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堵在了二环,已经二十分钟了,没有丝毫要动起来的迹象。
涛哥的焦虑写在脸上,从副驾驶的窗户伸头往前面看,水泄不通,于是转过头开始拿开车的小员工撒气。
“这都什么时间了,你还敢走高架?活动马上要开始了,到时候又迟到,你这个月绩效就别想拿了!”
这是一辆高级的商务车,空间还算宽敞。坐在最后一排的靳燃脚搭在前面的椅子上,玩着手机游戏,听到这话撩起眼皮看了一下。
今天开车的是个小妹妹。
他收回眼神,漫不经心地问,“新助理?”
涛哥无语,“蔓蔓,都跟你三个月了。”
“哦。”他没什么意义地吁了口气,然后说,“别吓唬人家。”
涛哥收了声,他虽然常常拿绩效来威胁她们,但也总好过这位爷三个月都不记得自己助理长什么样来得好吧。
今天的活动很重要,是国内规模最大的电影界开幕仪式,中外明星汇聚一地,争奇斗艳,星光熠熠。
靳燃本不喜欢出席这些场合,他进娱乐圈是为了演戏,不是为了出名,只不过他演技越来越高,挑本子的眼光就越来越毒。
大多数情况下,他想合作的导演和演员都能合作上,一来他自己演技很好,二来薛家虽然不怎么管他,可影视圈跨界不少,家底儿实在硬气。
可这个圈子里也不全是浮华名利,有些导演要是看不上你,不管你是谁,都不会给你机会的。
靳燃这次能来,就是奔着出席的其中一位导演来的。袁善华,此人从没有获得任何行业内普遍认可的奖项,但却在娱乐圈有着一席之地。不外乎其他的,强是真的强,但可惜的是,这位原导演三五年拍成一部电影,几乎部部都成了无法上映的禁.片。
没有奖项,赚不了钱,即便如此,还是会有很多有追求的演员想上他的戏。
靳燃就是这些有追求的演员之一。
袁导最近筹拍的那部电影,故事围绕一桩发生在小县城的奸.杀案展开,靳燃通过关系提前看过剧本,他对其中一个小混混的角色非常感兴趣。
车子停在了红毯前,靳燃已经整理好了衣服。
车门拉开,他款款下车,扬手和围观的粉丝打了声招呼,周遭就响起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
他在圈里的形象一直都很真实,从不塑造虚假的人设,活动少,话更少,因此粉丝虽然多,可却没有想干涉他生活的意思,大概就是因为他的事业从不需要她们操心,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是“我也不靠你们吃饭”,不媚不俗,因此网上倒也没什么人指摘过他的私生活。
想起他为数不多靠私生活上过的几次热搜,靳燃眼神微微摇晃,最后落在了台下的大片摄影师身上。
他一个一个地找过去,最后自己都笑了。
想什么呢?
她都要嫁人了。
一个月之前那场轰动全城的求婚,他是在新闻上看到的。
原本他正打算关掉电视出门随便吃点东西,可手里拿着遥控器,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电视上的画面。
那些热气球,横幅,LED大屏上都是相同的名字。
那个好听又别致的名字,靳燃后知后觉地想着,怎么就没在还能叫出口的时候多叫几声呢。
还给她起绰号,现在想想真是幼稚。
有点后悔。
他在台上站了几秒钟就下台了,是全场在红毯前逗留时间最短的明星。
涛哥的业务能力有所进步,靳燃落座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座位被安排在了袁导旁边。应该是和主办方沟通过的,他不信所谓的缘分。
面对业界大拿,靳燃的态度十分恭敬。
他礼貌地介绍了自己,刚说出名字,对方就“哦”了一声。
“我知道你。”袁导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再戴上时眼睛里似乎蓄了几分精光,他打量靳燃,“形象很不错,但是不太适合我的戏。”
在那之前,涛哥已经使尽所有关系去和袁导沟通了。那个小混混的角色不是男一,论戏份只能算个男三,但却很有挑战性,涛哥明里暗里表示了好几次,导演都没有松口,甚至连试戏的机会都不给一个。
袁导对靳燃有印象,可也停留在名字的层面。他是这两年才走红的演员,起势很高,可袁导对这些当红艺人向来没什么好感,见他皮相优越,更以为是靠脸吃饭的人。
靳燃察觉到导演的态度,依旧很客气地说,“我看过您的剧本,李冶这个角色您似乎还没找到心仪的演员?”
