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她骂的声音好大,陆小凤却听不见,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老实和尚擦着汗,叹着气,苦笑道:“看来这叫作天生的一物降一物。”
忽然间,“砰”的一声响,一个浪头打上了小艇,天上连星光都已被乌云掩没。
是不是暴风雨快要来了?
海上更黑暗,小艇摇晃得更剧烈,星光消失后,连方向都已辨不出。
老实和尚用两只手紧紧握住船舷,脸上已无人色,不停地喃喃自语:“这怎么办?和尚看见澡盆里的水都害怕,连洗澡都不敢洗。”
小玉笑了,道:“原来……”
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已有个浪头重重地打在她身上,她的人就倒了下去。
陆小凤抢着去把舵,可是他就算能把稳舵,辨不出方向又有什么用?
老实和尚叹着气,苦笑道:“现在和尚总算明白了。”
陆小凤道:“明白了什么事?”
老实和尚道:“明白宫九为什么那么痛快就答应了你。”
他叹息着又道:“那小子一定早就算出了海上会有风暴,早就知道我们过不了这一关。”
陆小凤道:“莫忘了他妹妹现在也在这条小船上,那条船并不比我们这条大。”
老实和尚道:“莫忘了那丫头是个狐狸精,我们是群旱鸭子。”
陆小凤沉默着,也不禁叹了口气,道:“若是有老狐狸在,就好了。”
老实和尚道:“老狐狸是什么人?”
陆小凤道:“他也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不过这世上如果有三百种可让船不要翻的法子,他至少懂得两百九十九种。”
突听一个人道:“三百种我都懂。”
小艇的船板忽然有一块掀了起来,一个人从下面伸出了头,满头白发苍苍,一双眼睛却湛蓝如海水。
“老狐狸!”陆小凤叫了起来,“你怎么还没有死呢?”
老狐狸眨了眨眼,道:“你有没有看见鱼淹死在水里?”
陆小凤道:“没有。”
鱼可能死在水里,却绝不是被淹死的。
老狐狸笑道:“我在陆上是条老狐狸,到了水里,就是条鱼。”
小玉道:“是条什么鱼?”
陆小凤大笑:“当然是条老甲鱼!”
风暴已过去。
无论多么小的船,无论多么大的风浪,只要有好手操舵,都一定会渡过去的。
老狐狸的手稳如磐石。
“这些日子来,你躲到哪里去了?”
“当然是在水里。”老狐狸道。
一个人若能在水下潜伏,的确是最安全的地方。
“你吃什么?”陆小凤问。
“大鱼吃小鱼,老鱼吃大鱼。”
生鱼的营养,远比红烧鱼、清蒸鱼、油煎鱼都大得多。
所以他的手还很稳,体力还未消失。
“你怎么会到这条船上来的?”
“我看见这条船在装水,就知道它又要走了。”他笑得好得意,“我也知道不到危急的时候,绝不会有人动救生的小船。”
小玉一直在听着,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看来这个人真是条老狐狸。”
老实和尚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总有一天,你也会变成狐狸精的。”
小玉看着他,忽然问道:“你真的从不洗澡?”
老实和尚道:“谁说的?”
小玉道:“刚才你自己说的,看见水你就害怕,怎么能洗澡?”
老实和尚道:“我干净。”
夕阳消失。
老狐狸的眼睛也变得像夕阳般多姿多彩。
“我们现在到哪里去?”
“老狐狸当然要回狐狸窝的。”
他笑得更开心,因为他知道舵在他手上,别人想不去都不行。
“狐狸窝是个什么地方?”
“是个只要你去过一次,就一定会想再回去的地方。”
“你去过?”
陆小凤点点头,眼睛里也发出了光。
那些低暗的、总是有烟雾弥漫的屋子,那些粗犷而直率的人,那一杯杯烈得可以让人流出眼泪的酒,那木板上到处都是洞眼的洗澡房……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要一想起,他心里就会觉得有说不出的温暖。
老狐狸眯着眼,看着他:“你心里是不是也跟我一样想回去?”
