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如果不去碰触,那抹似幻影般的光亮或许会永远留在那里。
庆祝酒会的音乐声低婉缠绵地流淌进来。
这是一间私密的小会客厅,钴蓝色的宫廷沙发,乳白色的精美茶几,低垂奢华的水晶灯,被严密拉紧的繁复的深蓝色厚绒窗帘,美丽柔软的深蓝色羊毛地毯。
乳白色的门被“砰!”
地一声打开!
然后又“砰”地一声——
被饱满怒意的力量重重摔上!
像沙包一样,叶婴整个人被摔进钴蓝色的长沙发!虽然沙发是柔软的,她却依然痛得忍不住低咒了一声,眼前仿佛有金星晃动,手腕处刚才被他拉拽着的地方,火辣辣地在疼,她怀疑只要他再多用一分力气,她的手腕就会骨折。
“就这么狠心?”
吃痛地从沙发里爬起来,叶婴可怜地揉着自己发红的手腕,歪头靠在钴蓝色的天鹅绒沙发靠背上,斜瞅着面前如冰塔般站立的越璨,委屈地说:
“在你的心里,森小姐就那么重要?
我只不过是说了她几句,你就摆出这幅要吃人的模样。”
越璨面沉如冰。
他的眸底冰冷复杂,沉沉地,残酷地,一寸一寸地盯紧她。
纵使在这样的强压下她依旧保持住了唇角的可怜笑容,全身的细胞却都立时警惕和战斗起来。
他的目光寒冷如刀,落在她发红痛楚的手腕上,然后,瞳孔抽紧,又缓慢地,落在她的手指间,那枚同样闪烁着寒光的黑色钻石。
“漂亮吗?”
心念一转,叶婴迅速露出一个甜蜜的微笑,她举起右手,用左手手指温柔地转动那枚黑钻的订婚戒指,说:“我对宣说,如果他能找到比星星更闪亮的戒指,我就嫁给他。
没想到,世上竟真的有如此美丽的钻石。”
在她洁白的指间。
钻石闪耀着黑夜般的光芒,如同一团火焰,神秘而热烈,又如深潭下的寒芒,有幽暗的波光。
“嫁给他?”
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三个字,越璨看着这枚恍如她黑瞳般的钻石,冰冷的唇角勾出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说:
“假如越宣知道,你心里爱着别的男人,在你的心里,一直记挂着、深爱着、难以忘却的,是另外一个男人。
你以为,他还会愿意娶你吗?”
“哦?”
诧异地睁大眼睛,叶婴纯洁而无辜地望着他,惊奇地问:“有这样一个男人?
在我心底?
我怎么不知道?
是谁?”
越璨不怒反笑。
坐到沙发中她的身旁,他凑近她,身体前倾,浓烈的男性气息瞬间将她包围,她下意识地向后靠去,他如野兽般更加逼近她,将她困在沙发与他之间,盯着她,眼神冰冷,似笑非笑地说:
“那么,就让我友情提醒你一下。
自从在谢宅中相遇,你就一次次地试图勾引某人,明示或暗示,你还爱着他,哪怕他曾经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也无法真正忘情于他。
而就在几天前,在一间种满蔷薇花的玻璃花房里,你对他说……”
“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
玻璃花房的门口,她的声音清冷地飘来:“或许你是对的,或许我心底对你只有恨意,或许我对你的情绪复杂得连我自己也无法分辨清晰。
然而,我最恨你的是,你并不肯一试。”
“越璨,从始至今,对不起我的是你。
如果你的感情里连尝试和争取的勇气都不再有,所有的一切都将彻底死去!”
狠狠地闭上眼睛,所有的话语涩堵在喉间,胸口中疯涌出又涩又苦的情绪,仿佛要将他日积月累一层一层冷血铸就的堤坝冲垮冲塌。
是的,他不敢尝试,他没有尝试和争取的勇气!
她只是在欺骗他。
她不可能还爱着他!在他的失约害得她杀人、害得她母亲过世、害得她入狱之后,她不可能还会再爱他!她的眼中只有伪装的甜蜜,那是包裹住毒药的蜜糖。
或许,他并不怕死于她的毒药,只是怕,那漆黑苦涩的毒药会将那记忆中最珍贵的甜蜜腐蚀。
雨珠从黑伞上滴落,苍白清冷的她走进面包店……细雨中的绯红野蔷薇……坐在对面的斜坡上,每晚等着她走出学校门口……深巷中狂热的吻,翻滚着,纠缠着,夜空中绽放出的一朵朵瑰美浓丽的烟花……
“我对他说了什么呢?”
