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算是很长了,小道姑搬了把椅子出来,给谢氏坐。
谢氏关心女儿,就在屋檐下坐了。初夏的时节,又是晌午时候,夏嬷嬷哪能让夫人被日头晒啊,扯开帕子在谢氏头上遮着,不叫那日光晒到谢氏脸上。
换过几次茶水,里面妙善的念经声终于停了。
谢氏紧张地站了起来。
法堂屋门打开,妙善面色苍白,勉强道:“贫道体力不支,先行一步。”由小道姑扶着踉踉跄跄地走了。
谢氏没管她,挽住女儿胳膊,往外走时小声问道:“绾绾觉得身子如何?”
崔绾头上照旧戴着帷帽,谢氏仔细瞧了瞧,没发现什么异样。
崔绾却如行尸走肉,午时再热也驱散不了她遍体的寒意,可她不能让母亲察觉,不能让这个亲自将她推入深渊的蠢女人察觉,也不想再听她唠叨啰嗦,咬了咬嘴唇,压下那股恨道:“出了很多汗,道姑说是排了毒,只是我身子乏力,想马上歇会儿。”
谢氏忙道:“好,管用就好,一会儿上车了你躺娘腿上睡,娘让车夫慢点走,保准不颠着你。”
崔绾眼里倏地落下泪来,被她迅速抹去。
这一路,她躺在母亲腿上假寐,却根本没有睡着,脑海里各种情景浮现。
待她如亲生女儿的姑母,青梅竹马将她捧在手心里的六哥,就连冷漠对她的四哥,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他把她当妹妹,每年都会送她生辰礼物。
可是四哥不知为何不喜欢她了,然后她做了错事,被四哥怀疑,再也不能回头,哪怕四哥没有对付她,崔绾依然害怕,害怕哪日被四哥找到了证据,害怕四哥会要她的命,所以她迫切地想要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有了孩子,看在亲侄子的份上,四哥也许会放过她。
如今她没有孩子,却掉进了狼窝。
醒后成王对她做的一切,历历在目,急切或温柔,六哥对她做,她羞涩欢喜,换成成王,她恶心,恨不得杀了他!
可她杀不了他。
告诉六哥吗?
崔绾不敢。六哥本就是冲动简单的性子,他有多在乎她,知道成王害她后就会有多恨,崔绾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劝服六哥稳住,一旦他怒上心头去找成王算账了,她就完了,被嘉和帝知道,成王落不得好,她这个红颜祸水也必死无疑。
且不说六哥回来后的事,成王现在就逼迫她了,要她明日去买个丫鬟,买他早就准备好的丫鬟,放在她身边监视她,替两人传话。崔绾不想要,但她能不要吗?不要,水慈庵的人都被成王控制住了,她不听成王的话,成王马上会指使妙善等人揭发她的丑事,那时她无凭无据想要指认成王都不行,成王那边却有母亲留下来的把柄,甚至那对儿农妇母子,都有可能成为对方的人证。
崔绾看不到一点希望。
要么死,要么……
崔绾不愿再想下去。
当天晚上,崔绾称自己想养只狗,第二天管事嬷嬷就寻了几只毛色雪白的幼狗过来。崔绾挑了一只,又让她去请牙婆,再挑个会养狗的丫鬟。下午,崔绾身边就多了一个名叫百灵的养狗丫鬟,中等模样,嘴甜伶俐。
两日后崔绾再次出城,去了她的一处嫁妆庄子,到了地方,她领着百灵去旁边自家竹林里赏景。
竹林里有座小屋。
百灵识趣地停在了内室门口。
崔绾犹豫片刻,走了进去。
成王惬意地靠在炕头看书呢,见崔绾进来,他仔细打量她两眼,朝她伸手:“想明白了吗?”
崔绾恨恨地瞪着他。
成王讪讪地笑,放下书,赤着脚走到崔绾身边,伸手要抱她。崔绾本能地往后退,成王目光一闪,跟着前进一步,转瞬就将崔绾打横抱到了怀里。成王不傻,崔绾当天没有哭闹寻死,又收了他的丫鬟前来赴约,定是有了决断,只是女人脸皮薄,得他给个台阶,两人亲密了才好说话。
他将崔绾放到炕上,低头亲她,“绾绾,这几天我都在想你……”
崔绾闭着眼睛躲。
面对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成王又怎会没有一点花花心思,也不用强,只先搂紧人说甜言蜜语,说的时候不时占占便宜,慢慢地话越来越少便宜越占越多,成王再不忍耐,将崔绾压到炕上,恣意地怜爱起来。
成王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无知少年,与李华容成亲前就暗地里跟寝宫的几个宫女好过了,瞒得严严实实没叫李华容知晓,到现在与李华容成亲四年,对这事早已娴熟,特别是对付崔绾这种心里应了你但依然顾忌重重的人,他更是手段尽出,逼得崔绾再也无法保持世家女的端庄,开口相求时,两人的关系瞬间拉近,他才专心享受。
夫妻之间的动静,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之久。
歇下后,成王搂着崔绾温存:“绾绾真好,你放心,只要你帮了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我也舍不得辜负啊,恨不得夜夜与你在一起。”
最不堪的模样都被他见过了,崔绾埋在他怀里待了会儿,自嘲地道:“王爷别再骗我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我真帮了你,王爷回头就会杀我灭口,王爷对李华容都能那般冷情,又怎会对我动真心?”
