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寻拿着剩下的柿子回寝室。
“卧槽。”害怕贺寻和秦秋碰面会出事,楚慎之特意安排他和高一学生住。到底还都是孩子,哪怕只是小一岁,性子都更活泼些。见了柿子就一个个冲上来,末了还不忘问,“从哪弄来的?楚老师不是说不让去山上吗?”
懒得搭理这帮小兔崽子,贺寻把柿子放在桌子上:“想吃自己洗。”
说完便拿出竞赛书,继续看今天没做完的题。
对柿子没什么太大兴趣,山里风雪大,路况又不熟悉,自然不可能冒着走失的风险上山。更何况那是本地人自己种的,偷偷摸摸去摘未免太不像样。至于拿回来的这些柿子,只是晚饭后顺手帮了把路过推车的老大爷。民风淳朴,无论怎么推辞,大爷硬是塞了满满一袋才肯放他走。
自家种来吃的东西,不讲究皮相,加上这几日降雪,难免有些磕碰。挑了好久才挑出两个模样好看的送到女生宿舍那边去。
小姑娘素来爱吃甜的。
应该会喜欢。
想到这里。
窗外雪声渐密,寒风呼呼地刮。少年一贯凌厉的眉眼却在灯光下柔和几分。雪映进眼底,清凌凌地亮着,一片明净的澄澈。
晚饭前还有半道物理题没解出来,看了一会儿,有了思路。没管身旁那群抢柿子吃的兔崽子,贺寻翻出笔和草稿纸。
正准备继续做题。
“砰砰砰。”
敲门声凌乱。
几乎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用力砸门。
离门最近的男生满脸懵逼地去开门,就看见姜琦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口,勾头勾脑地往里看:“晚晚不在你们这里?”
不过去洗个柿子的功夫,人怎么就没了。
找遍整栋女寝都没有。
贺寻一顿。
放下书,他看向姜琦:“出了什么事?”
着急归着急,姜琦头脑还是很清醒,几句话就把事情讲得清清楚楚。
屋里的大小伙子们连忙分头去找。
人多找得快,不一会儿就把基地上下找了个遍。
然而一无所获。
倒是有个男生气喘吁吁地从大门那边跑过来:“学长,我听门卫说刚才有两个人出去了!女生特别像学姐!”
“那个男的......”冷风垂着,他咳嗽两声,“雪大门卫没太看清,好像说是戴着副眼镜......”
“咔嚓。”
话还没说完,一声脆响。
男生一个激灵,不由得低头去看,这才发现是笔被生生掰断的响动。
风雪渐密,昏暗的照明灯下,手里捏着断成两截的钢笔,少年眸色深沉,漆黑一片,一眼看不见尽头。
“我知道了。”他的声音极沉极冷。
比冰雪还要凛冽。
向门卫问清楚时晚他们往哪边走,没有理会劝阻,贺寻径直出了基地。
走得飞快,少年似乎一点儿不受恶劣天气的影响。匆忙跟在后面的姜琦和男生们一会儿就追不上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瘦削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
寒风越吹越凛冽,像是迎面而来的利刃,一层层在脸上刮。先前还隐隐作痛,到后来便渐渐麻木。
雪也一同愈下愈大,越往后走,路程就越艰难。
千万别出事。
顶着呼啸的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头的方向走,贺寻听见自己密集的心跳声。
他的手微微颤抖,并不是因为逐渐降低的温度。
挟着雪粒的风灌进衣领,冻得骨缝冰凉。少年重重咬了下舌尖,满口腔滚烫的血腥味。
不,不会出事的。
秦秋只是单纯针对他而已,不会对小姑娘做什么。
这么想着。
远处的照明灯下。
一个歪斜的身影跌跌撞撞走过来。
跟不上贺寻的脚步,拼命在后面追赶,追着追着,姜琦和男生们听见一声惨叫。
那声惨叫撕心裂肺。
隔着飒飒风雪声遥遥地传过来。
大家都是一愣。
随即拔腿朝声音的源头处跑。
“我靠!”饶是男生们向来胆子大,冲上去后也不免瞬间爆了粗口,“学长!学长你冷静点儿!”
这么说着。
一时间却没人敢冲上去拦。
忽明忽暗的照明灯下。
贺寻正抓着秦秋的头发。
一下一下把对方的头往雪地上磕。
似乎被彻底激怒,根本不在乎秦秋能不能活命,每一下少年都用了死力,没磕几下就见了血。
鲜血滚烫,素雪皑皑。
冬夜里的雪地上一片触目惊心的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鲜血从额头不断往下淌,满头满脸都是血,秦秋却还在一边惨叫一边狂笑,“叫她不跟我玩!她就得死!你们也一样!你们都得死!”
呆呆站在一旁,男生们看着贺寻愣了一秒。
接着拽起秦秋,直接往路边的石碑上撞。
不似落雪柔软,坚硬而冰冷。头骨与石碑相击,发出声声沉闷的响动。
先前还叫嚣的秦秋很快就没了声息。
反倒是姜琦的哭腔逐渐清晰:“别打了!要出人命了!”