眼神纯真无辜得如同小白兔,她望着越璨,就像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神情中突然的痛苦沉黯和声音的嘎然而止。
唇角一弯,她没心没肺,笑容甜蜜:
“继续说啊,这故事真好听。”
死死地盯着她,良久,越璨声音沙哑:“故事?
好,我的小蔷薇,你觉得,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还是一个杜撰的故事?”
“问我吗?”
她莞尔一笑,“应该是假的吧,你只是说来逗我笑的,对不对?”
“假的……”越璨漠然地自语,面色渐渐苍白。
“一听就是假的啊,”她忍俊不住,笑得眼波盈盈,“被那人骗过,被那人伤害过,还无法忘情,还心里爱着那人。
呵呵,除了傻瓜,谁会上当呢?”
“……”眼底冰冷而死寂,越璨漠然僵硬地说:“很好,你终于承认,那些话都是假的,是用来骗人的……”
“你不是早就这么认定了吗?”
淡淡地笑着,叶婴试图从他的禁锢紧逼中脱身出来。
就在她接近成功的时候,他的手掌冰冷地攫住她,“砰——”的一拽,又用力将她拉倒在钴蓝色的沙发里!
“啊……”
她痛得呻吟一声,面色发白。
她的双肩被死死按压着,肩部的骨头被他的双手握得如同要碎掉一般的痛,突然生出一丝恐惧,她看到了他俯视而下的,那张比她的面孔更加要苍白无数倍的面容。
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冰冷愤怒地逼视着她,带着难以掩饰的痛意,咬牙切齿地说:
“你在骗我……对不对……从始至终,你全都是在骗我!”
那种被人按压在沙发中的恐惧,那种属于男性的蛮横逼迫力,使得年少时那些黑暗可怖的画面在她的脑海中瞬间迸闪出来!身体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全身似乎都被一层一层的纱布紧紧缠裹着,脑中仿佛裂开,她对他喊:
“你并没有上当,不是吗?
!”
“是你告诉我,你早就忘记了我是谁!你在意的只有森明美,你让我不要妄图用过去的事情勒索你,你让我不要自作多情!为了森明美,你一次又一次地警告我、阻止我、破坏我!谢越璨,现在我跟越宣订婚了,你却又来质疑曾经的那些话是不是在骗你?
!”
在沙发中挣扎着,怒得两腮嫣红,她仰面瞪着他,眼瞳幽黑,愤怒地低喝着:
“骗你又怎样,不是骗你又怎样?
!”
“亲爱的大少,这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你高高在上,你不愿意帮我,自然有其他人愿意帮我!你太小看我了,你以为我没有你不行?
!今晚,我跟越宣订婚,明天,我就可以与他结婚!我爱怎么利用谢氏,爱怎么打压森明美,只要我愿意,我就会那么去做!至于你——谢大少,你管不着!”
“你——”
听着她这一连串的话,越璨的心底如同被千万匹马咆哮而过,痛得连呼吸都变得断续。
他恨不得掐死她,恨不得将她的嘴咬烂!他知道,她是在骗他,就像在引诱越宣一样,她只是想要引诱和利用他。
可是,明知道这些,他竟终究有着那么一丝幻想,那么一丝丝的渴盼和希望,就像在万丈的黑洞中,洞口处那遥不可及的幻影般的一丝光亮。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双手颤抖着,越璨的眼底闪出疯狂,心中的恨意让他试图松开她,就让她这样走!再也不要看到她!再也不要让她影响到自己一丁点的情绪!可是,心中更深的恨意和痛意,却令得他的双手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咯!”
、“咯!”
,他的手掌爆出青筋,她双肩的骨骼是那么的脆弱。
她可知……
他如何敢去尝试……
如果不去碰触,那抹似幻影般的光亮或许会永远留在那里,而伸手去抓,梦醒后,只有深渊般彻底的黑暗。
“叶小姐。”
乳白色的房门外,突然响起叩门声和谢浦秀雅的声音:“叶小姐,您在里面吗?”
如同骤然的梦醒,沙发里的叶婴猛地一惊,就在她尚自犹豫要不要出口呼救时,越璨狠狠俯首,将她按在沙发深处,带着泄恨般的蛮横和狂野,他用双唇狠狠堵住她的嘴唇,将她所有可能发出的声音全部扼杀!
她瞪大眼睛!
然后,她开始拼命地挣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唔”、“唔”声!那些如影随形般的噩梦,年少时黑暗的房间,那些无力挣脱的污秽和肮脏,她以为她有了力量,有了反抗的能力,然而在这个男人钢铁般的力量下,她竟然还是脆弱无能得像破烂布偶一样!
