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我也是一只鸟就好了...”
谢朝雨离开时,年迈的老人坐在残败的枝头,悄声念叨着。
要是她也是一只鸟,而不是一棵扎了根,就再也不能离开土地的树,那么,也就可以在天雷来临的时候逃跑、在故人消失之时用力去追赶...她想,另一个自己,也许正是这样想的。
谢朝雨又从自己烧的大洞里钻了回来。
“呕!”
没想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墙里的味道还是如此销魂。
“什么人?!”
干呕的声音惊动了巡逻的守卫,很快就有身穿长青宗弟子服的修士赶过来。
大意了。
好几个人,正从树屋的阶梯往上跑。
眼看就要暴露。
谢朝雨连忙环视一圈,很快将自己藏到了香案底下,长长的帷幔遮住了光线,巡逻弟子没有发现她。
不知道在她遇见茸鸢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长青宗的巡逻弟子明显变多了,圣地附近,隔不远就能看见一小队人。
谢朝雨身上还穿着那件内门弟子的衣裳,她将腰牌上的“乾五”施了个障眼法,变成了“震六”,又从储物袋中取出灵酒,迅速喝下几口,在头颈、手上抹了抹酒液。
“喂!那边的,站住!”
果然遇到了盘问。
“哪个堂的,在这里干什么,腰牌呢?”
谢朝雨步子有些踉跄,回答时瞧着还不算清醒,大着舌头道:“震、震字堂,行六...”
早前在镇上时,便已经查清楚了,长青宗按照八卦命名各主事堂,乾为宗门内主要的武力储备,集中了最精要的一批弟子,正因为如此,白千柳这个乾字堂主,行事才能那般大胆。
“是个生面孔,你来圣地附近做什么?”
谢朝雨假装懵懂,“啊?什么圣地...还要喝酒吗?”
她浑身酒气熏天,刻意掩盖之下,长相也不甚起眼,呆头呆脑地,被训斥了好几句。
“喝醉了就回到弟子院内,别出来添乱!”
盘问的那几个人走后,谢朝雨躲在树后又听了一会儿。
原来是有人发现了被她打昏的真正“乾五”,长青宗立即就增强了守备。
“会客殿那事怎么样,有结果了吗?”
“应当结束了,方才我师弟过去汇报,出来说白堂主的情况很不好...”
谢朝雨也不清楚阿默他们那边是不是按原计划发展了,但听这些巡逻弟子的话,基本都是些语焉不详的信息。
想到殿里的十几个化神,谢朝雨没有贸然主动用神识传音,而是挂着“震六”的腰牌,绕到了会客殿外。
殿内气氛很怪异,宾客们乱成一团,每一桌都在说着自己的话,高台上不见了沈瑜的身影,只一个沈茸鸢还坐在位子上。
谢逢君和王浮身边,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堆年轻修士。
谢朝雨在柱子后面快速扒了自己身上的弟子服,变成本来的样子走过去。
“发生了什么?”
冷不防听见她的声音,谢逢君反射性一抖。
“你可算回来了!”
她整个人被柱子挡住,谢逢君也没回头,趁那些年轻修士没注意,悄声与她说着话。
“阿默怎么不见了,还有白千柳,是发生什么了吗?”
王浮很机敏地端起酒壶,招呼附近的几位修士一起喝酒,为他俩打掩护。
谢逢君道:“刚才有一会儿,阿默被白千柳催眠了...”
“催眠?”阿默脑子可是有问题的,不会出事了吧。
“这倒不是,字面意义,催眠,他睡着了”
“然后呢?”
“睡着了之后,白千柳就想下黑手,没成功,但是阿默怎么都弄不醒”他和王浮轮轮流传音,大喊大叫都没辙。
接着就到了酉时,沈瑜直接站出来说,既然阿默倒地不起,那便算是白千柳赢了。
谢逢君和王浮表示反对,据理力争,阿默连衣裳都没乱呢,怎么可以草率地判他输!
但很快,那些化神老头子直接站了起来。
这便是赤裸裸的武力威胁了。
谢逢君和王浮表兄弟俩只有四只手,万万打不过这么多老家伙,只能乖乖认怂。
谢逢君当即改口:“友谊第一,抢亲第二,二位真是天作之合,是我表弟着相了。”
沈瑜作罢,老怪物们也都坐了回去。
“当时我用神识喊你,发现你完全失联,吓得我以为你也被拿下”
王浮总爱把事情往坏的一方面想,与谢逢君道:“谢九这都不吱一声的,别是被逮住打死...”
