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一行人离开树林后,日夜兼程南下,第二天上午便顺利进入河间郡境内,离高鸡泊越来越近了,而窦建德此刻的心情亦禁不住雀跃起来,高鸡泊是他发家的地方,也是他的一片福地,方圆数百里水域,葭苇阻奥,芦草丛生,只要逃入泊中,即便千军万马追来他也不惮,而且他还有信心在半年之内重新拉起一支万人队伍,再战天下,指日可待了。
一念及此,窦建德不禁胸中豪情顿生,猛抽一鞭纵马急疾,其他人都被他甩到身后十几米的地方。然而正所谓乐极生悲,窦建德的满腔豪情还没来得勃发,一支无情的冷箭便迎面疾射而来,奇准无比地击中了马腿,那坐骑当场悲嘶一声,轰然倒下,往前摔出十几米远才停下,在地面上摩擦出大片血淋淋的擦痕,激起漫天的泥尘。
窦建德的反应虽快,但还是被惯性甩飞出去,摔得七荤八素的,半天爬不起来,要不是他人在空中抱头蜷缩,护住全身脆弱的地方,只怕这一摔就能要掉他的老命了。
曹氏和宋正本等人失声惊呼,急忙勒定马,此时道旁的草丛中却冲出来一队齐兵,杀气腾腾地拦在道中,为首的那名武官十分之年轻,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不过却表情冷酷,眼神锐利,腰挎一张铁胎硬弓,手执一杆亮银枪,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凌厉,着实让人不敢小瞧。
王伏宝见状微微色变,脱口道:“薛仁贵!”
没错,眼前这名小将正是齐军中的后起之秀薛礼——薛仁贵,这位也是史书上的名将,而且还是演义小说里大书特书的牛人,是率领唐军扫平高句丽的功臣,不过呢,现在的小薛礼已经成了高齐的人了。
大业十年那一年,高不凡还是涿郡鹰扬郎将,奉命剿灭从奚口入侵的奚人,过程中意外救下了薛礼和小罗通,发现薛礼是个可造之材,便交给了徐世绩培养,一眨眼便五年过去了,小薛礼已经长成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不得不说,薛礼这小子确实天赋极高,而且学习极为刻苦,不仅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而且骑射功夫精湛,兵法精熟,在军中崭露头角,俨然成为齐军第三代小将中的第一人。今年在涿郡举行的武举当中,薛礼更是以全科第一的耀眼成绩夺得了武状元。
隋朝本来还没有状元这个称号的,但是这几年齐国大力推行科举制度,高不凡把后世明清时期成熟的科举制试照搬过来了,再结合实际稍加改良,于是便有了文武状元的称号,也让广大的底层百姓获得了一条公平、公正、透明的上升通道。
齐国这种新式的科举制已经实行两年了,效果很好,不仅为国内选拔了大批有实力的人才,还获得了广大下层学子的称赞和拥护。
言归正传,且说薛礼年纪虽轻,但在军中的名气却不小,而王伏宝归顺高齐后,同样也在齐军中任职,所以认识薛礼。
薛礼没有理会王伏宝,只是盯着从地上狼狈爬起来的窦建德道:“清河公携家眷离开涿郡,意欲何往?”
窦建德摔得有点惨,脸颊上也有大片擦伤,血流披面,嘴唇也磕破了,火辣辣的疼,不由恼羞成怒道:“与你无关,乳臭未干的小子,识相的马上滚开!”
薛礼不卑不亢地道:“薛礼奉了长孙王妃之命,请清河公和窦夫人回府,还望清河公配合,否则……”
窦建德眉头一皱:“否则如何?”
“否则清河公下一个见到的将会是裴行俨大将军,届时会发生什么事,就不是长孙王妃可以把控的了。”薛礼淡淡地道。
此言一出,窦建德微微一颤,宋正本和王伏宝也是面色大变,曹氏更是瑟一瑟地发起抖来,裴行俨骁勇无比,杀伐狠厉,若是遇到这位,只怕自己这些人都留不得命在了。
窦建德面色变幻,冷笑道:“如此说来,长孙氏派你来此拦截本王,倒是出于一番好意了?”
薛礼点了点头道:“清河公最好不要辜负了王妃的好意。”
窦建德心念电转,不过眼看就要到达高鸡泊了,此时回头他又如何能甘心呢?所以思量了片刻便道:“长孙王妃的好意,某家心领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怒某家难以从命!”
窦建德说完拔出刀,喝道:“王伏宝!”