“……”
“……”
密不透风的厚绒窗帘,她拼死地反抗着,如同一条濒死的鱼!唇齿间,她也死命地躲闪着,躲闪不过,她突然开始撕咬他,咬住他的唇片,血液的腥咸弥散出来!她疯狂地反抗着,而他也同样疯狂着!她想要离开!她厌恶他的拥抱和亲吻!这个认知彻底让他失去最后的理智!
血腥的气息如同最烈性的春药,他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死死压住!然后他用一只手捏起她的下颚,让她的嘴部无法合拢,他狂暴地深吻着她!残忍地深吻着她口腔内的每一寸,甜蜜的嘴唇,温热的颊壁,如同要吞噬般吸允着她的舌头,暴风骤雨般,他如野兽般撕咬吞噬着她的舌头,那滋味是如此的美好,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的双手变得滚烫,无法控制地开始抱紧她的全身!
六年。
整整六年的时间。
他没有再如此亲近过她,她冰冷却甜美得如同野蔷薇一般的身体,激情中,她的身体会变得滚烫,带他带到难以置信的天堂。
整整六年,他的肌肤已经干渴得如同沙漠!他需要她!漫长的六年,他再也无法忍受没有她的日子,身体燥热像要炸开,喘息着,他狂烈地吻向她的面颊,她的脖颈,她的肩膀!
身体仿佛被火焰焚烧,有滚滚的熔浆想要喷发出来,他无法控制自己,剧烈地喘息!被烈焰燃烧得面颊潮红,他如青涩少年般吻向她的胸口,那冰凉美好的弧度,比记忆中更加的美好,他的手指开始颤抖,是那么地想去抚弄,想剥开她的礼服,可是又忽然开始害怕,就像近乡情怯……
不知何时,门外已经没有了声音。
厚绒的窗帘密不透风。
水晶灯静静垂着。
当越璨强自克制着喘息,勉强从叶婴的身上抬起头时,他的眼底有着属于男性的蛮横,面颊却染着绯色的红晕,狂野妖艳得仿若盛开的绯红野蔷薇。
他眼神迷乱地看着她。
她早已不再挣扎。
死寂地躺在钴蓝色的沙发上,如同已经死去,她面色惨白,紧紧地闭着眼睛,只有身体一阵阵的颤抖,证明她还活着。
心脏猛地收紧!
血色迅速地从他的面颊褪去,他握了握手指,嘴唇干涩地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良久,他迟疑地用手指去碰触她的眼角,漆黑幽长的睫毛,雨雾般冰凉,那潮湿如泪的触感使他的手指被烧灼了一样,心脏剧烈地惊痛!
“蔷薇……”
声音干哑,他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沙发中抱扶坐起,轻轻地,试图使她靠进自己怀中。
睫毛冰冷地扬起,她冷冷地望着他,眼瞳幽黑,似嘲弄,似讥讽,她冷冷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她的灵魂锁在漆黑的深潭之底。
“……别这样。”
嘶哑地说着,越璨轻轻抱住她,用面颊贴住她冰冷幽黑的长发,他闭上眼睛,心脏被扯成一片片地痛。
他明知她曾经遭遇过什么,年少时她身上那些污秽的淤痕,那是她心底永远难以忘去的伤口,而他却……
“对不起……”
喃喃沙哑地说着,他紧紧抱住她。
“对不起……原谅我,蔷薇……”
不敢去看她,他紧闭眼睛,用力贴住她的长发,在她耳畔一遍遍重复着。
久久等不到她的回应,他的心底越来越绝望,如同他最后一点可以握住的东西也如细沙般地从指间流走。
“好吧,我认输。”
声音颤抖着,越璨死死将她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沉闷的回音在她的耳边近近又远远地传来:
“不要跟越宣订婚,回到我身边。
蔷薇,只要你回到我的身边,无论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雪白的枕头上,越宣沉默地躺着,身上的薄被依然还停留在叶婴离去时为他拉好的位置。
谢平汇报完毕,关上房门离开,越宣淡漠地望向窗外细密如丝的雨雾。
深蓝色的厚绒窗帘被拉开。
细密的雨丝交织在玻璃窗上,湿润潮湿的雨雾,叶婴将窗户打开一道缝,清新的空气灌进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宴会大厅依然衣香鬓影、音乐悠扬,花园中的罗马柱灯光晕黄,灯下有一道远远的人影。
将方才散落的长发在脑后重新绾好固定。
叶婴慢慢转过身,望着越璨,她的眸底依然有着冷意,淡淡地说:“你刚才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看着恍若女王般冷冷站在雨雾之前的她,越璨的心情又有些复杂,过了半晌,才回答说:“我有一个条件。”
“哦?”
