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囚一五六天
“……”
莺莺在这身体里住了十几年, 一直记得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不是真正的顾莺莺,只是由神明选中、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的替代品。
从有意识起, 她就是孤魂野鬼般的存在, 没有人能看到她,她也无法触摸这活生生的世界。
是顾凌霄,一切都是由顾凌霄改变了莺莺。
莺莺记得自己住入这个身体后, 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顾凌霄。
在顾爹爹还沉浸在丧妻之痛时, 也只有小小的顾凌霄将她抱入怀中,明明自己哭的也满脸是泪, 他却软声哄着莺莺不要怕, 以后由他来保护她。
“莺莺, 我是哥哥。”
这是小小的顾凌霄, 最常在莺莺耳边重复的一句话。
所以莺莺会开口时, 念出的第一个字不是娘亲也不爹爹, 而是口齿不清奶音十足的‘哥哥’。
顾凌霄听到愣了好久,当即就抱起莺莺亲她的脸颊。
“对,我是哥哥。”
顾凌霄笑得眼睛灿灿发亮。
初入人世, 莺莺虽保留百年飘荡记忆, 却与寻常的孩童无异。
她唯一与寻常孩子有异的, 大概就是从出生起就有辨别美丑的能力, 她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 自然就喜欢这个漂亮爱笑的哥哥。
是顾凌霄一字一句教会了她说话,是顾凌霄告诉她如何穿衣吃饭, 也是顾凌霄, 抚平了她对于百年漂泊泛起的燥戾, 让她知道何为温暖依赖。
所以她单纯的以为,顾凌霄能会一直陪着她。
他怎么可以, 抛弃她对另一个女人好呢?
而且那个女人还不识好歹,她的哥哥那么好,裘安安凭什么把人从她身边抢走还说不喜欢他!
嫉妒与愤怒啃噬着莺莺的理智,莺莺感觉自己好难受啊。
毕竟她就只有这一世的寿命,任何敢糟蹋、抢她心爱之物的人都要死,所以她帮哥哥杀了裘安安有错吗?
她没有错。
她没有错。
错的是裘安安,裘安安该死。
她死了,哥哥就不会再伤心为难,就还是她一个人的!
.
莺莺做梦也没有想到,顾凌霄会因为裘安安打她。
平日最疼爱纵容她的哥哥宛如疯了一般,扯了她几巴掌扯碎了她脸上无畏的笑容,将她按在墙上疯狂大喊:“顾莺莺,你是不是疯了。”
莺莺没有疯,她从未像现在这般清醒过,睁大双眸不可置信看着顾凌霄,她觉得是他疯了,不然怎么舍得打她。
当钦容赶来,推开顾凌霄把她抱入怀中的时候,莺莺哭的好厉害,她紧抓着钦容的袖子双颊红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话,唇角还有被顾凌霄打出来的血迹。
顾凌霄根本就不知道,莺莺为了今日能回顾府,缠了钦容好久。
她坐在镜前梳妆打扮,临行前还让钦容帮她挑选衣裙,可惜的是莺莺来前打扮的有多华贵高傲,此刻被顾凌霄打的就有多狼狈可怜。
“别哭了。”
钦容帮莺莺扶好歪掉的花簪,把人拥入怀中安抚。
莺莺还在哭,抽噎的声音破碎不堪,好似随时都会哭晕。
她从未如此依赖过钦容,听着身后顾凌霄崩溃的质问,躲在他怀中一直发抖。
很快,钦容的衣襟就被莺莺的泪浸湿。
因这场‘意外’,阁楼上堆聚的人很多。
地面的血迹无人清理,顾凌霄满身、满手沾满裘安安和她孩子的血,粘稠的血液攀附在他皮肤上越擦越多,阵阵的眩晕感袭来,顾凌霄看着自己的妹妹,忽然生出一种陌生感。
裘安安还怀着身孕啊,他天真可爱的妹妹如何对一个孕妇下得去手。
她当真感受不到裘安安为了救她,替她经历过什么吗?
她怎么还能在亲手推裘安安下楼后,笑的一脸愉悦同他说裘安安终于死了。
今日顾家设宴,因太子钦容的到来,邀请了不少达官显贵,裘家自然也在其中。
莺莺这一推落入了太多人眼中,她种种无所谓、又故意为之的举动也洗不干净,钦容根本无法保全她。
所以为了避开莺莺的牢狱之灾,挡去裘家对她的折磨,钦容在强行带她离开时同众人道:“孤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他的交代是什么?
