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虞显之,是天泰著名书香世家虞家的嫡长孙。
从小我就明白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我们虞家的历史比这个朝代更加悠久,我们并不追求一时间的荣华富贵,而是选择了更加持久的宗族绵延。
为此,虞家的每一个子孙都要将读书视为自己人生的头等大事,将忠君中立作为自己的天然立场。
这是我八岁时候,太爷爷亲口教导我的话。
和我同时进入虞家家学读书的其他子弟们,最大的烦恼大概都是背不好书、写不好字被先生责罚。
我的烦恼却和他们不太一样。
我似乎天生就擅长读书,那些散发着墨香的字迹对我天然有着一种吸引力。过目不忘,聪慧过人。很多老师这样评价我。
在读书之余我还有余力去练习书法、绘画、围棋、古琴这些君子的技艺。
我的烦恼来自于那些同龄的千金小姐。只要有她们在的场合,我就能够感觉到有无数灼热的目光围绕着我,让我总有一种要被她们冲上来拖走的恐惧感。
甚至有一个小姑娘对我说,说我“春山眉,秋水眼,勾人魂魄”……这样的轻浮言语哪里是一个闺秀淑女能够说出口的?我看着她眼中的痴迷,拂袖而去。
所以,在一次聚会上,当看到一个畏怯的小姑娘用一种比那个出言轻薄的女孩子更加痴迷的眼神偷偷看我的时候,当有人幸灾乐祸地告诉我,那就是我从小定下的未婚妻云家大小姐的时候,我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摔落了手中的毛笔,也毁坏了我精心绘制了数日的那幅寒雪垂钓图。
我知道,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决定的,由不得我自己挑三拣四,可是那个云大小姐——她和我的期望相差也太远了。
我不求我未来的妻子容貌倾城、才华盖世,也不求她聪慧过人、精干练达,我只想要一个温柔优雅、教养良好的妻子,大大方方待人做事,不要太聪明,也不要太愚蠢,能够乖乖听话将后院打理好,让我心无旁骛地处理正事就可以了。
可是,这个云大小姐,举止畏缩,眼神痴迷,全身都流露出一种小家子气的味道,怎么可能来做我虞家的宗妇?怎么能和我一起撑起虞家的未来?
不说别的,云大小姐比她的妹妹,我遇到过几次的云二小姐差多了。云二小姐温柔优雅,言辞可亲,说话也有条有理,哪怕当初给我定下的是云二小姐也好呀。
我试探着问过母亲,为什么在我那么小的时候就定下婚约,那个时候云大小姐可能还只是一个襁褓婴儿吧?根本不了解她以后的性格和为人,如何就能放心呢?
母亲叹息着说道,云大小姐的母亲裴氏出身名门,容貌绝美,性格温柔,乃是当时京城中最优秀的闺秀,和母亲也是闺中密友。
母亲当时之所以在裴夫人生下云大小姐之后很快就和裴夫人定下婚约,一是看中了裴夫人的教养品格,想着她的女儿应该教导得不错;二是看中了裴夫人的娘家裴家也是百年世家,背景深厚,裴夫人的父亲更是当朝首辅;三是裴夫人的夫君云大人虽然官位不高,但是为人圆滑,又是探花出身,有了首辅岳父的帮助,在仕途上前途光明。
可是,没想到刚订婚不久,裴家就倒了。裴首辅撞柱死谏,裴家满门抄斩,裴夫人溘然而逝,云大人热孝续弦——这一系列的剧变让人目不暇接。
而我虞家有着自己的风骨,不能和那些趋炎附势之徒一样,在裴家巨变之时去落井下石,和云大小姐解除婚约。
所以长辈们一致决定,看看云大小姐成年之后品性如何,如果合格的话,我们虞家还是继续承认这一婚约。
我觉得,从我见过云大小姐一次的经验来看,她是不合格的。
后来,在各种场合我也再次遇到云大小姐两次。每一次,她都是那个样子:满眼痴迷,似乎她所有的生命都是为了我在燃烧。
我讨厌那种眼神。我不喜欢那种没有自我、把一切都投注在别人身上,期待着别人来拯救自己的弱者。
每次看到那种眼神,我都会觉得厌恶到愤怒。
她是云家嫡长女,她的父亲是礼部尚书,她的母亲是风华绝代的裴夫人,她的未婚夫是我——她为什么会变成那种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我不想和这样一个女人绑在一起,想到今后可能每天都要看到这张写满了懦弱和依赖的脸,我就觉得全身发冷。
于是,在仲夏节看见那一幕的时候,我明明发现了那个叫青豆的丫环不妥,却根本没有替云大小姐出头。
甚至,我还冷冷地要她解释。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心肠冷硬如铁。
我就是想让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理所当然地要背负你的那份依赖。如果自己直不起腰,被本来比自己低的人踩在头上,我又有什么理由来帮助你?
