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筑又和江甜说了将近半个小时,告别离去。
方筑走后,江甜推开病房门,回到陆允信手边,坐下。
她一边滑平板翻阅世光改革后的基础资料,一边在本子上做笔记。
刷刷的落笔声和仪器“滴答”声一同响在静寂的黑夜中。
江甜写一会儿,抬头瞟一眼陆允信,写一会儿,又抬头看他一眼……
奈何她昨晚一夜没睡,今天又四处奔波,凌晨两点多,江甜终于撑不住闭了眼,笔堪堪靠在虎口处将落不落。
方才方筑和江甜说话时,陆允信听到声音醒了一次,怎奈麻醉余效太大,没等到半个小时,他又晕了一阵。
再次睁眼,小姑娘刚好睡在他的手边。
她大概是累,呼吸很重。
陆允信想碰一碰她的脸,扬手扬不动,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包得像个只剩眼睛的木乃伊。
陆允信眼睛眨了眨,忍痛把手推过去,他隔着一层厚厚的绷带刚触到她的手。
“啪嗒。”
笔掉在地上,响得清脆。
江甜忽地打个哆嗦。
做贼心虚的陆某人没出声。
江甜混沌地挠一把脸,接着睡,陆允信慢吞吞把别扭的姿势调回来,迷糊着也慢慢睡着。
………
第二天早上,江甜一醒来,就踢到了脚边的笔。她当自己睡相不好,也没在意。
陆允信还没醒,呼吸绵长均匀。
江甜握了握他缠满绷带的手,又安静地陪他坐了好一会儿,才下楼。
冯蔚然已经开车等在楼下,蒋亚男同行。
包子铺最新一笼的灌汤包只剩两个,蒋亚男把普通包子赏给冯蔚然,灌汤包留给了江甜。
不是周末,南城到北城的路不堵,沿途绿意沁人心脾。
车载广播放花泽香菜甜蜜蜜的《恋爱循环》时,冯蔚然跟着哼,当放起《离歌》时,冯蔚然调小音量:“甜姐儿,有个事儿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嗯?”
“明阿姨把钱收了签了字,照理说展板这事儿就该翻页,但我昨晚无意看到世光官网动态,他们和论坛委员会有往来,”冯蔚然斟酌,“所以……”
“论坛是世光赞助的,然后出事的时候广场监控开了,监控室监控没开,”江甜望着车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论坛委员会给的解释是,监控室的监控已经坏掉了一个月。”
冯蔚然点头:“说了是意外事故,讲真我不太信,那么结实的一个东西,为什么偏偏……”
“换个话题吧。”江甜轻描淡写。
冯蔚然咳嗽:“甜姐儿你是等7号北城生产线正式投产了再回去?住你自己家?”
“叫房子。”江甜笑着纠正。
什么都没有,怎么能叫家。
蒋亚男怜惜:“我和猴子等会儿准备在北城买点花生酥带回去,是程六娘比较正宗吧……我买了给你送点过来?”
“不用麻烦了,毛线在北城,”江甜朝蒋亚男眨眨眼,道,“我去生产线那先打一趟,就要去毛线那。”
蒋亚男眼睛都亮了:“那我更要送过来,我二次元小哥哥!”
冯蔚然不敢开腔,只能一个劲儿清嗓子。
江甜忍笑:“亚男你体谅一下你家妻管严敢怒不敢言,为了家庭和谐咱们下次再约。”
“……”
………
毛线近两年大火之后,出席活动频繁。
江甜去书店找她时,她还在台上和几个基友一起签售。
远远望见江甜,毛线给马上要排到跟前的几位读者颔首说“抱歉”,快步把江甜领了过来。
基友们好奇问是谁,毛线把手搭在江甜肩上,一脸宠爱道:“给你们说过啊,我家小青梅,之前在美国,才回来没多久。”
江甜穿了件白衬衫搭浅绿及膝裙,盘了个秀气的丸子头在脑后。
她额前有碎发垂落,修饰出精致白皙的脸庞。
毛线介绍画手给江甜认识,江甜一一握手。
言语间,毛线给她搬了张凳子,她握完手坐等在旁边。
有粉丝上来问江甜和毛线认识多久,江甜也不遮掩,落落大方地回答“二十年”,偶尔毛线凑过来给她说句什么,她轻笑,颊上两个小巧的酒窝甜得娇羞。
临散场,其他画手想发微博,问江甜:“有微博吗,我们发合照艾特你,顺便互粉一下?”