就是折断莺莺的一只手。
“……”
莺莺实在太坏了。
她坏的纯粹又单纯的让人害怕,这样的她时常会让钦容感到无力,虚无缥缈中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呢?”
回到东宫,莺莺还窝在钦容怀中哭泣。
钦容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落在胳膊,最后滑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攥紧,滚烫的温度烫到莺莺的皮肤。
他吻去莺莺脸上的泪,轻亲她红红的鼻尖与她商量:“折断你的右手好不好?”
他的莺莺这般娇气,他舍不得把她送入漆黑脏乱的牢狱之中。
莺莺不懂他的良苦用心,听到这话时震惊的眼泪一直在掉。
唇瓣被咬的血红,她对着钦容摇着,被泪水泡过的嗓音无助怯弱,“……不要。”
她求着钦容:“我不要。”
“我不要被折右手,太子哥哥我怕,莺莺好怕疼。”
钦容又如何不知道她怕疼,只是他如今身为太子还未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无法为她抵御裘家乃至整个朝廷的上奏。
若是莺莺现在不想疼,等入了牢狱后她只会被折磨的更疼,到时候无论她如何哭诉求饶,都不会有人像他这般心疼她。
“莺莺,你乖一些。”
“不要总是让太子哥哥来罚你。”
亲自折断她的右手,他就不会痛吗?
莺莺看不出他会心疼,因为钦容在折她的右手时手指都不曾抖一下,他下手又稳又狠,任凭莺莺在他怀中如何挣扎扭动都没有心软。
“求你。”
“太子哥哥求你了。”
莺莺眼眶发红泪水浸湿了碎发,黏贴在脸颊上越发可怜。
到最后她疼的就只剩呜咽,失去力气软倒在钦容的怀中,钦容攥着她的手腕去亲她的眼睛,轻轻哄着她道:“很快就不疼了。”
莺莺已经意识模糊,长睫湿漉漉贴服在眼帘,她如同小兽呜咽着:“哥哥已经不要我了……”
“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莺莺做人做了这么多年,一直肆意快活,是第一次体会到,原来做人也有不快乐的时候。
是一种很苦涩的感觉,又好似灵魂被撕裂,铺天盖地的洪水扑面而来,莺莺产生一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怎么会呢?”
钦容把人拥紧,与她贴面而言:“这世上,唯有太子哥哥最爱你。”
就算所有人都抛弃了她,他也不会抛下她。
“我不信你了。”
莺莺感受不到他的爱意,好像自从她害死裘安安被折断右手后,她感受不到任何人口口声声所谓的喜欢她。
尽管莺莺的右手被钦容很快找神医接了回来,她的手短时间内也难忍疼痛,无论涂多少的珍贵药膏都难忍痛意。
断了就是断了,就算她的右手还能恢复握物,也无法在同之前那般行动自如。
在这期间没有任何人为她求情,就连疼爱她的哥哥也不曾出现过一次。
莺莺烦闷的心情无法排解,她让晓黛抱来了好多好多的酒,喝醉了就又哭又笑,抱着酒坛坐在地上抽泣,还不时去看自己的右手。
“我讨厌你们,我谁都不要了!”
在钦容回宫拿走她怀抱的心爱酒坛时,莺莺气鼓鼓扑到了钦容的身上。
她的手腕未好,在这种时候不能喝酒,更不能进行大幅度的活动。
钦容为了避免她的手腕二次受伤,只能圈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入怀中,莺莺挣不开他就开始哭闹,喝醉了什么都敢说,还净说些大秘密。
“我不是真正的顾莺莺,总有一天我要走的。”
“你们对我那么不好,等我走了就要把你们忘记,我不老不死也永远不会散,你们对我那么不好,我肯定很快就能忘记你们!”
这些日子以来,莺莺似乎特别喜欢哭,钦容每次靠近她都能摸到一脸的泪,这次也毫不例外。
“走?”
钦容用绣有龙纹的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捏起她的下巴问:“莺莺要去哪儿?”