后半句一出。
男生们才如初梦醒,连忙上去拦贺寻。
然而震怒的少年力气格外大,七八个男生手忙脚乱地拦,竟然还拦不住一个。
又重重撞了一下,直到秦秋瘫软地往地下躺,贺寻才终于肯松手。
倒在地上的秦秋满身都是血,他的手上也血红一片。
雪地上道道红痕。
站在原地。
微微喘着气,喉头是浓烈的血腥味,开口前一连吞咽几次,到底没忍住上涌的鲜血。
咳嗽两声,贺寻伸手,抹掉嘴边的血迹。
“你们去找楚老师。”风雪渐密,姜琦听见他沙哑的嗓音,“让他赶快叫救援队。”
接着。
少年头也不回,直接朝山上走去。
理智上。
贺寻知道最好的处理方式是老老实实等在原地,让专业的救援队前来搜寻。
然而理智这两个字现在暂时和他没有关系。
雪越下越大,山林间光线黯淡。他打开从门卫那里借来的手电,独自在雪地间穿行。
积雪深,踩上去已经不会发出什么声响。
一切声音都被吞没,山里的雪夜静谧。
生命消逝也悄无声息。
不。
唇边的血渍已经凝固成冰,心口一抽一抽地疼,贺寻咬着牙,把内心的猜测压下去。
她不会有事的。
他不允许她有事。
打着手电,努力分辨着秦秋下山的足迹。最后到底还是让他隐约辨出了正确的道路。
贺寻沿着山路往上走。
耳边风声烈烈,雪粒被风吹起,吹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他却还是努力睁着眼,用手电在山路两侧来回逡巡,试图找到哪怕一丝少女留下的踪迹。
傻姑娘。
秦秋的狂笑犹在耳畔,贺寻感觉心脏像是被人用刀划开,又狠狠捏住,撕裂而闷闷的疼。
山间这么冷,他根本没法想象她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待着,要怎么熬过这一夜。
必须马上找到时晚。
再度咬了下舌尖,被冻得麻木,只能感觉到浓郁的血腥味,已经感觉不到什么温度。贺寻加快脚步。
手电的光惨淡地亮着,昏暗照明下,他看到了另外两行未曾出现过的脚印。
并没有往山下延伸,而是陡然消失在了山路上。
贺寻一个激灵。
他把手电往山下打,然而树影重重,手电的光无力地穿过雪幕,在半途中便失去了照明的力气。
灯光微弱,只能看见一片茫茫的雪。
重新辨识了一下脚印,心下有七八成确定这是时晚的足迹。想了想,贺寻把手电筒咬在嘴里。
然后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树枝。
小心翼翼地往下面挪。
山体算不上太陡峭,在冬日却也不好走。一连几日傍晚都降雪,积雪下已然有了一层薄薄的冰,踩上去分外的滑。稍有不慎,就可能直接滚下去。
借着垂下的树枝作攀援,贺寻一点一点往山下滑。
不知道过了多久,估摸着已经滑了大半的距离,在山腰稍作休息,他伸手,去抓另一根树枝。
“咔嚓。”
抓到的却并不是足以承载少年体重的树枝。
而是不知何时已经枯萎,连一只野兔都承受不起的枯枝。
贺寻心下一惊。
枯枝断裂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根本来不及撤回压在枯枝上的重量。又是咔嚓一声。
接着,他整个人都直接往山下栽去。
下意识护住头部,然而山况险峻,积雪和冰碴疯狂地朝领口里灌。
“砰。”接着是似曾相识的。
头骨磕在石头上的声音。
手一松。
贺寻直接晕了过去。
再睁眼时,视线内是很远很远的、灰蒙蒙的天空。
头钝钝地疼,右腿更是稍稍一动便传来剧痛。低声骂了句操,贺寻咬牙想坐起来。
头一偏。
手电滚到几米外,单薄地亮着。
正好照亮蜷成一团的少女。
贺寻一下坐起了身。
一瘸一拐地挪过去,他声音都在抖:“晚晚?”
静静躺在雪地里,或许是因为太冷,少女紧紧抱着自己。
闭着眼,她眼睫上已经凝了一层薄薄的冰晶,早晨还沁着绯色的小脸此刻一片惨白,冰雪般毫无温度。
万幸的是看起来并没有受什么致命的外伤,只是暂时被冻得不太清醒。
贺寻颤抖着伸手。
把时晚抱进怀里。
到底体温高一些,他这么一抱,小姑娘眼睫颤了颤,有气无力的,扑簌了好几下才睁开。
一看见他,杏仁眼里霎时漫上一层薄雾:“贺寻......”
“好了好了。”深知在此时保存体力的重要性,他把她小脑袋按到胸膛里,语调故作轻松,”我这不是来救你了嘛,别哭。”
这么说着。
搂紧时晚,贺寻视线稍偏。
落在自己的右腿上。
被深埋在雪地里的木片贯穿,小腿肌肉紧绷,稍稍动一下都钻心的疼。温度低,淌出来的鲜血浸湿衣料,不一会儿便凝成了冷冰冰的血碴子。
可他还是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怕,我们一会儿就能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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