陆小凤不能不承认:“有一点。”
老狐狸道:“是只有一点,还是想得要命?”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想得要命。”
老狐狸笑了,顺手往前面一指,道:“你看那是什么?”
陆小凤回过头,就看见了陆地。
02
伟大而可爱的陆地,他们终于回来了。
他们当然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们的信心和勇气并未消失。
老狐狸兴奋得就像是个孩子。
这海岸、这沙滩,甚至连那一块岩石,都是他熟悉的。
无论他在哪里,只要他一闭起眼,就能看到。
可是他一上岸就怔住:海岸、沙滩、岩石都没有变,他的狐狸窝却变了。
低矮破旧的平房已变得焕然一新,窗户上也糊起了雪白的窗纸,里面已不再有粗犷豪迈的笑声传出来,他的狐狸窝竟似已变得像座坟墓。
陆小凤也很意外,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其实他当然也知道老狐狸是绝不会走错地方的,世上本就绝没有找不到自己老窝的狐狸。
可是世上也绝没有永不改变的事,狐狸窝也一样会变的。
陆小凤又道:“你出门的时候,你的狐狸窝交给谁?”
小玉抢着道:“老狐狸出了门,狐狸窝当然交给母狐狸。”
陆小凤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了。”
老狐狸道:“你明白了什么?”
陆小凤道:“你那条母狐狸,一定也是个狐狸精,狐狸精做寡妇是做不长的,她以为你已葬身海底,你这狐狸窝现在说不定已换了主人。”
老狐狸冷笑道:“有谁敢要那狐狸精,我倒真佩服他的胆子。”
他们站在一块岩石后,刚好可以看见狐狸窝那扇新漆的门。
门忽然开了,一个人施施然走了出来,钩鼻高颧,目光如鹰。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道:“别的人也许会不敢,这个人一定敢。”
老狐狸道:“你认得他?”
陆小凤道:“我也知道他不敢做的事还很少。”
老狐狸道:“他是谁?”
陆小凤道:“鹰眼老七,十二连环坞的总瓢把子。”
老狐狸脸色有点变了。
陆小凤道:“他无论抢了谁的窝我都不奇怪,我只奇怪他怎么会到这里来的?”
小玉道:“你为什么不去问他去?”
老狐狸道:“这里是我的地盘,我去问他。”
他说去就去,一转出岩石,鹰眼老七那双炯炯发光的眼睛就盯着他。
老狐狸也在眯着眼睛看他。
鹰眼老七忽然说道:“喂,你过来。”
老狐狸道:“我本来就要过来。”
鹰眼老七指着那条小艇,道:“那条船是你的?”
老狐狸说道:“本来不是,现在已经是了。”
鹰眼老七道:“刚才船上是不是有四五个人?”
老狐狸道:“嗯。”
鹰眼老七道:“别的人呢?”
老狐狸笑眯眯地看着他,道:“你是衙门里的人?”
鹰眼老七摇摇头。
老狐狸道:“你知不知道这地方本来归谁管?”
鹰眼老七又摇摇头,道:“谁?”
老狐狸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
鹰眼老七道:“你就是老狐狸?”
老狐狸笑了笑,道:“所以问话的应该是我,不是你。”
他说问就问:“你是什么人?干什么来的?一共来了几个?还有别的人在哪里?”
鹰眼老七冷冷道:“你为什么不先回头看看?”
老狐狸回过头,就发现已有两个急装劲服的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到了身后。
他还没有转身,这两人已闪电般出手,把他身子架了起来。
鹰眼老七冷笑道:“现在应该由谁来问话了?”
老狐狸苦笑道:“你。”
鹰眼老七冷笑着转身,大步走进了门,道:“带他进来。”
“砰”的一声,门又关起。
两个黑衣人已将老狐狸架了进来,墙角屋脊后人影闪动,至少还有七八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在这狐狸窝四周埋伏着。
远处蹄声响动,还有二十来个骑士在附近往复巡弋,穿的竟全都是七品武官的服色。
陆小凤已皱起眉,喃喃道:“胡老七的排场几时变得这么大的?”