话音刚落,也不知被哪个字刺激到,阿默猛然醒来。
接下来的场面过于血腥,谢逢君尽量美化着描述:“总之就是,白千柳的笛子被削断了,下巴也跟着一起。”
发生的太快,谁都没来得及阻止。
春风十里出鞘,寒光一闪,血腥味弥漫。
王浮补充:“你都不知道,那半截下巴朝我们这边飞过来,我还以为他直接砍了人家的头!”
沈瑜大惊失色,那十几个化神立即就将阿默围了起来,好在阿默很冷静,没有和这些人再打起来。
“你要是回来的再快一点,说不定还能看见白千柳的下巴在地上弹...”
表哥说的惟妙惟肖,就连肉体掉在地上,溅出来的血都被他用言语再现了一次。
谢朝雨:“......”
倒也不必关注这种令人不适的细节。
谢朝雨又问周围这些年轻修士是怎么回事。
谢逢君:“都是些有梦想的青年才俊。”
“他们也被催眠了?”
是什么梦还没醒,让他们能不在自己门派的席位上,眼巴巴跑来跟着俩没名气的土鳖。
“都清醒着呢,这不是...我看今天的事情不狠狠干一架很难收场的样子,就说高价招收皇家护卫”
谢逢君承诺,事成之后,只要有功劳,每人都可得巨额灵石。
这个“巨额”二字唤起了少侠们心中保护弱小、匡扶正义的梦想。
李不言当即捡起自己被阿默打飞的剑,第一个振臂高呼:“我李不言,今日判出白龙城李家,所作所为,任何仇怨都来找我自己,与家族再无干系!”
有他做表率,这些热心的勇士们纷纷表态,请谢老爷务必在皇家护卫队的名册上加上自己。
谢朝雨:“...这是不要命了吗?”
谢逢君讲了实话:“可能他们以为自己日薪百万”
其实只是画了个大饼,没准儿这“巨额”也就几百呢。
“而且修为不高,看不出来这里有那么多的化神老怪物。”
谢朝雨:“但愿老天能护住天真可爱的他们。”
令人忌惮的老怪物们带着阿默离开了,沈瑜忙着给白千柳治伤,谢朝雨行事没了顾忌,直接站起身朝高台上走去。
她要和沈茸鸢好好谈谈。
谢逢君:“你要做什么?我觉得那个沈小姐很奇怪的,新婚丈夫被削掉了下巴,你看她还有心思吃葡萄!”
谢朝雨摆摆手,“没事”
她得弄清楚,现在台上坐着的,到底是茸鸢、还是别的谁。
沈茸鸢怀里抱着什么东西,被她用柔软的嫁衣袖子盖着,只能看见微微的起伏。
“沈小姐,介意我在这里坐下吗?”
谢朝雨随手端了个盘子,走到沈茸鸢身旁。
她是女客,与新娘子说话倒也不算突兀,早些时候,就有不少小门派的女眷也上去过。
沈茸鸢眼神柔和,“请。”
谢朝雨确认了。
她的脸,沈茸鸢分明见过,现在眼中却是对陌生人的客气和疏远。
这不是沈茸鸢。
谢朝雨主动张口,“沈小姐爱吃梨子吗,我瞧你们这里到处都是梨树”
沈茸鸢笑着道:“不讨厌”
桌上摆着很多样水果,装梨子的果盘还是满的,只有葡萄,都快吃完了。
谢朝雨道:“实不相瞒,我家里有个远房亲戚,名唤茸鸢,是一位很和善的长辈,生平也爱梨花,与沈小姐倒是很有缘”
沈茸鸢笑容未变,“确实挺巧,既是长辈,老人家应当比我有福气。”
谢朝雨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沈茸鸢,“沈小姐,送给你,新婚礼物,这是那位长辈做的东西,不是很贵重,希望你能喜欢。”
小瓷瓶中装着的东西,是谢大哥强卖给谢朝雨的“开了光的驱魔灵药”,其实就是万佛寺的香灰,兑了点水,据说魔族很不喜欢这东西,秃驴们每年靠卖这个就能赚到不少灵石。
沈茸鸢将瓷瓶接过,凑到鼻端闻了闻:“有檀香的味道,还有繁苍叶、朱苡果,老人家可是信佛?”