莺莺哭够了就笑,没心没肺的人盯着钦容的脸看,没一会儿就看愣了。
于是钦容又淡声将话重复了一遍,莺莺哼了声骄傲回答:“反正我走后你们谁也找不到我。”
永远永远,你们谁都别想再见到我。
啪——
酒坛闻声破碎,同时被打碎的还有钦容平静的内心。
从未这般惶恐过,他紧搂住莺莺说道:“孤不准你离开。”
谁也别想把你带离我的身边,谁也不能。
“……”
莺莺的手腕被折断后,养了半年才稍微养好,同时她也被钦容关在了东宫半年,这半年里钦容不准任何人见她,让她每日吃斋念佛为死去的裘安安和她的孩子赎罪。
半年的被囚时间,足以磨掉任何人身上的刺,哪怕莺莺再固执无畏,也被钦容拔掉了些许利刺。
当裘郁半年后重新见到莺莺时,昔日嚣张跋扈的小女孩失了神采,她如同无害的小动物软软趴伏在亭栏上。
偶尔会有湖中的锦鲤浮出水面,莺莺睫毛颤了颤很认真看着它们,紧接着又无聊的垂下脑袋,白嫩嫩的脸颊上写满闷闷不乐。
真是好可怜,又好活该。
裘郁有些无力,哪怕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囚禁过他、又害死了他的姐姐,他恨她恨的牙痒痒的同时,也仍旧没控制住自己,静静站在暗角看了她好久。
莺莺似乎有些困了,在这种寒冷的冬日她也不披裘衣,犯困时也没有宫婢发现为她披衣服。
冬日的风刮人,吹得莺莺素色的裙摆纷飞,她却像无知无觉般越睡越沉。
裘郁听说,这半年来莺莺的身体并不怎么好,钦容之所以要关莺莺紧闭,其实大部分的真相是想让她静养调身体。
总觉得以她现在的小身板,吹一场寒风或许能把自己吹死,理智告诉他应该漠视转身期待着莺莺重病,而感情却主导了他的身体让他率先迈开了腿。
玄色的衣摆晃动,裘郁看到在他出现时,莺莺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她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与欢愉,微微坐直身体直勾勾盯着他看,裘郁说不出是心冷还是燥热,他闭了闭眸对莺莺勾起一抹笑容,迈步朝她靠近问道:“娘娘近来过的可好?”
他知道莺莺喜欢他这张脸,知道莺莺喜欢他笑起来的模样,更知她最喜欢自己那双眼睛,很清楚该以如何姿态将她拐走。
看,她还是那般单纯,轻易就被他迷惑落入陷阱,傻兮兮对他笑着摸上他的脸颊,甜兮兮夸着他道:“你真好看。”
裘郁继续对她笑,配上他这一身华贵的玄衣,他勾唇笑起来明艳动人,深邃的眸光里满满都是莺莺的身影。
可只是瞬间,他就站起身变了副面容,收敛笑意的他肤色白的发冷,幽幽的瞳眸里挂满恶意。
缓慢的抬手擦过唇边,裘郁侧眸凉笑着:“殿下,你这位小太子妃还是不算乖呢。”
怎么能这般轻易就被其他男人勾去魂呢?
还是太缺少管教了。
钦容冷冷清清站在两人几步远外,霜白的缎袍上绣着腾云金龙。
微弱的闪光刺到莺莺的眼睛,莺莺不知是在害怕钦容还是在怕他,总之她睁大了双眸满眼的不可置信,在钦容倾身把她抱起来时,她鼻音很重道:“我没有。”
“没有什么?”
钦容面色不显喜怒。
是没有摸裘郁的脸亲近他,还是没有傻兮兮的被他勾.引?
莺莺紧揪着他的绣龙说不出话来了,发红的眼眶中溢满了要掉不掉的泪。
被钦容重新抱回寝宫中时,她仰着脖子还在不死心看着他,裘郁站立在原地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同她对视。
“真是个蠢货。”
眼睁睁看着寝宫的大门闭阖,裘郁这才低念了一句。
寒风中还夹杂着莺莺身上的雅香,清清淡淡的气息来自于钦容。
明明是侵略感十足的冷香,沾染在莺莺身上却变得异常柔和纯净。
裘郁站在原地许久未走,久到天色转暗,巡查的侍从进来询问他是否有事。
“我没事。”
他低哑回了句。
只是在想在这么久的时间里,钦容把莺莺带回寝宫都做了什么。
被钦容抱起时她那么的委屈无措,想来这个时候一定窝在钦容怀中哭诉撒娇吧。
可是没有用啊,钦容还是会罚她的。
裘郁唇角露出浅浅的弧度,要比这冬日的寒风还要凉。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怎么能忘了他们两人之间的血海深仇呢。
怎么能这般对他不设防。
转身离去,裘郁好像听到隐在寒风中的抽泣。
望着那扇闭阖严密的寝房大门,裘郁忽然想起裘安安在嫁给顾凌霄后,曾问过他这样一句话。
她问:“你是不是喜欢顾莺莺?”
