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荔醒来的时候,浑身瘫软无力,嘴唇干到裂开发痛。
他们已经不在海里了,小眠背着她,正翻山越岭走在崎岖的荒野。
海水冷凉的浸泡、还有喝下不少海水以及近乎窒息的恐惧,叫她生了病,头昏沉沉的难受,连嗓子也嘶哑的厉害,“小眠,我好渴。”
附近全是戈壁般的山石,没有水潭也没有河流,曲清眠找不到可以喝的水源。
他们的包袱在跳入墨海的时候,丢失了,现在身上什么都没有。
曲清眠将目光投向稀松的草茎,准备弄来捣草汁缓解的时候,一只灰麻色兔子骤然跳起,跑得飞快!
他迅速将桑荔放在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往前风一样掠出去,追向了兔子。
桑荔侧身,手肘撑着,虚虚抬眼看过去,她发现地面上有血迹,整个人登时紧张坐起。
曲清眠很快提着兔子耳朵回来了,那兔子还在拼命扑腾着后腿,短短的尾巴毛炸开。
地上多是尖锐的石块,他捡起薄薄一片,抵在兔子脖颈边,探询的目光看向桑荔。
暂时找不到水源,也只能有什么喝什么了,他还好,暗场里就是这么过来的,但要个姑娘家去喝动物血,属实有点难为了。
桑荔没看那只兔子,她看着少年的脚。
那双葛布鞋子泡过水之后,不知道又在这满是尖锐石子的戈壁荒野走了多久,那鞋底许是已经磨破了,一抹一抹的血迹就沾染在脚下踩过的地方。
她轻着声,“小眠,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脚。”
曲清眠没动,置若罔闻的问道,“喝吗?”
僵持了一会,看出他是不会袒露伤口的,桑荔只好退让,抿了抿干到痛麻的唇,点点头。
少年动作麻利,却在提着兔子凑到她嘴边时微有停顿。
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愧疚自责,还有些酸涩。
在瑶水镇,她努力赚钱,每日都买最新鲜的肉类蔬果,吃穿用度全都给他最好的。
如今却因为他杀了人遇到修士,不得不走上逃亡的路,她生了病憔悴的厉害,甚至连水都喝不到。
他突然生出渴望,渴望强大,渴望能给她更好的。
桑荔倒是没什么想法,她没那么娇气,上一次穿书总在逃亡,为了生存,也是喝过动物血的。
咸热入口,兔子还在微弱的挣扎,短短的绒毛扎在脸上,她大口吞咽,快冒烟的嗓子得到缓解,身体将要往后退的时候,唇角一抹炙热轻轻拭过。
桑荔惊讶睁开眼,便看到小眠收回手,那骨节分明的指尖,沾染着血迹。
他……他用手指拭去了她唇边兔子的血?
桑荔愣住,下意识舔了舔唇。
她知道小眠面冷心热,就像对待燕大哥,虽莫名避开疏远,却在对方出事时发了狠的帮他报仇。
也像待她,虽寡言冷淡,可每次不管是生病还是遇到险境,一定是顾着她的。
对他好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桑荔一直知晓这点,但不亲近也是真的,而像方才这样……抬指触碰她的唇角,这举动,是不是有点过于亲密了?
曲清眠没什么表情,提起地上的死兔子,背过身蹲下,“继续赶路吧。”
桑荔看着少年宽阔的脊背,想到地上一步步踩踏留下的血迹,拒绝道:“我自己能——”
话还未说完,少年便反手一把将她强硬的背了起来。
桑荔也不敢挣扎,唯恐一挣扎,小眠承重更大,脚肯定也会更痛,她只能软声央求,“小眠,我只是头有些晕乎乎的难受,不要紧,可以——”
少年清冽微沉的声音打断她,“闭嘴。”
桑荔动了动唇,还是老老实实没再说什么,午后秋季的阳光温热,晒在生病中发冷的身体上,很舒适,小眠赶路的速度很快,但脊背微向前倾,很稳,几乎没有颠簸,渐渐地,她睡着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下,周遭有了绿意,稀松的林木和地面野草的绿意,都让桑荔精神一振。
夜晚寒凉,面前正生着火堆,火堆上,烤着两只兔子,香味飘散,她就是闻着味儿醒过来的。
咕噜咕噜
桑荔看着那烤到金黄的兔肉,肚子忍不住叫唤。
曲清眠将兔肉翻个面,片刻后,拿过一只递给她。
桑荔咽了咽口水,吹了吹手中的兔肉,等到没那么烫之后,她撕下来一小半,将另外的又递回给曲清眠,“我吃这么多就够了,剩下的不要浪费,你吃吧。”
一天一夜,这是唯一歇下来吃东西的时候,她其实很饿,饿到有能吃下一头牛的错觉,但这一路上都是小眠背着她在走,消耗太大。
况且十五岁的小眠还在噌噌噌往上长高,食量正大着呢,一只兔子哪够吃的。
火堆发出噼啪轻响,少年漆黑的眼睛抬起,将手里那只烤到流油的也递过去,“两只都是你的,我的在你身后。”
桑荔回头一看,发现果然还有几只清理干净串起来的兔子,这才欢天喜地捧着手里的咬上一口,“我没办法同时吃两只,小眠,你先把这只吃了,后面烤了我再吃。”
“往南走两百米有个水潭,你吃完先去清洗。”
桑荔眼睛一下亮了,“水潭?这附近有水潭?”