“离开越宣,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接触,回到我的身边。”
“果然,谢大少的算盘还是打得很好,”叶婴嘲弄地笑了笑,“失去越宣的帮助,我只能全部依赖于你,到时究竟要选择帮助我还是支持森明美,完全都在你的控制之中。”
“蔷薇……”“你以为我有那么愚蠢吗?”
望着夜色中朦胧的雨雾,叶婴“刷”地一声又将窗帘拉上,“大少,你可以回去了,你的森明美还在等你。”
心底燃起隐隐的怒火,越璨走到她的面前,低头逼视她:“这么说,你不肯离开越宣,你一定要周旋在他和我之间,是吗?
!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帮你!我知道你对森家的仇恨,早在你还没出狱之前,我就已经在替你着手!我有完整的计划,好几次想要让你离开,一方面是为了你的安全,另一方面是不想让你破坏掉正在进行的事情!”
他咬牙切齿地说:
“好,既然你一定要亲手复仇,我也答应你!可是,你不能够在我和越宣之间左右逢源!你是我的!蔷薇!无论是六年前,还是现在,你都是我的!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每一个呼吸,全部都是我的!”
叶婴仰起头,用冷冷的黑瞳回视着他:
“你的记忆出错了吧,越璨,即使在六年前,我也不是属于你的,更何况现在。
你有你的计划,我也有我的计划,在我的计划里,越宣是不可缺少的。
所以,你的条件我不同意。
你可以走了。”
看着眼底燃烧着怒火的越璨,她淡淡地说:“或者你要跟刚才一样,再像强奸犯一般地侵犯我?”
“你——”越璨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使得自己没有如以前一样扼住她,手指握得格格作响,他深呼吸了两下,才克制着说:“你到底要怎样?”
叶婴慢慢走到沙发坐下,手指摩挲着柔软的天鹅绒,过了一会儿,说:“要么,成为我的伙伴,无条件地帮助我。
要么,成为我的敌人,各安天命。”
空气静得诡异。
就在叶婴以为他会沉默至终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干涩的声音:“告诉我……”声音顿了顿,有低哑的呼吸声,然后才又继续:“……你爱越宣吗?”
手指僵硬在天鹅绒的扶手上,叶婴的睫毛颤了颤,她知道这个问题答案的重要。
狠了狠心,她想要回答,然而在心底的柔软处,却无法真的说出那两个字。
“不要爱上他!”
狂野的男性气息将她包围,小麦色的手掌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越璨握得很紧,试图将她握进自己的骨血中,紧紧地盯着她,霸道而专横地说:“我可以答应你,在完成对森家的复仇之前,不干涉你任何事情。
但是,我要你心底只有我一个人!爱我,专心地爱我!”
嘴唇动了动。
叶婴知道自己应该同意这个条件,可是,那心底柔软处骤起的酸涩,让她的声音又一次卡在喉咙里。
“你并不真的了解越宣。”
将她细微的神情收入眼底,越璨苦涩地笑了笑:“曾经我跟现在的你一样,喜欢他,信任他。
他是我的弟弟,虽然我讨厌他的母亲,但我曾经愿意尽我所有的力量来保护这个弟弟。”
“可是……”
回忆变得痛苦,越璨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外表纯良得像一只雪白的羊,却可以在关键的时候,给你狠狠的一刀。
六年前,在约好的那一夜……”
“开门!”
乳白色的房门外突然传来大力的捶门声,然后是森明美醉醺醺的呼喝声:
“叶婴,你给我出来!出来!”
拼命地砸门声、踢门声,仿佛吸引过来了其他更多的人,在四周低语的议论声中,喝醉的森明美不依不饶地大喊大叫:
“给我滚出来,叶婴!我知道你在里面!你这个贱女人,为什么要把窗帘拉上!你想要勾引越璨对不对!出来,你给我——”
“砰”的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森明美踉跄着一头栽进去,越璨冷着脸,又“砰”地将门关上!
夜幕中,飘落的细雨如同透明的黑色琉璃,一切都被氤氲在雾般的潮湿中。
庄园里,宾客们渐渐散去,只留下大堂内辉煌的灯光和渐弱的音乐。
手拿一件轻软的披肩,谢浦笑容秀雅地站在小会客厅的门口,当叶婴走出来时,体贴地递给她。
“二少已经醒来了。”
谢浦没有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也似乎并不在意留在房间内的越璨和森明美将会发生什么,他跟随着叶婴的脚步,对她说。
叶婴一怔,默默拉紧披肩。
“他找我了吗?”