裘郁慌了,隐秘的心思被人窥探到,他冷着脸不停的否定。
裘安安看出他面具后的痛苦,于是笑着摸他的头道:“我们姐弟俩都好惨啊。”
“我们都爱上了一个永远不会回应我们的人。”
顾凌霄注定不会爱她裘安安,而她的傻弟弟却爱上一个没心没肺的狠毒之人,他看出了莺莺背后的纯粹,却因为钦容不得不永远将爱意隐藏。
“顾莺莺,我恨你。”
裘郁想着这些往事剧烈咳嗽起来,他手撑在柱上咳得吐出一口浓血,喃喃重复着:“我不爱你,我对你只有恨意。”
只是,当真如此吗?
是的,当真如此。
裘郁欺骗着他自己,同时也很好骗过了旁人。
那日惩罚过后,裘郁再入东宫时,又看到了莺莺。
在同样的位置,同样无力软绵的模样,莺莺对比前几日看着更乖了,她倦倦伏在朱栏上晒太阳,眼睫如同小扇子般低垂,眼里完全没了他的存在。
这样也好。
裘郁脸色苍白,藏在袖中的手指蜷缩在一起,他半该就这么离去,却还是不受控制走向了她,启唇出口的话薄情残忍,“娘娘昔日带给臣的侮.辱,也是时候还回来了。”
又把她吓到了呢。
望着莺莺尖尖的小下巴,裘郁感觉她似乎瘦了不少。
倾身,他低声诅.咒着她:“娘娘,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招惹了钦容,就算他不出手报复,钦容也绝不会让她好过。
.
自莺莺杀了裘安安后,她被钦容惩罚被囚于东宫,就逐渐淡出所有人的视线中。
又过了没多久,武成帝重病卧榻将朝堂之事都交由钦容,于是钦容选了处废弃的冷宫重建宫殿,起名于湫莺殿。
湫莺殿,又名金殿,这是钦容为莺莺亲手打造的牢笼。
钦容登基称帝后,他穿着明黄的龙袍亲自将莺莺抱入那里。
将人放在四面环水的湖亭中,他拥着人带她看湫莺殿的全景,轻亲她的脸颊问:“喜欢这里吗?”
莺莺扒着钦容的衣袖去看周围的景色,好单纯回着:“喜欢。”
这里好漂亮呢。
“那莺莺想不想住在这里?”
“可以吗?”
“自然。”
钦容轻轻笑着。
牢笼会收走飞鸟应有的自由,同时也能给它一个安定的家。
钦容还不想让莺莺彻底失去自由,他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精细养着她,可他忘了飞鸟的羽毛并未折断,莺莺身上的刺也未全部除去。
“莺莺喜欢太子哥哥吗?”
“喜欢的。”
莺莺这时已经察觉出钦容的危险,却依旧喜欢着他这张脸。
是的,就只是脸呢。
莺莺还是不懂,何为真正的爱,她虽然对钦容有了稍微的惧怕,骨子里的脾性不改,依旧爱逃出皇宫跑去外面玩乐惹事。
钦容无法用爱绑住她,就总担心她有一日会毫无顾忌的离开自己。
她不能走呢。
钦容绝不会放莺莺离开,于是他找来神医俞鼎,当夜带了一只精致的小盒子去了湫莺殿。
湫莺殿内空荡荡的没有人,钦容没有过分限制她的自由,所以莺莺又一次逃出了皇宫出去玩乐。
越发过分了,这一次,她去的是揽月馆,那里又被成为南风馆。
到底,该怎么罚她她才能变乖呢?
钦容缓慢握紧掌心中的小盒子,他本不想用这个法子,如今看来,倒是莺莺逼着他非要用了。
情人喃,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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