王伏宝立即举棍向薛礼冲上去,同时大喝:“薛仁贵,且让俺王伏宝来秤一秤你的斤两。”
薛礼摇了摇头,催马上前挺枪就刺,只用十个回合不到便把王伏宝刺落马下,而且丝毫也不留手,一枪正中咽喉,王伏宝当场便死于非命,华佗再世也救不回了,吓得曹氏失声尖叫,脸色一片惨白。
窦建德显然没料到薛礼年纪轻轻,功夫竟然如此了得,不由后背阵阵发冷,不知不觉间,握刀的手已经满是冷汗了。
薛礼目光锐利地盯着窦建德,策马缓步逼近,手中的银枪还在往下滴着血,曹氏紧张得在马背上摇摇欲坠。
眼看薛礼就要举枪刺出了,窦建德的心理防线终于被击破了,把手中的刀往地上一扔道:“某家跟你回去。”
薛礼闻言收枪,吩咐道:“来给,给清河公备马!”
一名齐军立即牵了一匹马过来供窦建德骑乘,后者一言不发地上了马,拨转马头往涿郡方面返回,宋正本和曹氏两人也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
第二日下午时分,薛礼便押着窦建德三人进了蓟县城,直入齐王府中向长孙无垢报到。
“禀王妃,末将已奉命将清河公及窦夫人带回来了,王伏宝试图顽抗,已然被末将斩杀。”薛礼单膝着地向长孙无垢行礼,眼神中充满了尊敬。
话说薛礼的表字还是长孙无垢给取的,仁且贵!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温婉地道:“仁贵辛苦了,起来吧,把清河公带进来。”
很快,窦建德夫妇,还有宋正本便被带了进来,窦线娘见到父母狼狈的样子,不由鼻子一酸,脱口道:“爹,娘亲,你们……咋如此糊涂啊!”
窦建德面色灰败,曹氏面色苍白,前者看着座上端庄而不失威严的长孙无垢,心情复杂无比,最终缓缓地跪倒在地上,叩头行礼道:“罪臣窦建德,叩见长孙王妃!”
“犯妇曹氏,叩见长孙王妃!”曹氏亦叩头伏地请罪。
魏征冷冷地盯着窦建德,眼中杀机隐现,心里却暗叫可惜,他老早就瞧出窦建德枭雄之心不死了,所以借着这次突厥人来犯布下一个局,结果窦建德果然中计了。
魏征本打算放任窦建德逃回高鸡泊,等其把旧部都召集起来,然后再一网打尽,连同窦建德和忠于他的人全部连根诛除,为此,魏征已经知会了在山东领军的裴行俨,请他配合行动,岂料长孙王妃仁慈,不忍当地百姓再遭刀兵之灾,也不忍丈夫背上狠辣无情的骂名,又念及与窦线娘姐妹情份,所以派了薛礼在半路将窦建德截回。
如此一来,魏征的布局执行了一半便执行不下去了,心里多少有点不快,所以厉声喝道:“窦建德,齐王一直待你不薄,王妃亦待你们夫妇优厚有加,为何还要叛逃?”
窦建德本来还想反驳几句的,但见到妻子曹氏正瑟瑟发抖,而女儿窦线娘也是以泪洗面,不由暗叹一声,伏首道:“窦建德鬼迷心窍,铸下大错,还望王妃娘娘看在窦王妃的份上,饶过拙荆和宋正本,一切罪责皆由窦建德一人承担。”
魏征眼中闪过一丝讶然,窦建德竟然服软了,连一句辩驳都没有,让他想借题发挥也没有余地了,只能暗叫一声可惜。
长孙无垢平静地道:“如此说来,清河公知罪了?”
“窦建德知罪!”窦建德沉声道。
长孙无垢点了点头,让侍女取来了一本经书交给窦建德道:“我这里有一部金刚经,清河公拿回家中早晚勤读。”
窦建德愕了一下,双手接过经书,恭敬地叩首道:“谢王妃,窦建德领命!”
曹氏也连忙吓叩首谢恩。
长孙无垢挥手道:“送清河公和窦夫人回府吧,宋正本削去官职,押送北都工场役三年。”
很快,窦建德夫妇被送回府中,宋正本也被押了下去。窦线娘情不自禁地牵住长孙无垢的手,感激地道:“无垢妹妹,谢谢你。”
长孙无垢微笑道:“线娘明明知道计划,却没有提前告知令尊,倒是难为线你了。”
窦线娘有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睛道:“我爹脾气倔,不撞南墙心不死,这次总得让他长点记性。”
半个月后,在家中专心“研读”《金刚经》的窦建德终于“大彻大悟”了,请求去除爵位出家为僧,而曹氏也希望能在家带发修行。
长孙无垢允准了,命人在蓟县城中改建了一座佛寺供窦建德剃度出家,法号了性。
就这样,一场风波便被长孙无垢以春风化雨般的手段平息了,没有闹出腥风血雨的乱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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