走廊的尽头,美丽的花园被夜色中的雨雾笼罩,谢浦打开一把大伞,细心地为她撑在头顶,说:
“小心,有雨。”
与来时是相同的路,只是小径上的鹅卵石因为下雨的缘故变得湿滑难行了很多。
在谢浦的伞下,叶婴慢慢走着,思忖刚才发生的一切。
在越璨桎梏住她强吻住她的时刻,最初她的确被年少时的恐惧和绝望攫住,然而,在少管所度过了那肮脏的六年,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脆弱和泪水果然是能够打败男人的利器。
她冷冷地想着。
原以为还要更加费些周章才能攻克已经心硬如铁的越璨,没想到,居然几滴泪水就帮她完成了。
薄薄的雨雾随夜风飘荡。
嘴唇抿成淡漠的角度,叶婴细细想着还有什么是可能被她疏漏了的。
脑中闪过一个一个的人影,她握紧肩上的羊绒披肩,森明美接连遭受打击,心神已乱,不知藏在森明美背后的那个黑影,是否会终于走到前台。
她——
一直在等着。
手指死死绞紧披肩的细穗,阴冷的细雨自伞的四周飘落,她的长发被染上湿气,额际的那道伤疤苍白细长。
她漠然地走着,直到谢浦扶了她一把,才察觉到脚前的台阶。
谢浦收起伞。
如同越宣居住过的所有地方,走廊里整洁安静,安保人员们肃声待命,特护们也宁静地守在门外不远处,不发出一丝声音。
见她和谢浦走过来,所有人安静地行礼。
卧室门口外,谢平眼神复杂地看了叶婴一眼,轻敲了下门,禀报说:“叶小姐来了。”
然后等了两秒钟,扭开门锁,让叶婴进去。
房间里没有开灯。
一片黑暗。
骤然从明亮处走进来,叶婴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晕了几秒钟,才看到落地窗帘是拉开的,轮椅中的越宣背影清冷,细密透明的雨丝在整面的玻璃窗上冰冷交织,如同无穷无尽的水幕。
房门在她身后被关上。
她轻吸口气,扬起唇角,露出笑容,让眼眸也漾出温柔的光芒,脱下染着雨水湿气的披肩,轻快地走过去。
“你醒了。”
温柔地在轮椅边蹲下,叶婴仰望着越宣,用手去握他的手掌,那冰凉的体温让她暗暗吃了一惊。
越宣凝视着窗外的雨雾。
他目光遥远,眸色淡淡的,仿佛正在想着什么,带着千山万水般的疏离,将手掌抽离出她的掌心。
她怔了下,睫毛不安地微颤,如此疏远和冷淡,是最初见到他时,他最常见的神情。
“宣……”
掌心空落落的,叶婴心惊。
小会客室外的谢浦,突然出现的森明美,以及方才自己同越璨之间的一幕幕,难道越宣已经全部……
不敢再深想下去,内心蓦然生出一种不可名状的惶恐!她紧紧又去抓住越宣的手,让自己眼神明亮,笑颜如花,轻松般地说:
“让我猜猜,是不是醒来后发现我不在,就睡不着,坐在这里等我呢?
这样可不乖哦,今天你累了一天,要好好地饱饱地睡一觉才行。
那,现在我回来了……”
“叶婴。”
声音淡漠疲惫如深夜中的雨雾,越宣面色苍白地说:
“很抱歉,我做不到。”
“嗯?”
叶婴一怔。
“我做不到,叶婴。”
失神地勾了勾唇角,越宣望着窗外,胸口有不易察觉的呼吸不稳,“如果你心底的那个人依旧是越璨,而不是我,我并不想勉强你。”
“宣……”
指尖发白,她僵硬地攥紧他的手,脑中空白几秒,她急喘口气,急切地望着他:
“你误会了!是的,刚才我是同越璨在一起,但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因为这次颁奖礼我战胜了森明美,所以她有些失控,同我起了一些冲突,被越璨看到。
在小会客室里,越璨是在警告和威胁我,不许我再去招惹森明美!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可是,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仿佛失望般:
“而且,你派人跟踪我是吗?
