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祭祀,这个名字,听起来让人有很不好的预感。”齐乐人想挤出一个笑容,可是他笑不出来。
阿娅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夜莺,夜莺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始终注视着齐乐人。
“在本源之中保持清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时候需要一些……稳定的办法。”夜莺斟酌着词句,“简单来说,这个秘仪困住了陛下的本体,让他的本体留在祭坛中,维持冷静清醒的冥想状态。他的化身则可以自由行动,即使受伤,伤口也会转嫁在本体身上。陛下应该就是通过这种办法,才能在三年来维持住理性。”
直到,融合试炼打破了这个危险的平衡。
齐乐人垂下了眼帘:“这个秘仪的代价是什么?”
如果没有代价,宁舟和阿娅为什么要苦苦隐瞒他?
“痛苦。他会感到痛苦,但也仅仅是痛苦,他没有生命危险……大概。”夜莺说道,“而他必须承受这些,这是清醒的代价。”
“我现在,能去见他吗?我是说他的本体。”齐乐人问道。
夜莺和阿娅一起摇头。
“秘仪一旦开始,他就被流放到了没有时间和空间的缝隙中。也就是说,祭坛不在我们所在的物质世界,我们没有坐标。首席大人也许有,但是除非达成她与陛下约定的条件——多半是他的化身死亡——否则她无法说出来。所以能中途中止秘仪的,只有陛下的化身。我建议您现在就出发,找到失踪的化身,解决化身上的‘小问题’,等到他恢复正常,您再说服他结束血之祭祀。这需要谨慎,十分谨慎,因为贸然中断秘仪,后果很可能是加剧毁灭本源里的诅咒。”夜莺叹了一口气,“……我不想看到宁宇的悲剧重演了。”
齐乐人被说服了。
现在逼问阿娅、追究血之祭祀毫无意义,他不能打开祭坛结束仪式。
他至少也得把宁舟找回来,解开他身上的时间逆流之刑,然后逼着他把所有瞒他的事情坦白。
内心深处,他有一种恐惧,他害怕直面血之祭祀的那扇铁门。
铁门后的宁舟,究竟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这一刻,他竟然不敢去触碰。
“时间紧迫,我现在就出发。夜莺,议事团的事情,需要麻烦你协助阿娅。”齐乐人对夜莺说道。
夜莺点了点头:“定当竭力,请您放心。”
“阿娅,夜莺是可以信任的人,她应该能帮上忙。至于她的来历,让她自己跟你说吧。”齐乐人说道。
阿娅应了一声。
“另外,虚无魔女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吗?”齐乐人隐晦地问了一句。
“啊,这个……我们暂时不会离婚。”阿娅低声说道。
理清了纷繁复杂的事情,齐乐人的心情好了一些,见阿娅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开玩笑地说道:“不离婚的话,丧偶也可以。”
阿娅紧张地说道:“不,不不,不能再杀了,议事团的元老已经差不多被清空了……”
夜莺笑了一声:“那倒是。绝望、怨恨、虚无,她们三个可是从宁宇的时代斗到了今天,现在死了两个,总算消停了。王后陛下在议事团会议上的表现相当精彩,让人目不转睛。老实说,我当时以为这次行动要失败了。”
阿娅连连点头,当时她也看呆了,甚至怀疑齐先生的化身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难道魅魔的身体会对他的性格产生这么恐怖的影响吗?幸好,一切只是他在演戏。
也许不只是演戏,阿娅心想,当她听到他怒火滔天地要议事团把宁舟还给他的时候,她的心也跟着剧痛,他的痛苦、怨恨与愤怒,是真的。
她偷偷打量着齐乐人,他尴尬地笑了笑:“咳……演技方面,我还算有点家传的心得,不值一提。要是行动真的失败,我就带着阿娅撤退。只要人活着,一切的失败都不算什么。”
齐乐人看向阿娅,飞快地转移了话题:“我不在的时候,你多加小心。不必担心清洗议事团可能造成的叛乱,魔界有魔界的秩序,也许情势会乱上一阵,但恶魔们总会知道,听话不一定不会死,但不听话,就一定会死。毁灭之书在我手里,他们会老实的。”
有了齐乐人的这番话,阿娅终于笃定了,她用力点了点头。
齐乐人松了口气。阿娅是个很好的执行者,她能把交代给她的事情做好,但她不是一个擅长做决策的人,她需要有人为她理清形势,做好决断,然后交给她执行,这样她才会有底气。
从前,做决策的人是宁舟,现在,这个人是齐乐人。
齐乐人站了起来,桌上的白咖啡已经冷了,他不抱希望地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咖啡,他就要出发了,去无边无际的雪焚高原中找一个人。
微微苦涩的咖啡香味中,本以为不可能看到宁舟的齐乐人,恍然间见到了一片茫茫雪原中的森林。
