拧起眉毛,果断伸手直接抽走,语气严肃,
“颜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看漫画?”
“我就是......”
“你自己回头看看整个教室的同学,都在努力学习,而你呢,你在干什么?看漫画!”
“可是我......”
“你不要以为自己上次考了第二名就很稀奇,高三了,所有人都在埋头苦读,你学习的时候,人家在学习,你看漫画的时候,人家也在学习,一个不注意,后面的同学就会追上你。到那个时候,你觉得你还来得及后悔吗?”
“霍......”
“霍什么霍。颜枳,学习是为自己学的,不是学给别人看的,离高考还有五个月呢你就开始松懈,你还要不要考清华了?”
“......”
“好的吧。”
颜枳同学挥了挥手,心很累,“我知道了知道了。你拿走吧拿走吧。”
霍星朝满意地收了漫画书,转身的时候还不忘警告她,
“光做给我看没有用,你自己心里要有这个意识。看漫画什么时候都可以看,清华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知不知道!”
......
于是班主任默默转过身,安静如鸡地离开了。
霍星朝真的对颜枳考清华这件事很上心。
不仅平时监督她学习,空了给她研究清华往年的录取分数线。
甚至高考前几天,还去庙里给她拜了文曲星。
从庙里回来的时候,他非常认真地递给她一根签。
“颜枳,这是我给你求的签。第一签,上上签,兆头非常好,你高考的时候,一定要随身携带。”
颜枳:??
“哦,对了,还有这两瓶矿泉水,我特地拿庙里去给你拜了拜,高考那两天,你就喝这个水吧。”
他想到什么,又警惕地提醒她,
“不过你拿回去一定要小心摆放,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万一被别人下药了就不好了。这年头,人一旦丧心病狂起来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颜枳:???
“但是你千万别紧张,平常心去考就行了。你放心,肯定能考上的,我都和文曲星说好了,等你考上清华,我就给他供奉九头羊。”
颜枳:“......谢谢你了。”
“不用,咱俩谁跟谁啊,你考上了,我也有面儿不是。”
颜枳终于笑了出来,把那根上上签还给他。
“不过这根签我可带不进考场,你替我拿着吧,反正是你替我求的,放在你这也是一样的。”
比起神佛命数这种东西,我更相信我自己。
嗯,第二相信你。
......
九月初,颜枳和顾止安是同一天从家里出发的。
因为都是去的北京。
颜枳是清华,顾止安是中央美院。
上的也是同一班飞机。
不过颜枳没有和家里人一起出发,一大早,她留了张纸条,就去学校找霍星朝了。
男生背着个行李包,在校门口懒洋洋地等着,嘴里还叼着根大布丁。
看见她,顺手就把手里的小布丁递给了她。
颜枳有点不甘心,质问,
“为什么你是大布丁,我是小布丁?”
霍星朝斜她一眼,“你知道为什么会有小布丁和大布丁之分吗?”
“这哪有为什么,薯片也一样有大小包之分啊。”
“不是。”
他的表情很严肃,
“因为女孩子吃多了冰不好,雪糕设计师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设计了小布丁和大布丁,大布丁是给男孩吃的,小布丁才是给女孩儿吃的。”
“......我信了你的邪。”
“我说真的,不开玩笑。”
“呵呵。”
颜枳面无表情,“那你们男孩买两根小布丁不就行了,反正都是一块钱,干嘛还要搞这种性别歧视。”
“话不能这么说。”
霍星朝提过她的行李箱,语气懒散,
“你看卫生巾,不是也有护垫、日用跟夜用之分,如果按照你的说法,血多的时候,把两条护垫连一连,不就是一条夜用了,干嘛还搞的那么麻烦。”
颜枳,“两条贴的不舒服啊,一张夜用多方便。”
男生勾唇笑,“那就是喽,不是一样的道理。”
“......”
颜枳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对,有点犹疑,“你为什么会对卫生巾的知识这么了解?你不是直男吗?”
“直男又不是没有生活常识的弱智,全世界直男都能分清楚Acup和Ccup的区别好吗宝贝。”
霍星朝拉着她的手往前走,语调幽怨,
“而且有一次你跟安见雨借小面包。我说我有,你偏不要。”
“你走之后,安见雨跟我科普了一节下课的面包知识。”
......
虽然颜枳并不清楚Acup、Ccup怎么就跟生活常识就有关系了,但她果断地跳过了这个话题。
问他,“你的行李呢?”
“不是背上呢。”
“你就带一个背包啊?”
“北京又不是没有超市,到地方再买呗,又是收拾又是托运的,麻不麻烦。”
“......哦”
颜枳点点头,安静如鸡。
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
“有的时候,真是觉得自己见识浅薄。”
......
虽然颜枳没有跟家里人一起出门,但是因为坐的是同一班飞机,所以最后还是在机场遇见了。
颜母是第一次看见自己女儿的早恋对象。
身量很高,面容帅气,手里拉着她的行李,一眼看过去确实非常出众。
走过来之后,礼貌地喊了声叔叔阿姨。
她沉默了一会儿,有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在后来长达半年的时间里,颜母不是没有想过和女儿沟通,但是颜枳一直是那样温温和和的样子,不管她说什么,都是“我知道的妈妈”“没关系”“我明白,你不用多想”。
却远比愤怒争吵让颜母更难受。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才突然发现,她跟颜枳的关系,其实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亲密。
认真算起来,她们这十几年,敞开心扉的交流少的几乎让人想不起,和顾止安比起来,颜枳的一言一行,都生疏的要命。
颜母拍拍她的肩,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吐出一句,
“上了大学,就是大人了,以后在学校,要懂得自己照顾自己。”
“你放心妈妈,我都知道的。”
......
飞机最后飞上蔚蓝的天空,颜母站在机场里,眼神悠远。
离开之前,颜枳最后抱了抱她。
她说,
“妈妈,我知道你爱我。其实这么多年,折磨我的一直不是你的差别对待和忽视,而是‘你爱我’。我很委屈,很难受,却始终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去恨你,因为你确实是真的爱我。”
“不管怎么样,妈妈,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活的那么累了,多在乎自己一点吧。”
“再见。”
我曾经恨过你。
真的。
比起顾止安,我真的更恨你。
但是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又觉得还好。
人生很短也很长,或许我们是互相爱着对方的。
但是我们都太肆无忌惮了,以为血缘就是可以维持一切的保障,觉得不管做什么,只要有这层血脉相连的关系,就永远不会疏远。
人是这样。
很多时候,都努力去维持在其他人面前的形象,去处理那些更加复杂的关系。
然后把最亲近的人放在最深,也最不会去关爱的位置。
你爱我,我知道。
如果生死关头,让你选择一个最爱最爱的人,那一定是我,我也知道。
我也爱你,妈妈。
但是我们可能就是没有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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