谢朝雨:“放在枕边能安神,沈小姐喜欢吗?”
沈茸鸢点点头,“味道很好闻。”
繁苍叶可不是什么常见的香料,和朱苡果一样,都是药材,能驱邪镇魔,经常用于被魔气感染之后的体虚气弱,不是厉害的医者,根本不知道。
谢朝雨看看沈茸鸢,又看向她的腿,心中有了一个古怪的想法。
她突然说起了没头没脑的话:“听说白堂主的是北边的人,我与夫君前些时候也在北边生活呢,我们那里叫白山,我夫君是个猎人,最爱山里的东西,他为了哄我高兴,还给我找过一只雪白的小狐狸...”
沈茸鸢对这个话题倒是很感兴趣,“狐狸呢,还养着吗?”
谢朝雨摇头,有些伤感,“已经丢了,也不知道被哪个黑心肝的带走了,若是能再找到,定要好好保护着,不让她再被人抓了去...”
“那太可惜了”
又随便说了些话,谢朝雨在桌上拿了个梨子,吃完后,便起身告辞。
她面前的果盘下,突然出现了一行小字。
“我家夫君,名唤阿默”
小字旁边,画着个箭头。
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法,那字很快就消失了,除了沈茸鸢,谁也没看见。
沈茸鸢盯着字迹消失的地方,一直放在腿上的手,不禁紧了紧。
白千柳伤的似乎很严重,酉时都快过去了,还没有新的消息传来。
宾客们被控制在会客殿内,不许随意走动。
天色渐渐暗沉,谢朝雨混在看守的弟子中,与谢逢君和王浮交换眼神后,消失在黑夜里。
她小心收敛气息,躲开一波又一波的巡卫,沿着傍晚画下的方向前行。
不远处矮墙边,站着个人影,一身白衣,身姿窈窕,和梨花完美地融为一体。
这里是谢朝雨今天打昏乾五的地方,梨树长得茂盛,人也少,很适合做点秘密的事情。
沈茸鸢藏在墙边,抱着袖子,紧张极了。
她按照那位谢九姑娘的指示,等在这里,却一直不见人来,偶尔有守卫经过,沈茸鸢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沈茸鸢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理解错了,谢九姑娘的箭头不是这个意思?
“带来了吗?”
突然,属于谢九姑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沈茸鸢汗毛倒竖,心跳都快吓得蹦出来了。
“带来了,小心”
沈茸鸢将藏在袖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地交给谢朝雨。
果然,白绒绒的一团,是许久未见的阿绿。
沈茸鸢做贼似的,到处张望。
谢朝雨被她的样子逗笑,“你不用紧张,你没有察觉吗,他们发现不了你。”
沈茸鸢诧异,仔细看不远处走过的那名提着灯笼的巡卫,好像真的发现不了?
“这是为何?”
谢朝雨飞快地检查着阿绿的情况,确认她暂时没有性命之忧,内丹也还在,这才为沈茸鸢解答。
“因为你的身体,你现在用的这具身体,是梨树。”
“什么?”
沈茸鸢哪见过这样的事情,她捏捏自己的胳膊,有血有肉的,竟然是树做的?
谢朝雨没有多言,只是嘱咐她:“我得走了,你快回去收拾东西,想办法到镇上的花楼,找绿蚁姑娘,就说你是谢三公子的妹妹,你哥让你来见嫂子”
沈茸鸢惊讶:“现在吗?那位阿默公子不是被带走了?”
谢朝雨给小狐狸嘴里塞了一颗药丸,也不知道她把狐狸藏到哪里了,很快就看不见。
“对,越快越好,换一身暗色衣裳,乔装打扮,见到绿蚁姑娘之后就不要再出来。”
“那你们...”
“担心你自己就好,我走了,书生”
“哎...”
夜色中,谢朝雨的身影像一只灵活的鸟儿,很快就消失了。
沈茸鸢戴好兜帽,狐疑道:“这位谢九姑娘到底是何方人物,我自己都是托了那幻境的福,才想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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