夜幕降临,雪原被皎皎月光照亮,高耸的雪松宛如一支支拔地而起的利刃,贯穿在冰天雪地中,如剑冢,亦如丰碑。
森林间有一片空地,周围是一个个的木桩,原本长在这里的林木好似被什么人砍去了。那些被砍掉的林木堆积在不远处,成为了一间正在建造中的木屋。它还没建好,只搭出了一个框架轮廓,不足以挡住寒潮。
木屋的主人只得坐在一团燃烧的篝火旁,用厚实的毛皮斗篷将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
他在篝火旁看书,看得很认真。
雪焚高原的夜晚太冷了,水壶里的水早已冻结成冰,他只能喝不容易结冰的烈酒,那冰冷的酒精在喉咙里化为滚烫的热力,给他带来片刻的温暖。
远方传来了狼群嚎叫的声音,这是饥饿、野性、渴望血肉的声音,他放下手中的书,右手摘下斗篷上的兜帽,将右手按在刀柄上,起身看向狼群的方向——
月光照亮了雪原,雪原照亮了他的眉眼,那是一张过分年轻的英俊容颜,一张刚刚成年的、少年人的脸。
厚厚的绷带缠住了他的左眼,那完好的右眼在皎洁的月光中蓝得动人心魄,他警惕戒备,宛如一只即将成年的幼兽,面对周围蠢蠢欲动的猎食者。
这种锐意尽显的锋利,是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是他还太年轻的证明。
他还没有成长到能对一切危险从容不迫,所以才会在遇到风吹草动之时,都拿出百分百的狠劲,好像每一个敌人都会置他于死地。
他必须经历足够多的危险,积攒足够多的经验,才能学会从容应对这个世界。
现在的他,还做不到。
被他放下的那本书摊开着,篝火温暖的光照出了上面的内容。
那是一副用炭笔描绘的人物速写图。
画中,是齐乐人凝望着远方的侧脸,画中的他目光坚定,神情温柔。
旁边是一行新加上的潦草字迹:【你要等待他,相信他,即使现在的你,还不曾认识他。】
狼群没有来,他等的人也没有来。
他重新坐回了篝火旁,抱着未来的他留下的日记本,喝着灼人的烈酒,他满怀困惑与迷茫,还有那一丝不知何来的……
期待。
………………
“齐先生已经出发了。”送走了齐乐人,阿娅回到盛夏行宫,对夜莺说道,“他临走前跟我要了雪焚高原的地图,说他能确定陛下的位置,这片高原有雪松林的地方不多。可是……来得及吗?那个时间逆流之刑,会不会加速稳定器的崩溃?”
夜莺显得很淡然:“你要相信血之祭祀。”
阿娅:“但这只是饮鸩止渴!”
夜莺:“但只有饮鸩,才能止渴。一直饮下去,直到他的解药到来。”
阿娅愣愣地反问:“解药?”
夜莺笑了笑,没有回答。
解药,不是已经来了吗?
夜莺说道:“不必担心,关于血之祭祀,我了解的比你更多。这本就是我们一族从极光中获取的知识。现在最紧迫的还是停止时间逆流之刑。否则,陛下会退回年幼的时候,直到消失在这个世间。一旦这具化身死亡,附着在他身上的本源诅咒会立刻反噬给本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阿娅点了点头。
这意味着,血之祭祀失败。
而失败,总是意味着难以承受的代价。
那是悲剧的重演。
她回想起血之祭祀的那一天。
宁舟带着她穿过漫长的地下甬道,走向那处祭坛。
她颤巍巍的,仰望着尽头那扇巨大的铁门,满眼都是恐惧。
“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你了。”跨入铁门前,宁舟轻声说道。
阿娅下意识地点点头,可她很快意识到,这句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站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宁舟。
这一刻,宁舟与他的化身隔门相望。
一个穿着教廷制服,一个穿着魔王的戎装。
他们是同一个人,拥有同样的本源,共享同样的灵魂。
但从今天起,他们不再承担同样的代价——那源自于毁灭本源的诅咒,绝大部分将由一方承担。
血之祭祀,这个古老而神秘的隐秘仪式,源自于死亡之海侍奉世界意志的族裔,他们从极光中获得了这个知识。
秘仪的关键核心在于“稳定器”,通常是仪式发起者的一部分。
这个稳定器会被封印在时空缝隙的祭坛中,承载一切来自本源的负面情绪和外力伤害。
只要稳定器不崩溃,仪式的发起者就不会被本源力量彻底吞噬。
但是,稳定器的承载能力是有限的。这本就是饮鸩止渴的做法,一旦超过负荷限度,稳定器就会开始失控反噬……
宁舟,他将自己的本体送入了铁门背后的祭坛中,以秘仪的力量抵挡来自毁灭本源的侵蚀。
这给他争取到了三年的宝贵时间。
但源自本源力量的诅咒,又将他逼到了深渊的边缘——
现在,他要开始支付代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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