她高兴坏了,顺从的接过递来的另一只烤兔肉,“那真是太好了!”
白日在小眠背上晒着太阳睡了一觉,淌了不少虚汗,浑身黏糊糊的难受,现在听到有水,她只觉得病中虚弱的身体都轻盈了几分。
曲清眠见她这般容易满足,心绪随之放松稍许,“再往前走几日,我们应当能看到新的渡口,上了船,便轻松许多。”
桑荔想了想,说道:“可我们身上没钱。”
要不是那帮修士赶来得太快,他们也不至于跳入墨海丢了行囊,想到这,她有些茫然,未来的路,不知该如何去走。
“别担心,有我。”
少年声音低沉,火光蕴在那张精致的侧脸,更显瑰丽,桑荔沉稳安下心。
是啊,小眠就在身边,那任何的困难都算不得什么。
秋季夜晚的水潭浸着寒意,桑荔自然不敢跳下去洗,先是痛痛快快捧起来喝了个够,这才褪去衣衫在岸边快速清洗完,然后忍不住嗷嗷叫着往回跑,实在是太冷啦!
曲清眠听见叫声,面色一变,身形倏地动了。
桑荔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继续跑,看到少年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弯起眼睛笑,“小眠,你是不是很在意我?”
她终于坐到火堆边,伸出手靠拢炙热的火苗,那双眼睛还随在少年身上,晶亮的。
曲清眠沉着脸,一言不发回身往水潭的方向走。
桑荔本来还想说,她已经看到那沓厚厚的丹青画了,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冷寒如霜,其实心比这火堆还要炙热。
可眼见小别扭这就不高兴了,她不敢再说,唯恐把人给气跑了,扬起声朝那将要隐没进黑暗的背影喊道,“小眠,我最在意的就是你了!”
什么叫以身教导,这就是。
小眠羞于表达,那她就主动一点嘛,一段关系,即便是血浓于水最稳固的亲情,相互之间除了行为上的关切,也是需要用言语去表达在意的,而两个并没有稳固关系的人,自然更是需要让对方知道,他有多重要。
曲清眠跳进冷寒刺骨的水潭,一头扎了进去,良久冒出头,心还在闷声有力的乱撞。
他早就不在意,到底是真是假了。
哪怕是假装,他也愿意的。
桑荔靠坐在火堆边,等到直打瞌睡,忧心人是不是晕在水潭里,打算过去看看的时候,小眠回来了,头发披散,淌着水珠。
她连忙往边上挪了挪,让出最适合烤火的位子,当人走过来,她拿手背碰了碰他的手背,是暖烘烘的,桑荔安下心。
看来男孩子果然是不会怕冷的,她将目光定在少年脚上,“小眠,你让我看看你脚上的伤,好不好?”
为了避免再次陷入拒绝的僵持,桑荔蹭过去,“你要是不让,我就等你睡着,睡着了我再偷偷看。”
曲清眠看着她眼眸里困意席卷泛起的水光,“……”
虽然给人看脚,很奇怪,但他到底还是遂了她的意。
少年脱去鞋袜,果然如桑荔所想,那一路的戈壁险滩、翻山越岭,鞋底已经磨破。
皮肤冷白,脚踝依然细瘦,在暗场被锁链长年累月勒出的深痕,在这两年里已经淡去了。
桑荔第一次看一个男人的脚,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以前她总觉着,男人嘛,那不就是粗糙臭烘烘的代名词,别说是看脚了,有人敢在她面前脱鞋,她一定是捂住鼻子就要骂人了。
可小眠让她知道,男人也可以是另一种样子,干净清爽、精致无暇、仿佛散发出干燥清香的。
桑荔目光往下,看到细细密密全是口子,没一块好肉的脚底板,心疼到眼睛发酸,“明日你不准背着我走了。”
“嗯。”
桑荔继续控诉,“痛都不知道说的吗?”
“不痛。”
她一下委屈极了,就好像是她的双脚受伤般,吸了下鼻子眼泪要掉不掉,“怎么可能不痛,小眠,你是血肉之躯又不是石头,怎么可能不痛。”
刺啦
桑荔扯去衣裙下摆,躬身一圈圈去包裹他的脚。
少女靠拢,毫不避讳抱住他的脚搁在腿上,曲清眠的脸一下涨红,不光是耳朵,连脖子都红了。
他想往后躲,一滴眼泪掉下来,落在脚背,温热的。
曲清眠一下定住,那温热的眼泪就像淌进他心里,湿乎乎暖融融的。
早年习惯在暗场流血受伤换来的只有兴奋和喝彩,当有人因为这细小的伤口便痛惜到掉眼泪,他真切体会到,被人在意着,是种多好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闻人菁坞、不停、阿狸、鹤弥月、染夏、唯伊、44355651的营养液,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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