宣,你竟然如此不信任我……”
目光缓缓地从窗外雨雾中收回,越宣沉默地看向她,她亮如暗夜火焰的那双眼睛,因为忿然急切而艳丽晕红的双颊,她是这么的美丽,如同染着殷红血珠的白色蔷薇花。
良久。
他伸出手指,冰凉的指尖抚触着她美丽的脸庞,好几秒之后,手指慢慢下移,冰凉的指尖滑过她的下巴、脖颈,略颤了颤,停留在她的锁骨,哑声低黯地说:
“我多么想要相信你,叶婴。”
锁骨内的肌肤细白如瓷,在那里有一个吻痕,胭红如血,仿佛是被人缠绵入骨地反复地吸吮过。
吻痕是在她的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胭红而嚣张,仿佛是某人刻意留下的宣战旗帜。
指尖涩痛地收紧,胸口处一阵难以忍受的憋闷和痛楚,越宣闭上眼睛,涩声说:
“只是,我无法真正去做一个傻瓜。
我以为我可以忍受你的欺骗,以为可以不在意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我、不在意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也以为……我可以不在意你的情话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胸口的气息翻涌越发激烈,呼吸变得短而急促,双手握紧轮椅的扶手,越宣面孔苍白,神情却渐渐淡漠疲倦得如同无法触及:
“我现在知道,我做不到。
你同他在一起,我的心会痛得难以忍受,嫉妒会让我想要失去理智。”
吃力地驱动轮椅,越宣缓缓离开落地窗,窗外飘着细密的雨丝,她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周身寒冷。
这一刻,她突然慌了起来!她想要对他说,没有的,她没有欺骗他,她没有同越璨亲密,那都只是越璨强迫她,她爱的是他,喜欢的是他,是他误会了,是他冤枉了她!
她有千万种方法可以去挽回。
她可以撒娇,可以委屈,可以强词夺理,甚至可以表示愤怒,因为他喜欢她,他终是可以相信她的,因为他愿意相信她!
“越宣!”
恐惧攫紧她的全身,从未有过的恐惧,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要从她的掌心流走。
追到他的身旁,那无法战胜的恐惧使得她在他的轮椅边哀求地仰起头:
“越宣,你怎么会以为……”
“你走吧。”
掩藏不住神情中的失望和厌倦,越宣唇色苍白,并没有看她,只是挥一下手,向门口的方向。
“不,我不走。”
深吸一口气,紧紧抓住他的轮椅,叶婴吃力地挤出一朵笑容,对他说:“我们刚刚才订婚,我哪里也不去,我要留在你的身边,留一辈子,你别想赶走我!”
黑色钻石在她的指间耀眼地闪烁着。
是无比确定的宣告。
他是她的,她已经有了留在他身边的权力!
“如果喜欢这枚钻石,你可以留下它……”声音虚弱而疲惫,越宣的目光只在她的指间轻轻一触就移开,他已开始无法控制胸口处的喘息,呼吸越发急促,面颊涌上潮红,他紧握住轮椅,双手的指骨发青。
“慢一点,平静!”
看出他的不对劲,叶婴心中一凛,急忙起身去顺抚他的后背,他的哮喘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发作。
“咝——厄——”身体发抖,即使竭力克制,他的胸口依旧开始发出剧烈的哮鸣音,没有氧气,疼痛胀满得像要炸开,面色越来越潮红,眼前阵阵发黑,窒息的疼痛感使他的身体开始痉挛!那熟悉的疼痛感……那如影随形般自出生就死死将他纠缠的疼痛和窒息……紧逼而来的疼痛中,他恍惚看到她惊慌呼喊的面容,一阵阵的黑影,她仿佛在试图让他张开嘴,好为他用药。
胸口的氧气越来越少,窒息和疼痛如同恶魔的手,自脊椎冒出的寒冷让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花园里的蔷薇花即将绽放,而那时的他意识到,所有他爱的人……都将离他远去……
“越宣!”
听到声音,门外的谢浦、谢平和特护们一拥而入。
手持喷雾,叶婴急声唤着,她无法使越宣张开嘴,无法帮他用药!牙关死死颤抖地紧闭着,越宣的双唇已是紫青色,面色煞白又诡异地潮红,他整个人都在痛苦地痉挛颤抖,却任是特护和谢浦、谢平全部围上来帮忙,也无法使他将药吸进去!
