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朝在竹林里住了两个多月。
住着住着,他就觉得,这片竹林被称为“神仙林”,未尝没有一些道理。
有山有水有风光,还有美人为端茶送水他宽衣解带。
是个好地。
大概半月多的时候,他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鹊山一片宁静,就算偶有病患入山,也从不敢轻易开口,战战兢兢,一旦治好便毫无留恋地离开。
霍星朝倒是理解他们。
毕竟那种眼前一片黑暗,全身无法动弹只能任人摆布的感觉,着实不太好受。
鹊山竹林三大规矩。
——不要医资。
——切忌多嘴多舌。
——挑人只凭心意。
而这三点规矩,在霍星朝身上,通通被坏了个干净。
他自己倒是没什么反应,毕竟这么多年,他干的尽是些坏规矩的事,早就习惯了。
竹林小童却对他很是好奇。
毕竟林里清净了这么多年,他是除林景见之外唯一一个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的人。
而且他呆的越久,小童就觉得他比景见哥哥更厉害。
“师父,你看,这是星朝哥哥给我折的蜻蜓!”
小童跌跌撞撞地跑向程知意,手里还捧着一只用枝叶折成的小蜻蜓,青绿色的身子,惟妙惟肖,看上去就跟真的似的,
“他还会折兔子,会折小箱子,他弹的琴比景见哥哥还好听呢。”
程知意正在配药,闻言看了她手上的动物一眼,没什么大反应。
“嗯。”
小姑娘却不依不饶,绕到她面前,蹲下身仰头看她,语气很真挚,
“师父,我们不要去找景见哥哥了好不好?”
“七渔要是不愿意出林,我让莫娘子来照顾你,你就安心在林里等我们回来罢。”
七渔瘪瘪嘴,蹲在地上,有些委屈,
“为什么一定要去找景见哥哥,星朝哥哥比他长得好看,还比他厉害,师父你换一个人嫁不行吗?”
“景见哥哥都说半年一定会回来的,可是我都过了一个生辰了,他还没回来,师父,他骗人哩。”
程如意配药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垂下眸,语气淡淡,
“不管如何,到时见到了人,自然有分晓。”
“那星朝哥哥比他还好,你为什么不要嫁给他呢?”
“七渔。”
她转过身,摸摸她脑袋上的小揪揪,“如果有一日,出现一个比我还好看,比我还厉害,比我对你还好的人,想收你为徒,你愿不愿意离开师父跟他走?”
“不愿意!”
小姑娘的声音清脆,“我只要师父!”
程知意就淡淡笑了笑,“这便是了。”
“七渔,这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要分先来后到的。”
......
“什么叫做先来后到呢?”
小姑娘蹲在竹林边,蹙着眉毛,很困惑,“师父好难过的样子。”
男人倚着竹子,玄色衣袍,手里还执着一把长剑,漫不经心地拭擦着,
“你师父那是诓你呢。”
他懒洋洋地走到小姑娘身边,摊开掌心,赫然一只新的竹叶蜻蜓,
“换不换?”
“换什么呀?”
“换你手里那只。”
七渔看了看他掌心精致漂亮的那只,又看了看自己手上被玩的脏兮兮的这只,立马开心地点点头,
“换!”
但是等她伸手要去拿的时候,霍星朝却挑了挑眉,慢条斯理地收掌,问她,
“你为什么想换?”
“因为哥哥的好看啊......我的不好看了。”
“是啊。”
男人勾了勾唇,带出几分笑意,把手里的蜻蜓放到她手里,然后捡过她的那只,随手一丢,埋进脏兮兮的土里。
“七渔,不好的东西就应该及时丢掉,换个更好的。”
“你师父那样,是最愚蠢的做法,你可千万别跟她学。”
......
四岁的七渔心底,第一次有了一个天大的疑问。
她觉得师父说的也对,觉得星朝哥哥说的也对。
可是同一件事情,为什么会有不一样的答案呢?