刚才架走老狐狸的那两人,身法轻快,出手迅急。
埋伏在屋脊墙角后的,武功也绝不比他们差,已全都可以算是一流高手。
能够用这么多高手做警卫的人还不多,鹰眼老七本来的确没有这样的排场。
在远处巡弋的骑士们,忽然有一个打马驰来,墙角后也立刻有个黑衣人迎了上去。
骑士立刻翻身下马,打躬请安。
他身上穿着虽是七品服色,看见这黑衣人态度却很恭敬,就像是见到了顶头上司。
小玉道:“看来不但他的气派大,他的属下气派也不小。”
沙曼道:“这些黑衣人绝不是十二连环坞的属下。”
陆小凤道:“你怎么知道?”
沙曼道:“我听说过十二连环坞,虽然不能算是个盗窟,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陆小凤道:“难道你认为这些穿黑衣服的朋友都是好人?”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这些人绝不是十二连环坞的属下,十二连环坞从来不跟官府打交道的。
可是现在他的情绪很不稳定,很想找个人来斗斗嘴。
这种法子对于稳定他的情绪,通常都很有效。
沙曼却不理他了。
陆小凤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怎么忽然变成哑巴了?”
沙曼故意板着脸,道:“你要我说什么?”
陆小凤又捏捏她的脸,道:“我知道你一定已看出了他们是什么人。”
沙曼道:“他们当然都不是好人。”
陆小凤道:“为什么不是好人?”
沙曼道:“因为你说的。”
陆小凤道:“我说的话你都听?”
沙曼道:“我不听你的话,听谁的话?”
陆小凤笑了,忽然搂住她的腰,在她嘴上亲了亲,沙曼再想板起脸已不行了。
她整个人都已软在他怀里。
小玉叹了口气,道:“你们帮帮忙好不好?就算要亲热,至少也该分分时候,看看地方。”
沙曼道:“你若看着难受,我也可以让他亲亲你。”
陆小凤笑道:“只可惜我的嘴现在没有空。”
他们的嘴的确都忙得很,那边两个人的嘴也没有闲着。
穿着七品服色、全身甲胄鲜明的武官,一直都在躬着身,和那黑衣人说着话,说的声音很低,脸上的表情严肃而恭谨,仿佛正在报告一件极机密的军情。
那黑衣人却好像已听得有点不耐烦了,已经在挥手要他走。
沙曼压低声音,道:“这个人一定是‘天龙南宗’的弟子。”
陆小凤道:“你看得出?”
沙曼道:“天龙南宗的轻功身法很特别,刚才对付老狐狸的两个人,用的擒拿法也是天龙南宗的独门手法,所以我才说他们绝不是十二连环坞属下。”
这次陆小凤没开口,小玉却问道:“为什么?”
沙曼道:“天龙南宗的大师兄是个天阉,所以就索性净身入宫做了太监,近年来据说很有权,就将他的师弟们都引进宫去,所以天龙南宗的门下,十个中倒有九个是大内侍卫。”
小玉道:“所以连这些武官们看见他们都得低下头?”
沙曼道:“就算再大一点的官,看见他们都得低头的。”
小玉道:“可是大内的侍卫们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怎么会跟着鹰眼老七?”
沙曼故意气她:“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问他?”
小玉眨了眨眼,道:“曼姑娘若是真的叫我去,我就去。”
她没有去。
因为那一直低着头的武官,头忽然抬了起来,那一直趾高气扬的黑衣人却倒了下去。
陆小凤仿佛看见那武官手里刀光一闪,刺入了黑衣人的腰。
黑衣人身子立刻软了,那武官又托住了他,往狐狸窝那边走,脸上在赔着笑,嘴里还在说着话,可惜黑衣人却已听不见了。
从陆小凤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他腰上软胁下的衣裳已被鲜血染红。
这地方正是人身上致命的要害,这一刀出手狠毒而准确。
一个小小的七品武官,怎么会有这么快的刀?为什么要刺杀大内的侍卫?
这狐狸窝里究竟有些什么人、什么秘密?