江甜不好意思道:“之前有个小号,换手机忘记密码了。”
“没事儿,重新开一个。”毛线让她帮自己抱着东西。
毛线和江甜在外面吃了饭,回江甜在北城的房子时,碰到了旅行中途休整的江爸爸。
江爸爸开门,看江甜脸色不好,问她:“怎么了?”
江甜也不藏着掖着,所有的话都给江近城说。
江近城听罢,默了半晌。
“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多说,”江近城接了两个小姑娘手上的东西,“反正老爸就你一个女儿,老爸有什么都是你的,还有毛昔安,有什么要给江叔开口,”他劝诫,“看你和甜甜一样瘦不蔫当的,年轻人要注意身体。”
俩小姑娘又在楼下陪江爸爸聊了一阵,才上楼回房间。
毛线发微博艾特江甜,毛线的基友们发微博也艾特了“AJIANGTIAN”。
毛线问江甜:“你猜你洗完澡出来粉丝有多少?”
“互关有几十,我胆大包天猜个两百?”江甜背着身找衣服。
毛线但笑不语。
这次签售会预热了快一个月,请来的也都是二次元封神级大触,现场摩肩接踵,掌声如潮。
晚上话题一开,光是粉丝带话题晒照片,十分钟内发帖数直逼千位。
粉丝们看大触们都艾特了一个从未出现的名字,好奇点进去,然后发现这人也晒了合照艾特了大触。
粉丝们一圈问号还没来得及消,又有人发现——江甜关注的人,自己全都关注了,江甜开微博不到四个小时,而自己关注的大佬们全都回关了她。
不止二次元。
上至双程国际高贵冷艳的董事局主席程思青,四小花旦之一沈言曦,大总攻霍哥儿,下至南大女神教授明瑛,台柱楚珣,甚至还有HUAJ江渊,红树资本老总洪红树……
江甜澡还没洗完,身份已经被神通广大的网友扒了个底儿朝天。
江甜洗完澡出来,毛线朝她举起手机。
“一千?”江甜读懂她的表情。
“5678。”毛线捞过江甜手里的浴巾,自然而然地擦给她擦头发。
南城,医院内,陆允信颅内的淤血一天天散净,身上插的各种仪器管渐渐拆掉,他慢慢开始喝流质食物。
北城,别墅内,江甜粉丝很快涨到十万,二十万,三十万……
江甜每天上午去生产线盯流程,下午,毛线在楼顶画画,她就在二楼看TAXI的文件,改后续宣传策划。
时不时毛线接个巧克力广告,江甜就做个抽奖,有粉丝让毛线赶紧换掉世光手机,江甜就发条微博抽苹果,开玩笑说黑箱给毛线。
这几天里,江甜给江近城说要车,江近城喊人送最新的过来,一天一台,不重样。
她说要包,江近城也没什么审美,都朝最大牌的店走,分不出哪些包包哪些款式新,索性都给江甜买回去。
九宫格照片随意晒出来,一个开豪车背豪包、戴顶奢珠宝吃喝玩乐各种奢靡的无脑白富美形象跃然纸上。
而作为幕后工作者,跟在江甜身边的程女士助理整个人心态有点崩。
程女士给她开的年薪丰厚,要求也只有照顾甜甜。按理说,她确实该像以前一样不声不响、任劳任怨,可了解整个事情,再跟随小姑娘从南城到北城……
她实在忍不住:“都说虎父无犬子,程女士和江总都是那么剽悍的人,我以为你怎么也要飙一出生涩又不失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峰回路转的商战大戏,结果呢……”
程女士助理快崩溃:“我大刀都掏出来,你自己战战兢兢工作就算了,还让我成天P图加滤镜配么么哒天气真好,我们和网红照骗有什么区别!”