窒息的黑影中。
所有的声音渐渐离去……生命中只剩下她的那双黑瞳……恍若可以将他的生命全部吞噬吸入的那双美丽的黑瞳……
白色的蔷薇花海一丛丛一朵朵无声绽放,那静静坐在他身旁用树枝作画的小女孩……在繁星的斜坡上,从校园门口远远走出黑发冰瞳的少女,越璨回头对他说,看,那就是我喜欢的女孩。
轮椅中,少年的他静默地凝视那美如深夜的少女。
没有告诉越璨。
那也是……
他喜欢的女孩……
濒死的窒息在胸腔炸开!黑暗将光影吞没,剧烈的疼痛中,耳畔回响起六年前越璨充满仇恨的声音——
“谢越宣,是我瞎了眼,居然会把你当做我的弟弟!居然会信任你、相信你!你是这世上最卑劣无耻的人!你将自己伪装成善良的纯白,内心却比最污秽的东西还要肮脏!我会将你所做的一切都还给你!我会毁掉你的一切!我会让你痛恨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比最污秽的东西……还要肮脏。
是的。
比最污秽的东西还要肮脏。
疼痛的巨浪将他淹没,一幕幕,一场场,那入眼的肮脏,让他日复一日地沉默。
那个雨夜,她亲吻着他,抱着他滚进雨地的泥泞,她说,他现在同她一样脏。
可她不知,她是多么的错误。
她并不脏。
她干净得一如初绽的白蔷薇,即使被溅上泥点,花瓣本身依旧是洁白无瑕。
而他,才是脏秽不堪,双手染着罪恶。
纵使他可以为自己找千百个借口和理由,内心深处,他知道自己是怎样出卖了他们,毁掉了他们即将踏入的幸福。
“咝——厄——”“咝厄——”面容紫胀,身体痉挛地颤抖,巨痛席卷越宣的全身,牙关依旧紧紧地死闭着,似乎不给任何人救他的机会!特护们慌乱已极,医生尚留在国内,美国的医生赶来还需要时间!“二少!”
眼看情况危急,再顾不得许多,谢平冲上去准备强行掰开越宣的牙关,为他喷服缓解哮喘的药物!“你这样会伤到他!”
叶婴急呼,理智知道也许谢平的做法是正确的,可是,这样强行地掰开,越宣一定会很痛!他的身体已经承受了那么多的痛苦,她无法眼看着他多承受哪怕再多一点点的疼痛!她喊道:“让我再试一下!”
忘记屋内的所有人,她伸出双臂环抱住轮椅中颤抖痛苦的越宣,虽然不知他为什么抗拒用药,为什么宁可生命流走,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的疲惫与绝望,仿佛已经不再期盼,不再眷恋。
情急之下,她用力吻向他唇片!
他的唇片发紫、痉挛,因为缺乏氧气而僵硬颤抖,那吻上去的滋味并不甜蜜,反而如同一根针,用力扎在她的心尖!心尖痛得缩成一团,她还记得,在今晚蔷薇的花海中,他用那枚比星星还耀眼的钻石与她订婚,他亲吻她的手指,对她说,从现在开始,他属于她。
而只是短短的几个小时。
即使是在她的双唇下,他的眼底也没有对生命的希冀,仿佛对死亡无比漠然,没有恐惧。
心中涩痛,她的双唇颤抖起来,用她全部的感情去吻他,她是这么的害怕,泪水滴入这个吻的隙间,咸而滚烫。
她以为他是淡漠的,她以为他善良到不会在意她同别的男子接触,她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越宣……越宣……”
有着泪水的吻涩咸难忍,她反复地吻着他,心脏痛绞紧缩。
他是她最不想伤害的人,他是如此的无辜,在他面前她小心翼翼地收起尖刺,却依然伤到了他吗?
“好了,快起来!”
身后传来谢浦的喝声,然后她的肩膀被谢浦抓住拉开,谢平急切地将喷雾放入越宣口中,喊着什么,一下下按压。
眼前有迷蒙的水雾,耳边轰轰作响,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看到越宣的哮喘渐渐得到控制,虽然面颊的潮红尚未褪去,汗水依然浸湿全身,但已然没有太大的危险。
“叶小姐……”
平板的声音里透出不悦,谢平想让叶婴离开这个房间,谢浦却阻止住他。
虽然二少的发病与她脱不了干系,但毕竟也是因为她,二少最终软化下来。
将越宣在床上安置好。
眼神谴责地看了眼叶婴,谢平板着脸同谢浦一起出去,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窗外纷纷的夜雨继续下着。
仿佛将会下一整夜。
床上,越宣的眼睛静静地半睁着,没有睡,也看不出正在想什么。
叶婴半跪在他的床边,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久久不动。
她不敢碰他,不敢说话,一颗心如同被悬吊在伸手不见十指的深井,等待他的判决。
他的手指苍白修长。
指甲洁净。
如同生活在纯白的国度,每当在他的身边,她总会觉得自己一身污垢。
或许,她是应该离开他的。
她的仇恨又与他何干?