03
陆小凤的手已放松了沙曼。
小玉也没有再看他们。
此刻在他们眼前发生的事不但紧张刺激,而且很神秘,他们已完全被吸引。
现在,那武官几乎已快进到狐狸窝的后门,另外的骑士也开始悄悄地策着马走过来。
墙角后又闪出个黑衣人,武官正在向他招呼,也不知说了句什么话。
黑衣人立刻一个箭步蹿了过去,武官手里忽然又有刀光一闪,又刺入了这人的腰。
这一刀出手更准更快,黑衣人连哼都没有哼就倒了下去。
看来这七品武官不但是个武功高手,杀人的经验似极丰富。
可是这里已到了禁区,四周埋伏的暗卡都已被惊动。
十来个装束打扮完全一样的黑衣人都已现了身,亮出了兵刃。
远处的骑士也挥鞭打马,冲了过来,前面的一排人,使的是大枪长戟,骑术精纯,显然都是久经战阵的沙场老将。
后面的一排人用的却是江湖常见的短兵刃,有的还亮出了腰际的暗器囊。
那武官已将黑衣人的尸身用力抡了出去,厉声道:“我们是奉王爷之命拿人的,若有人敢抗命,一律格杀勿论。”
黑衣人中也有人厉声道:“我们才是王府的侍卫,你们算什么东西?”两句话说完,战马已冲了过来,前面的一排人长枪大戟飞舞,声势十足惊人,后面的一排骑士却忽然从马鞍上飞身而起,找机会要冲进狐狸窝去,一个个轻功都不弱,出手的暗器更狠毒。“天龙南宗”也正是以轻功和暗器知名的,双方针锋相对,出手也绝不留情。
陆小凤看傻了,他实在不懂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他已看出了另外一件事——天龙南宗门下弟子的武功,并没有江湖传说中那么高明,那些穿着七品官服色的骑士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黑衣人已倒下五六个,狐狸窝的窗户已被撞碎了三四扇,已经有七八个人闯了进去。
刚才在一瞬间就已手刃了两个黑衣人的武官,现在又杀了两个。
第一个闯进去的就是他。
看到了这个人杀人,陆小凤就想起了他家里的厨子。
他小时候常常溜到厨房去,看那个厨子削黄瓜、切白菜。
这个人杀人,就好像那个厨子斩瓜切菜一样。
他的刀绝不会落空的。
——屋子里究竟有些什么人?
至少有老狐狸和鹰眼老七,陆小凤总不能不承认他们是他的朋友。
——朋友,多可爱的两字,一个人能不能没有朋友?
不能。
——一个人能不能看着朋友像黄瓜白菜一样被砍断?
不能。
——一个人能不能在听见朋友的惨呼声时装作听不见?
不能。
至少陆小凤不能。
他已经听见了老狐狸的惨呼声。
那是种很奇怪的声音,就好像一个小女孩被人强奸时发出来的一样。
一个很小很小的女孩子。
陆小凤很想装作听不见,可是他不能。
沙曼看着他,忽然问道:“老狐狸是不是你的朋友?”
陆小凤道:“不是。”
沙曼道:“你想不想去救他?”
陆小凤道:“不想。”
他真的不想,因为他实在没有把握对付那绝不是真武官的武官。
可是他的人已冲了出去。
如果你心里有痛苦,喝醉了是不是就会忘记?
不是!
——为什么?
因为你清醒后更痛苦。
——所以喝醉了对你并没有好处。
绝没有。
——那么你为什么要醉?
我不知道。
一个人为什么总是常常要去做自己并不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
屋子里的情况很惨,本来那些趾高气扬的黑衣人,现在大多数已倒了下去,有的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有的死鱼般挂在窗棂上。武官们的刀锋上都有血。
三柄带血的刀锋架住了老狐狸的脖子,另外四柄逼住了鹰眼老七的咽喉,他们看见陆小凤冲进来的时候,就好像看见了天降的救星,武官们看着他冲进来,却像是在看着只自投罗网的笨鸟。
只有陆小凤心里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
——陆小凤就是陆小凤,一个既不能算太好,也不能算太坏的人,有时很聪明,有时很笨,有时很冲动,有时很冷静。
一进了这屋子,他就忽然变得很冷静,因为他毕竟是来救人的,不是来送死的。
陆小凤先替自己留了条路——救不了别人时,只有先救自己。
武官们冷眼看着他。
他在笑,客客气气地拱着手笑道:“各位劳师动众,远道而来,为的就是来抓这两个人的?”