——大人的心思,可真难琢磨啊。
其实霍星朝在竹林住的两个多月。
倒有一点乐不思蜀了。
清净。很清净。
七渔童稚可爱。程知意话不多,却总能一针见血。
但凡说到什么,压根不用多提,举一反三,一点就通。
霍教主生平没什么是非观,没什么特殊喜好,再质朴的吃食,再粗糙的衣料,他都能风轻云淡地接受。
唯一——最不喜和蠢货交流。
太废神。
程知意的聪慧很合他的心意。
他倚着竹屋的门,手里还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垂眸看白衣姑娘研磨药材,轻笑着摇头,
“程姑娘什么都好。”
而后顿在那里。
良久,程知意抬头,看他一眼,眼底露出淡淡的询问。
男人披着宽大的衣袍,眉目昳丽,唇边一丝惋惜,叹息道,
“就是眼光略逊一般蠢货。”
嗯,不是一般人。
还是一般蠢货。
他说的话有些无礼,偏偏又格外真心实意。
程知意看他。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月光如水,倾泻在石阶和他的衣袍上,半明半暗,面容俊美,眉眼肆意,苍白的唇上沾了一点药汁,越发显得迷惑人心。
此情此景,倒衬的他像是魏晋潇洒不羁的名士。
她突然想到了七渔说的话。
其实认真论算起来,霍星朝比林景见,确实要更胜一道风流。
如果说林景见是正直锐气的剑士,清凌凌的,就如这竹林,让人信任亲近。
那霍星朝就是肆意洒然的浪子,风姿卓然,挑眉轻笑都带一抹艳丽,却不显得娘气,灼然蛊惑人心。
若她先遇见的是霍星朝,说不定也会陷入一段炽热缠绵的情爱。
比起林景见,他更危险,更锋利。
却也更容易让人情不自禁沦陷进去,难以自拔。
只可惜,凡事都有先来后到。
情起情灭,自己压根控制不了。
......
程知意垂眸,问他,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霍星朝已经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体内的毒早就清的差不多了。
现在只不过是在恢复调养而已。
他住的舒心,其实一点也不想回到事务繁忙,底下人还愚蠢的尘天门。
但是耐不住程知意非要去找林景见,东西早早收拾好,只等霍星朝解完毒,就启程下山。
——而且竹林之外,已经放了三次大规模的鸽群。
一次比一次数量多,一次比一次时间长。
——教主,请您归教。
——教主,您回来吧。
——教主,求你出来一见!
魔教教主拧眉看着天空中那一群蠢鸽子,探了探体内恢复的差不多的伤,终于提出要动身。
七渔背着自己的小行囊,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竹林,有些小惆怅。
“师父,我们还能回来吗?”
“能。”
程知意还没来得及回答,霍星朝就懒洋洋地开口了,语调随意,一点也不收敛。
“你放心,你师父她和林景见没有缘分,嫁不成的。”
七渔看了看自己的师父,凑到他身边,小小声的,
“其实我也觉得。”
“景见哥哥没有你好看哩。”
他勾勾唇,弯出一抹玩味的笑。
“其实这世间,有一个人,比我还好看。”
“是谁呀?”
“尘天门的教主。据说他好看的昏天暗地,旁人见他一眼就会瞬间爱上他。”
“.......可是,可是他吃人的。”
“那得看心情吧,他有时候还是不吃的。”
“什么时候不吃呢?”
“我估摸着,这是一种病,让你师父给他医治一下,说不准他就不吃人了。”
“那......那万一师父治不好,他要吃了我师父怎么办?”
“那就没法子了。”
男人挑眉,眉眼肆意,笑容懒散,
“生死有命,他长的那么好看,说不定到时候,你师父被他吃一下,也是心甘情愿的。”
七渔一下子慌了,拽着程知意的衣角,
“师父,再好看也不行的,你千万不能被他骗了。”
程知意淡淡看了霍星朝一眼。
“皮囊终将成为一抔黄土,世间人,话越多,死的越快。”
男人挑挑眉,望向她,漫不经心
“话再多,由人说出来才是人话。林景见话也多,你猜,他吠的是什么狗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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