成王笑笑,翻身压到她身上,看着她眼睛道:“刚刚我对绾绾还叫冷?我跟旁人可没这样畅快过,绾绾,早知今日,当初我早早就把你抢过来了……”
崔绾捂住他嘴,平静地回视他:“王爷不必再说这种话,我不会信的,只是已经成了王爷的人,王爷要我,我反对也没什么用,但我有个疑问,王爷觉得我如何才能让他们兄弟互相残杀,之后又能保住崔家保住我?如果没有完全之策,我宁可死,也不会做个冤死鬼。”
没人可以把她当傻子。
成王怔住,跟着苦笑,重新改成平躺,将崔绾拉到他胸口趴着,一边摩挲她脊背一边叹道:“看我,没碰你之前想的只是先将你拉到我身边再图谋大事,碰到你了,我满心满脑就都是你了,还没来得及打算将来呢。绾绾放心,我一定会找个两全之策,你呢,可有什么好主意?”
崔绾贴在他胸口,看着对面的墙壁道:“王爷把我当什么?我逼于无奈不得不从了王爷,王爷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可你让我主动谋害两个表哥,我办不到。”
成王“嗯”了声:“也是,你一个女人,算了,绾绾安心等着,我有了法子,便会告知你,咱们一起商量,务必保证没有任何纰漏。”
是他想得太简单了,只想着徐晧痴情崔绾,崔绾只需将徐晋请到怀王府,在他酒里下些东西,然后诬蔑徐晋欺凌她,徐晧那个冒失鬼必然会朝兄长下手,百灵再趁徐晧不备杀了徐晧崔绾,制造兄弟为了崔绾互相残杀崔绾不甘受辱自尽而死的假象。
计划不错,可惜他低估了崔绾,这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只知道对男人唯唯诺诺的女人,她将她的后路都想好了。明白了这点,那么成王想绕过崔绾只嘱咐百灵趁徐晋去怀王府时暗中下药都不行,因为崔绾既然有这份心机,肯定会防备百灵的。
也就是说,他必须借崔绾成事,还不能让崔绾赔进去。
这女人,比他的表妹还聪明。
成王喜欢聪明的女人。
崔绾这样聪明,他还怕成不了事?就算这几年没有机会,待到父皇驾崩徐晋登基,反而更简单了,因为那时徐晋徐晧兄弟死了,不会再有父皇追究,崔绾随便扯出刺客或是给徐晧安排一个妾室当冤死鬼就能把她摘出去了。
为了大事,成王等得起。
胸口腾起豪情,身体也跟着冲动,成王抓住因为震惊想要逃开的美人,再次压了上去。
~
进了五月,傅容渐渐发现徐晋心情似乎不太好,白日里在前院的时间越来越长,夜里翻身次数特别多,好像有什么烦心事。傅容问他,徐晋不说,接下来也不翻身了,傅容却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只是不想让她知道而已。
他愁什么呢?
嘉和帝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虽然看起来老了十来岁,崔皇后身体照旧康健,无病无灾的。家里她跟瑧哥儿也都好好的,难道,他在记挂黄河边上的六弟?
端午前一天,傅容将新编好的长命缕套在了儿子的手腕上,还给他缀了一个镀金的铜铃铛。瑧哥儿高兴极了,傍晚爹爹回来迫不及待地去跟爹爹显摆。儿子活泼可爱,徐晋心情好了些,坐到榻上,从怀里摸出当年傅容为他编的那根,也跟儿子显摆:“娘亲也送爹爹了。”
瑧哥儿抓过爹爹的看了看,仰头道:“没有铃铛!”
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有铃铛就表示娘亲更喜欢他一点,瑧哥儿的小嘴儿抿了起来,笑得有点得意,凤眼微眯,还以为自己不咧嘴笑旁人就猜不透他的小心思呢。
这自作聪明的狡猾样像极了傅容,徐晋真心笑了,佯装不高兴问傅容:“我的怎么没铃铛?”
难得他开朗起来,傅容当然要配合了,朝瑧哥儿眨眼睛道:“因为我最喜欢瑧哥儿啊,所以送瑧哥儿的是最好的。”
瑧哥儿憋不住了,紧紧抿着的小嘴终于咧开了,露出两排小白牙。
娘亲果然最喜欢他!
夜里歇下后,徐晋搂着妻子动手动脚。
确定他是真的恢复了好心情,傅容先帮了他一次,事后半趴在他胸口不错眼珠地看他。
大眼睛水漉漉的,欲语还休。
徐晋不解了,捏捏她鼻子:“这样看我做什么?”
傅容笑:“王爷好看啊,我喜欢看。”
徐晋心里受用极了,但也没有糊涂,摸摸她头发道:“说吧,是不是有求于我?”
傅容瞪他一眼,转身躺到自己的枕头上,背对他:“既然王爷这样想我,那我不看你行了吧?”
徐晋哈哈笑,追了过去,“别别别,我喜欢让浓浓看,过来,继续看我,我也好好看看你。”
夫妻俩闹了一阵,傅容见气氛差不多了,从他怀里抬起头,担忧地问道:“王爷最近没事吧?我看你前几天都闷闷不乐的。”
徐晋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没了。
傅容暗道糟糕,紧张地垂下眼帘。
她这样谨慎这样怕他,徐晋突然生出一股自责。傅容怕成这样,是不是因为前世他太冷了,一直都以王爷的身份对她,所以这辈子他再好,她都不敢只将他当普通的丈夫?
一时半刻徐晋也想不到彻底打消她顾虑的法子,那就只能不让她担心了。
他抬起她下巴,目光温柔:“六弟那遇到点麻烦,昨日我已派人过去了,浓浓别担心,没事。”
傅容认真地观察他神情。
徐晋突然露出一个得意的笑:“看来本王越来越好看了,才叫浓浓着迷成这样。”
傅容呸他:“厚脸皮!”
徐晋抱紧她不让她跑,在她耳边说无赖话:“浓浓光明正大盯着本王看,到底是谁不知羞?”
傅容悄悄撇嘴,若不是想打探他心事,她才不会……
至少不会看那么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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