没有人回答,没有反应。
陆小凤道:“他们犯了什么罪?”
还是没有人回答,没有反应。
陆小凤忽然觉得自己的胃在收缩,就像狂醉后的第二天早上又被人在胃上踢了一脚。
倒在血泊中的人忽然已站起来,挂在窗棂上的死鱼忽然又变得生龙活虎。
陆小凤变成了条鱼,一条网中鱼。
鱼在落入网中时,会挣扎、会摆动,想冲出网去。
陆小凤不是鱼。
所以他一动也没有动。
——只要动一下,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就会要去他的命。
——他怎么能动?
他忽然变得更冷静,冷静地站着,像一座山那样屹立。
陆小凤在遇到危机时,能够冷静,有一个人却不能。
——谁?
沙曼。
陆小凤已经进去很久了,他怎么还不出来?
沙曼看到过黑衣人和大内侍卫的武功,她相信,陆小凤绝对可以胜过他们。
——然而,陆小凤怎么还不出来?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
“什么”有很多解释。
对恋爱中的沙曼来说,“什么”的解释只有一种,那就是危机。
所以她一点也冷静不起来。
她站起就要往里面冲。
有一个人却不想她冲进去。
——谁?
老实和尚。
所以老实和尚就拉住沙曼的衣袖。
沙曼绝不会让老实和尚拉住她的衣袖。
所以老实和尚只好挡在沙曼的面前。
沙曼道:“你为什么要拦住我?”
老实和尚道:“不是我拦住你。”
沙曼指着老实和尚道:“难道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你?”
老实和尚道:“这只是我的身体。”
沙曼道:“你是说,有人要你拦住我?”
老实和尚点头。
沙曼道:“谁?”
老实和尚道:“陆小凤。”
沙曼道:“我不懂。他什么时候要你拦住我?”
老实和尚道:“他并没有要我拦住你。”
沙曼诧异地看着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道:“我知道他一定不希望你进去。”
沙曼道:“为什么?”
老实和尚道:“因为他们在里面,一定是谈一件极机密的事。”
沙曼道:“你怎么知道?”
老实和尚道:“我就是知道。”
沙曼道:“万一——”
老实和尚道:“你放心,我保证陆小凤绝不会有危险。”
陆小凤真的没有危险吗?
难道架在他胸膛和咽喉上的七把刀,不是真刀?
刀当然是真刀,只不过架在陆小凤胸膛和咽喉上没有多久,忽然就全都撤去而已。
鹰眼老七忽然大笑道:“陆小凤果然是陆小凤,在最危险的时候,依然是那么镇静。”
老狐狸也笑道:“陆小凤在水里镇静,在陆地更镇静,佩服!佩服!”
陆小凤道:“两位的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如果我不镇静,岂非早就丧生在你们的刀下?”
鹰眼老七道:“不这样做,他们就不相信陆小凤的独到功夫,情非得已,还请多多包涵。”
陆小凤道:“为什么要他们相信我的功夫?”
鹰眼老七道:“因为我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陆小凤道:“帮忙也用得着这样吗?”
鹰眼老七道:“这件事不但离奇,而且神秘,不但神秘,而且充满了危机。”
陆小凤道:“哦?”
鹰眼老七道:“这件事牵涉到三千五百万两的金珠珍宝。”
陆小凤道:“还有呢?”
鹰眼老七道:“还有一百零三个精明干练的武林好手,都在一夜之间失踪了。”
陆小凤的眼睛已经张大,因为这么庞大的财宝,这么多位武林好手,竟然在一夜失踪,这件事一定很神秘、很危险,也一定很好玩。
神秘、危险、好玩,三样之中只要有一样,陆小凤就会被吸引,更何况三种都有的事?