她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我能感觉到,从那一刻开始,我们之间那些隐隐的连线彻底斩断了。
后来,她一头撞在柱子上,满脸鲜血地倒下去;后来,她用尖利的声音指责了云二小姐对我的觊觎和对她的陷害,然后被送回了云府。
我懊悔于以前对于云二小姐的好印象,但是也觉得松了口气。闹出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没有办法证明云大小姐真的有错,但是提出退婚也已经是理直气壮了。
母亲叹着气,带着我去云府退婚。她居然干脆利落地答应了,还给我讲了一个小象的故事。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以前她看我的眼神是那样的炽烈和依赖,因为在她的生活里,我是唯一的希望,是她身处黑暗的唯一一线光明。
肚子上的一拳很疼,但是真的让我如释重负。我对一个这样的女孩做了什么?我不曾拯救她的痛苦,反而成了伤害她最重的那个人。
云大小姐似乎脱胎换骨,真的从畏怯而不知自己力量的小象变成了力大无穷、所向无敌的大象。她开始吸引我的目光。
我帮母亲打点她的认亲仪式,甚至帮母亲去采买最华丽的布料,甚至亲自设计描绘了那日给云大小姐——哦,不,以后就是妹妹——准备的裙子上的图案。
我看着这个妹妹如何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然而,我却再也没有追逐这团光芒的资格。
正如认亲仪式上不请自来的定南王对我说的那番话一样,我把不值钱的东西当成宝,却把真正的宝物当成草。轻易的放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可能重新拥有。
我只是她的干哥哥,一个她疏远敷衍的干哥哥。
我愤怒于定南王对她的亲近,以及她眼中对定南王的特别认同。
定南王从来只能娶贺家宗室女为正妃,难道他还想让她去做妾做小?这绝不可能!我死也不会同意!
可是我没有想到,定南王竟然真的能够做到。
那天新帝命我草拟赐婚旨意,如果不是我多年的读书养气,恐怕当时我就会把手中的毛笔惊得掉落。
新帝居然将刚刚册封为云华郡主的微微赐给定南王为正妃!
这意味着定南王当初所说的话,根本不是吹嘘和玩笑,而是认真的。
我十分震惊,但是震惊之余,却也有几分敬佩,几分沮丧。
敬佩的是,定南王真的敢做这种听起来离经叛道的事情,并且还真的做成功了。
沮丧的是,和定南王相比,我自认诚意和勇气都不足,我发现了自己和他的差距。
以前我以为,定南王不能给微微正妃之位,而我却能够以正妻之礼迎娶微微,所以觉得自己诚意十足,能够和定南王一争长短。
现在才发现,我和定南王差的并不是正妻不正妻的问题,还有各种能力、担当、勇气方面的差距。
难怪微微会选择和他在一起。
我心中那个如同天外仙子一样,在长空中衣袂飘举的微微,终究是真的成了定南王妃。
后来,定南王来找过我,和我商谈了虞家的未来。我觉得,这样一个男人,比永兴帝更有明君之相。所以,我将他带到了家族长老们的面前。
然后,他真的就从南疆一路杀到了京城,成为了凌云帝。微微,就是他唯一的女人和皇后。
而我,也在家族的安排下和一位堪称淑女典范的闺秀成了亲。
我的妻子和我年少时候所期盼的几乎一模一样:温柔优雅,教养良好,大方端庄,十分体面。
她不是特别美,但是一言一行都十分温柔。
她一点都不妒忌,在新婚一个月后就主动给我安排了两个漂亮娇俏的丫环。
她待人接物十分周到,人人都夸她这个新妇。
只有我,总觉得少了一些什么。
当我听说,当初文柔公主为定南王选择的侧妃人选连后宫也没有进,被皇后赏赐了一个县主的爵位送回南疆完婚的时候,才发现了缺少的是什么。
是那种你只属于我的专断和占有,是那种生死与共的坦然和决然。
然而,这世间有几人能够拥有那种幸运呢?
也许我曾经无限接近这种幸运,只是被我自己毫不在意地放弃了而已。
那么,就让我将这些藏在心底,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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