“我还是个小孩,懂什么商战,”江甜“噗嗤”笑一声,随即弯着眉眼回答,“网红们有猫撸,我没有猫。”
程女士助理:“……”
“网红们会晒自己做的菜,卖相特别精美,”江甜诚实,“我只会做番茄排骨汤,红番茄,绿葱花。”
程女士助理:“……”
“网红们好像都有网红闺蜜,塑料姐妹花们会在自拍时争着在后面显脸小,”江甜想了想,“不对,我基本不晒自拍,没什么镜头感。”
助理白她一眼:“你有颜值九分的男朋友,最后一分给绷带……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吗?”
江甜停住拿文件的手。
“我想打个电话。”她忽然放轻声音。
助理心下了然,立马起身,出去时,给她带上了房门。
正是下午两点,阳光顺着城市的轮廓无垠铺开。
江甜微微张开手指,让阳光从指缝滑过,落到A4纸上。
她和以前一样问:“明阿姨你午休了吗?”
“午休了,下午没课。”
“他醒着吗?”江甜道,“明阿姨你把电话给他吧。”
明瑛那边走着:“他今天药吃晚了,中午没睡刚刚说要睡,也不知道睡着没有。”
明瑛念叨:“陆允信你睡着了吗——”
“明阿姨不用喊他。”江甜压低声音打断。
陆允信还没来得及睁开眼,便听见明瑛递过来的电话里,小姑娘温柔又妥协的声音。
“我听听他呼吸就好。”
她声音很软,羽尖一般,轻轻覆在陆允信心上。
酥□□痒,又不愿吹开。
多年以后,陆允信作为一个划时代人物登上顶级规格演播厅,主持人问:“陆先生和陆太太伉俪情深,可以说说你们共同经历的美好瞬间吗?”
主持人以为会是他们事业的闪光时刻。
陆允信脑海里闪过很多——有小姑娘一边哭着说“打雷危险我们先回去”害怕得要死,一边又伸手想抱他,有他们第一次参加博鳌论坛,她一步三回头,当着程女士的面还是没忍住朝他奔过来。
还有就是他在鬼门关徘徊,她一腔孤勇,替他握着人间。
人前,用盛藉的话说,她是“天生的领导者、胆识不凡”。
人后,每每给他打电话,她总是心疼他吃药引起咽炎、嗓子干痛,让他不要说话,她则是轻言细语汇报自己今天做了什么,让他乖乖听明阿姨的话不要作,说她会在生产线投产之后等两天,确认没问题再回来,让他不要记挂……
而今天,她没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听着他呼吸。
可江甜越是安静,陆允信闭着眼,胸口越是起伏着无法呼吸。
大概过了一分钟,陆允信嗓子动了动,灼烧般的疼,但还是想和她说话。
“扣扣扣”,江甜那边忽然传来敲门声。
陆允信没开口,江甜不知道他醒着,仍给他说一句“好好休息”,又体贴地对明瑛说最近注意流行感冒,这才挂了电话。
四月春深。
10号前后,陆允信只剩左腿和右手打着石膏,其他地方的绷带都拆了。
北城生产线也装配、检查完毕,继世光6号举行的投产仪式后,悄然进入规模生产。
陆允信一天没出院,江甜就是TAXI一天的主心骨。
盛藉遗憾:“虽然投产速度差缩小到了三天,但世光还是在我们前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江甜笑。
世光最擅长的,不就是用意外,来改变没办法的事吗?
江甜确定11号下午回南城,江爸爸已经走了,毛线在楼顶给江甜张罗属于两个人的自助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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