所以陆小凤就静静听着鹰眼老七报告整个事件的经过。
说到最后,鹰眼老七加上一句:“这件事,不但关系中原十三家最大镖局的存亡荣辱,而且江湖中至少有七十八位知名之士,眼看就要因此而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陆小凤听完整个故事,一言不发。所有人都没有发出声音,一点也没有。
因为他们怕一点声音,也会影响陆小凤的沉思。
所以他们都屏息静气,看着有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陆小凤看着鹰眼老七道:“三批人查访都毫无结果?”
鹰眼老七道:“没有,一点也没有。”
陆小凤道:“一点可疑的地方也没有查获?”
鹰眼老七道:“有一个可疑的地方,就是出事前那天早上,有一批木匠到过那里,带着几大车木材,据说是为了要做佛像和木鱼用的。”
陆小凤的眼睛亮了起来,追问道:“做佛像和木鱼?”
鹰眼老七道:“是的。”
陆小凤道:“你们为什么不继续追查?”
鹰眼老七道:“查过了,那批人在当天晚上就离开,而且我们发现,他们都是太平王府的木匠,一点可疑的地方也没有。”
陆小凤道:“哦?”
陆小凤的四条眉毛仿佛要皱在一起,这是他沉思的样子。
陆小凤抬头,看着围在四周的黑衣人和武官,对鹰眼老七道:“这些都是负责办案的人?”
鹰眼老七道:“是的,假如再也查不出消息,我们都只有一条路走。”
老狐狸道:“死路。”
陆小凤道:“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老狐狸道:“本来一点也没有,只可惜我的狐狸窝忽然来了一个人。”
陆小凤道:“谁?”
老狐狸道:“你。”
陆小凤道:“我?”
老狐狸道:“因为我没有死,所以鹰眼老七就认为你也应该活着,所以我们就在这里等了你五天。”
陆小凤道:“你们等到了。”
等是等到了,可是有用吗?
六月十五就是太平王的世子所给的限期了,而现在已经是六月十四日。
所以鹰眼老七的脸色也并没有多好看。
陆小凤道:“太平王的世子是个讲道理的人物?”
鹰眼老七道:“绝对是。”
陆小凤道:“那你转告他,说有人看到过那一百零三个人里的一个,而且,也看过那批失落的珠宝。”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陆小凤脸上。
鹰眼老七的眼瞪得最大。
“真的?”这是大家异口同声的问话,声音里有着兴奋和紧张。
“陆小凤毕竟是陆小凤!”
这是鹰眼老七的赞叹。
他却不知道,陆小凤看到那一百多尊佛像时,已经历了多么险恶的暴风雨和惊涛骇浪。
陆小凤几乎丧生在大海里。陆小凤几乎死在牛肉汤的一句话里。陆小凤几乎被贺尚书杀死。
但他都化险为夷,而且在那间密室中看到那些木鱼、木鱼里的珠宝,还有“住在”佛像里的“大力神鹰”葛通。
陆小凤忽然想起了他被暴风雨打落海中时,看到的一种鱼。
——木鱼。
那时他正坐在一尊佛像上。
所以陆小凤就对老狐狸道:“东西是你运走的。”
吃惊的当然不止老狐狸而已。
——还有鹰眼老七和那批黑衣人及武官。
他们忽然围住老狐狸。
老狐狸想苦笑,但是连一点凄惨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陆小凤道:“但是你却一点也不知道内情。”
老狐狸长长地舒了口气。
鹰眼老七道:“那批东西现在在哪里?”
陆小凤道:“你信任我?”
鹰眼老七道:“这件案子一发生,我就想到只有你能破案,便专程来找你,你想,我对你会不信任吗?”
陆小凤道:“好,那你就去回复太平王的世子,请他再给你十五天的期限。十五天之内,我一定给你找回来。”
鹰眼老七道:“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
陆小凤道:“不能。”
鹰眼老七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那里实在太危险了。”
陆小凤绝不让别人去涉险。危难的事,他只会奋不顾身地自己去解决,这是陆小凤的脾气。
鹰眼老七了解陆小凤的脾气。所以他没有坚持。
陆小凤道:“现在我只需要一条大船,和老狐狸的帮忙。”
老狐狸忽然觉得很愉快。
连鹰眼老七都不能参与的事,他老狐狸竟然能够,这岂非是人生一大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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