垂下眼帘,叶婴苦涩地想着,将指间的黑钻慢慢褪下。
美如天际寒星的光芒,终究她是不配拥有的。
“如果喜欢我……”仿佛没有看到那枚黑色的钻戒已经褪到她的指尖,越宣望着不知名的黑暗,声音低哑:“……就只喜欢我一个……如果在你心底还有其他的人,就请你离开。”
睫毛猛地一颤!叶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然后,她的嘴唇颤抖地蠕动着,又死死咬住。
她发怔地望他良久,长长吸了口气,悄然将那枚戒指重新戴回自己的手指,她哑声说:
“是,我知道了。”
顿了顿,她掩住眼底的湿润,颤声说:
“谢谢你。”
接着,叶婴想起了什么,她匆匆离开床边去翻行李,从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件东西,又回到床边。
她的神情竟有些局促,将那件东西在手心又握了握,才对他说:
“这是我的父亲留下的。”
那是一只镀金的怀表,男士的式样,精致典雅,似乎曾是心爱之物,被反复地摩挲过,有温润的光泽。
怀表的壳子上,烙刻着一朵初初绽放的蔷薇花,美丽传神,盈满灵气,正与她画夹上的那朵相同。
“……我想,把它送给你。”
不舍地用手指细细抚摸这只熟悉的怀表,它陪伴了她很多很多年。
她曾经把它藏在床底,藏在窗外蔷薇花的花盆中,只为了不被人发现,可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看一眼。
“……它是唯一的。”
慢慢拿起它,她轻轻将它放入他的掌心,将她最珍惜的送给了他。
父亲的公司破产后,所有的东西都被变卖,那些父亲送她的各种首饰和小玩意全部不知所踪。
她只守住了这个。
在那些黑暗肮脏的岁月里,是它让她能够想到父亲的笑容,让她记起,她也曾经像小公主般被深深地爱过。
“……也许我最终还是会伤害你,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很坏的女人,”她握起他的手指,让他握紧那块镀金的怀表,“可是现在,越宣,我最不想伤害的就是你。
在我心底,也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你。”
窗外的夜雨越下越急!
纷乱的雨点敲打在玻璃上。
越宣定定地凝视着她,像是在分辨她的话语中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突然,他用虚弱的手拉下她,在她毫无防备地跌落在他身上时,他用握着怀表的双手捧住她的脸,吻上她的双唇!
这个吻是虚弱的。
甚至那称不上是吻,他只是贴着她的双唇,而她怕压到他,用双肘在床上撑起自己的重量。
可是,触觉是如此的深刻而敏感,她可以感受到他唇片的每一分纹路,唇片的苍白和微微的干涸,他虚弱吃力地吻着她,她甚至可以尝到他口腔中残余的药物气息,唇片在她的双唇上吃力而缓慢地移动,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却清晰地每一分每一寸传入她的心底。
她是那样的……
被他爱着……
闭上眼睛,泪水漫过心底的干涸,从未有这么一刻,她深深感觉到,自己是如此地被人爱着。
他微凉的体温,自她的唇片,一直一直熨到她的心底,将她冰冷干涸的那颗心,一点一点湿润。
他的吻是那样的简单。
没有任何花样。
甚至也没有如焚烧般的激情。
正如他对她的感情,只是简单的,犹如亘古的永恒。
不知从何时,它已在那里,无论到何时,它永远在那里。
在深夜,这个简单的吻渐渐却变得比世上最激情的吻都令人难以忍受,她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变得异常敏感,异常欢畅,又生出无限的渴望。
他似乎也是如此,苍白的面颊上晕红鲜艳欲滴,眼神迷离,捧住她脸颊的双手越来越用力,他开始吸吮她的唇舌,轻柔又有着难以克制的渴求。
“宣……”
她喘息着离开一点,他的身体反应让她明白,如果不停止这个吻,将要发生的会是什么。
然而,他吃力地抬起身子,又将她吻住。
他无法离开她,他不愿离开她,他想要更多地得到她。
他不知她会爱他多久,他不知他还可以拥有她多久,所以他是那么地想将自己给她,让她记住他,永远也不忘记。
怀表自他的掌心滑落。
落在雪白的枕边。
如同最青涩的孩子,他和她拥抱在一起,笨拙地吻着彼此。
薄被滑落在地上,雨丝敲打着窗户,她伏在他的身上,用最轻柔的动作将他纳入,彼此融合的那一刻,他发出一声呻吟,仰起脖颈,身体阵阵颤抖,面容苍白又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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