“找不到我可以慢慢找。”这位导演向来不惮于为了更好的呈现作品而付出更长的制作周期。
“方便问一下,您为什么觉得我不适合演李冶吗?”靳燃噙着谦恭的笑。
袁善华又看他一眼,摇摇头,“好的演员虽然可以不挑角色,可身为导演,什么人演什么样的角色最合适,这方面是需要把控的。”
靳燃或许是个好演员,但是,他的气质显然并不是最适合演李冶的。
“李冶在案发现场不小心留下了一串钥匙。”靳燃蓦地开口,讲得是戏里最精彩的一个片段。
李冶一直都是城市边缘的小人物,做正经行当赚不到钱被人看不起,去混□□依旧是最底层的小弟,没钱没势,就连无意中得知了老大的杀人计划,也没人把他放在眼里,他们甚至不担心他会出去乱说或者报警。原因无他,在众人眼中,他实在是太懦弱了。
老大杀人,他只敢在暗处偷看,等人都走了,他才敢出来。看一眼那个可怜的女人,只敢看一眼,之后踉跄着想离开,突然想起刑侦剧里警察可以通过脚印的深浅判断出一些信息,他是个瘸子,在这个小县城里,混社会的瘸子并不多。
他开始懊恼自己为什么要有好奇心,平白惹来麻烦,于是开始认真检查地面,把他的脚印都踏平踩乱了,这才放心。
大概弄了五六分钟,他终于走了,可直到到家开门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钥匙不见了。
回去拿是来不及了,因为天已经快亮了,他慌忙逃了。
惴惴不安地等了一天半,警察上门带走了他。
李冶不敢出卖老大,只能声泪俱下地撇清关系,说自己只是路过,绝对没有杀人。
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他。他是那么的蠢,又无知,又无能,似乎是老天爷派来专门顶包的,老大托关系带话给他,让他认罪,最多也就十年,出来包管他后半生无忧。
李冶依旧辩称自己没杀人,可也依旧没供出老大来。
最后,警察根据他的社会关系查到了老大,最后锁定了罪犯,老大入狱,他被无罪释放。
靳燃看着袁善华,抿了下唇,“他是故意的,那串钥匙。”
袁善华十分惊讶,他眉眼一挑,当即坐直了身体,“为什么?”
“李冶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他从监狱出来回家,那串钥匙被他取回来了,依旧挂在裤子的皮带上,可他进门却没有拿钥匙。”靳燃噙着笑,气定神闲地说,“他的门早就坏了,开门根本不需要钥匙,所以他说的那句回家发现钥匙丢了的证词,都是假的,他是故意把钥匙留在案发现场的。”
袁善华这下真的来了兴趣,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年轻人只是看了剧本,就会有这样的理解,追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靳燃勾唇一笑,“很简单。”
关于李冶这个人物,编剧设置了许多动作和场景来凸显。
他很喜欢打断别人的对话,可每次插话都插不进去,没有人看得起他,没出息这三个字就像一个烙印,烙在了他贫瘠的小半生里。
“他渴望得到别人的关注和尊重,这是动机。他也曾经帮助过一个孕妇推板车,说明他秉性有善良的一面。”
靳燃不疾不徐地说完,最后说,“这个人很懦弱,所以即便知道老大杀了人也不敢去报警,可他同时又痛恨那些人对他的践踏和不尊重,所以故意留下了自己的一串钥匙在现场。他心中有善,所以相信正义,然后用这种迂回又能自保的方法揭露了真相。”
袁导听完,眼神中流露出了明晃晃的赞赏。
他拍片子向来不考虑观众想看什么,自己想表达什么就拍什么,因此常常被人吐槽晦涩难懂,故作深奥。
这部戏里,他想表达的主题不在李冶身上,可他一如既往地设置了一个丰满的形象。那些草蛇灰线的场景和对话他都仔细地斟酌过,原本是想着,就算拍出来,估计也没多少观众都捕捉到这个信息,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李冶是故意的。
可靳燃看出来了,并且只是通过一个还未完全成型的剧本,就看出来了。
袁善华顿时有了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就像是遇到了知己一般,当即大手一挥,让靳燃明天去他的工作室试戏。
观察力细微,对人物理解到位,到了这个程度,不可能演不好戏的。
-
涛哥知道靳燃搞定了袁导,有些意外,可也不算太意外。
他们提前离场,从后门悄悄走人。
涛哥拉开车门,靳燃却走到了驾驶室的位置,拍了拍拍在方向盘上的小姑娘,他笑得有些不正经,“露露,去后面睡。”
小姑娘有些惊惶,“啊?”
而且她叫蔓蔓。
“我来开。”
他总是想一出是一出,涛哥也没放在心上,只是在车子启动前问了他一句,“来之前没喝酒吧?”
靳燃瞥他一眼,冷声笑了句,“比你惜命。”
这倒是真的。
涛哥不再说话,开始玩自己的手机。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车子途径酒吧街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交警查酒驾。
那条街车流量很大,大部分都是来附近寻欢作乐的年轻人,靳燃漫不经心地停了车,瞥一眼手机,这个点儿大约是能抓到不少人。
等了三四分钟,轮到他了。
交警看他一眼,顿了顿,大约是觉得眼熟,但也没想起来是谁。
拿出酒精测试仪让他吹,靳燃老实地吹了。
不曾想那仪器居然发出了“滴”一声。
交警立马变了脸色,请他下车。
涛哥也慌了,跟着下车,带了一个口罩,连忙给靳燃带上。
这如果被拍到了,可就不止绯闻那么简单了。
圈里有名的大导演都不会用法制咖的,粉丝也不会拥护酒驾的人,这是底线。
“交警同志,这是怎么回事啊?”涛哥上来解释,“我家孩子出来前真的没喝酒。”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有点犹疑地看向了靳燃,见他一脸坦然,心里稍微放心了些。
“我没喝酒,就是半小时前吃了些甜点。”靳燃双手插兜,姿势随意,但态度还是恭敬,“我可以配合你们做血检。”
交警见他如此坦荡,问他,“吃了什么?”
“荔枝做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靳燃回答。
从会场溜走的时候,他看到甜品台摆了些小蛋糕盒,他肚子有点饿,顺手抄了一盒走,还没走到门口就吃光了。
“味道不错。”他回头看着涛哥补充了一句。
涛哥都急得一头汗了,听他这样说有些无语,也没接话。
交警见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态度也还好,就说,“荔枝含糖量高,可能是在口腔发酵产生了乙醇,你去旁边等十分钟再吹一下。”
靳燃十分听话地走到了路边,涛哥把车挪到不碍事的地方,一回头,这祖宗竟然摘下了口罩,拿出了一支烟,正在摸口袋找打火机。
他这个模样,穿着高级定制的西装,发型精致,五官突出,就算看不清脸都能感觉到是个罕见的帅哥,贵气优雅的帅哥蹲在路边抽烟,这场景在午夜非常难得,不少路过的女生都看了过来。
涛哥上前,想把烟夺下来,被靳燃一个闪身躲过了。
他有些无奈,“不是都戒了吗?”
没想到靳燃听到这句话,突然怔了下,他眼睑下垂,突然又想到了虞岁。
他是戒了一段时间,因为她说抽烟不健康。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但靳燃想过,她一定是也想让他长命百岁,所以才劝他要戒烟的吧。
这玩意儿他从高中的时候就开始抽了,瘾不算大,两三天一包,在成年抽烟男性群体中算是养生的了。可即便如此,刚戒的那几天还是很难受,他整天精神恍惚,心里莫名的烦躁。
原本他抽烟是为了纾解情绪,烟这玩意儿很奇妙,难过的时候,开心的时候,迷茫的时候,甚至是饿肚子的时候,来上一根,都能让他的情绪平静许多。
刚离了烟那会儿,他一难受就给虞岁发信息,虽然她很少会回他,可他也不在意。他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废话,她只会寥寥回几个字。
“你很闲吗?”
“无聊。”
“再说吧。”
这就是虞岁最常回他的几句话了。
虽然她还是不够热情,可那时候是他们关系最亲近的时候。
因为她和那个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闹掰了。
靳燃挺开心的,可也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自从俩人变成了朋友以后,他反倒束手束脚了。不敢再说真心话,偶尔说几句不正经的,也是用那种一听就不正经的语气说出来。
她没有当真,靳燃也不敢让她当真。
一开始,他追虞岁还有几分玩乐的性质,可自从他在墓园里偶遇她,得知她的身世以后,他就把那些逗她玩的心思全收起来了。
她没有父亲,母亲和弟弟在一场意外里去世。
这个有些可怜的小姑娘。他很心疼。
可他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对于一个命都不在自己手里的人来说,本就不该去勾搭一个这样可怜的小姑娘。她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将来应该和一个健康又长寿的男人一起白头到老才对。
虽然他早就做过换过心了,这些年也很少生病了,可他是经历过大手术的人,能捡回一条命都是幸事,余下还能活多久,他不作期望。
因此,当圈里盛传那条关于他活不过三十岁的流言时,他没有澄清。
说不定,他真的就活不过三十岁呢。
那天虞岁下车的时候,他隔着车窗跟她说了一句,“祝你开心。”
这是最朴实,也是最美好的祝福了。
靳燃开车走了,他决心以后再也不骚扰她了。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找她,制造各种可以见面的机会。
可没想到还是见面了。
她去剧组工作,跟着领导一起,有些拘谨,和人打招呼的时候会微微弓一下身子,像只小虾米一样。
靳燃一整天都在无视她,每次视线相触,他都很快挪走,表现得十分冷淡。
他在她眼神中捕捉到一丝莫名其妙。
天知道他有多想过去揪她那总是甩来甩去的小辫子。
他盼着她赶紧走,不然在片场他总是忍不住偷看她。
连剧本都没心思看,台词记了很多遍也记不住。
可第二天,他看到她在尘土飞扬的路边坐着,眼眶有些淡淡的红,神情说不出的凄凉。
靳燃下了车,在她背后。
他倚靠着车门站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她喜欢的那个男人站在佟姿身边,俯身听她说话。
靳燃心里有些难过,他不明白佟姿有什么好的,做作又矫情的女人,根本没法儿跟那块小鱼干比的。
他实在忍不住,走过去挡住了她的目光。
他说,“不该看的别乱看,伤身体。”
而她拿掉了他手中的烟。
她说,“少抽点烟吧。也伤身体。”
靳燃心里有些错愕。
他竟然觉得真好啊。
有来有往的关心,好像她也喜欢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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