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大和南大分立在南城两端。
陆允信年一过就回了学校,和导师、同学没日没夜地泡在研究所忙项目,偶尔放松,他便拿出一本横格子已经写满的日记,不敢看内容,只把潦草的字迹落在纸页上下的空白处。
等第二本日记写完,项目告一段落,草长莺飞到了三月。
开学第一天早上,陆允信拎着电脑从外面回寝室,推门撞见冯蔚然一边对着镜子涂发胶一边哼小曲。
见陆允信进来,冯蔚然用梳子压着头发:“班长昨晚在群里说这学期学校有个大型交换项目,金融院、管理院还有我们院都会来新同学,”冯蔚然挑眉,“不去迎接一下……”
“没空。”陆允信把电脑抛桌上,关手机脱鞋,扯过被子倒头就睡。
冯蔚然默默咽下“吗”字,又喷了点香水,收拾完东西摁灭灯,边出门边给蒋亚男打电话。
………
交大另一个方向,临近后山。
三月春寒料峭,骀荡的春风裹着晨雾,吹得江甜拢紧衣领,一面搓手一面跺碎步。
蒋亚男远远望见江甜,没等冯蔚然把自行车停稳,就从他后座跳下来,快步过来握住江甜的手:“我的乖乖诶你穿个半截裙不冷啊。”
她捏一下江甜衣袖,“毛衣也这么薄,怪不得手这么冰,带厚衣服了吗,没带待会儿我去宿舍给你找两件。”
“带了,在箱子最底下,我看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有太阳,谁知道……”江甜也委屈。
“好了好了,”蒋亚男把江甜行李箱扔给冯蔚然,“我先带你去宿舍,中午去吃潮汕牛肉?”
“我都行,吃食堂都可以,”江甜给冯蔚然道谢,边走边打量排排幢幢仿古欧风格的红墙绿瓦,“这还是我第一次来交大。”
“待段时间就习惯了,”冯蔚然拖着箱子走在蒋亚男身边,别过身体问江甜,“我看学校官网挂那公告,伯克利交换项目是1年到2年?”
“我们工管是1年,金融院是2年,”江甜软声解释,“这个项目是Will发起的,主要是推金融院,工管是附属的,然后交换这一年绩点拿到4以上,回去参加再参加一个项目考试,过了就拿到直博资格。”
“意思是你待一年就回去?”冯蔚然问,“然后呢,就不回国了?”
交大进门有一排便民商铺,奶茶店,包子铺,超市,银行,打印店悉数开张。江甜一家一家逡巡过去,“我刚来就想着我走,老同学未免太不厚道。”
玩笑开罢,她轻猫淡写:“前年和去年圣诞回来看过两次老太太,然后明年老太太他们返聘合同到期飞过去,我也刚好结束交换,所以应该不会留下。”
冯蔚然心直口快:“所以允哥——”
蒋亚男反手捂住冯蔚然的嘴,然后,戳江甜胳膊:“快看,这是你们工管院的教学楼,和金融院挨在一起,金融院后面就是计算机院。”
“这是食堂。”
“女生宿舍在食堂左边,男生宿舍在食堂右边,北门这边住的是大一和大三的,南门那边住大二和大四的……”
蒋亚男痕迹明显地转移话题,江甜承她情地应下。
路上有不少拉箱子返校的同学,轮子压在柏油路面发出窸窣声,树下湿润的土壤里跟着拔出雏嫩的芽。江甜望着这个陌生的校园,眉眼温柔而自然……
好像方才那两个字,没在心里荡起一丝波澜。
转角一过,到了宿舍,江甜从包里摸出快递邮过来的校园卡刷门禁。
楼妈登记江甜:“不是这楼的同学不能进哈,开学了,外面推销东西的可多了,假装自己是学长学姐,交换生人生地不熟的,”楼妈给江甜使眼色,“可别被骗了。”
“这是我姐姐姐夫,”江甜比划着自己和蒋亚男的脸,弯着眉眼,“您看看长得像不像。”
楼妈半信半疑地瞟两眼,放三人进楼。
江甜寝室在二楼最边上,另外三个室友还没回来,撕开封条,便闻到了宿舍里那股浓浓的霉味,地板上长满了厚重的白毛。
“没办法坐,”江甜皱眉,忖道,“要不然你们俩先回去,我收拾好了叫你们……”
“回去什么啊。”蒋亚男去阳台捞了把扫帚递给冯蔚然,“你去把地板弄了,”然后递帕子给江甜,“你去把自己床位擦了,我给你擦桌凳和墙壁。”
蒋亚男读文科后,和江甜见面其实不多,乍一看还是微胖留着西瓜头,可眉宇里那股执行力出落出来……
江甜感动,作势要抱她:“我可太爱你了吧……”
冯蔚然“诶诶”两声,挡在江甜面前:“我还在这里啊,甜姐儿你这就过分了。”
“你爱亚男和我爱亚男又不矛盾……”
江甜话没说完,蒋亚男挥开冯蔚然抱一下江甜,江甜转脸朝冯蔚然笑得得意,冯蔚然撑着扫把捂胸口作悲恸状,蒋亚男又嫌弃地去抱一下冯蔚然,冯蔚然立马笑逐颜开。
江甜嘲他“狗腿子翻脸比翻书快”,唇角弯着弯着,有些笑不动……
如果当时她没有那么决然地走,如果当时她耍耍性子留下来。
如果她不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他不回“我不会等你”。
自己和他,是不是也可以笑笑闹闹,这么甜……
可是,没有如果。
中午去吃饭,冯蔚然给陆允信悄悄拨了个电话,陆允信大概还在睡,没接。
下午三个老同学回去,一面收拾一面唠嗑。
蒋亚男给江甜说:“东郭生过一次病,好像是肾结石还是什么,我们组织去看她,她说你逢年过节都会给她发短信。”
“走得急没给东郭道别,”江甜笑,“她挺喜欢我,感觉挺对不起她。”
“还有那个杨紫婵你记得吗?”
“记得。”
“就她从一中转去西区没多久,不是飓风全市放假吗,”蒋亚男说,“她爸出去送外卖,结果被树倒下来砸到腰,半身不遂瘫痪在床,她高二就辍学了,一边带弟弟,一边帮她妈妈打理面馆,最开始好像挺苦的,面馆赚的钱给他爸治病,然后每个月五百块低保,一家四口掰着花。”
当初栽赃,泼橙汁,感觉难过得天要塌的大事,江甜现在想想,唯有唏嘘。
她停下手:“那现在呢?”
“现在还挺好,”蒋亚男道,“面馆开了家分店到交大门口,我也是点外卖遇到她送外卖多聊两句才知道。”
“……”
四点,整理得差不多了。
蒋亚男接到电话室友忘了带钥匙,她抱江甜:“我就在你隔壁那栋宿舍,你平时没事儿可以约我,哲学系就期末赶读书报告累,平时都闲得要死。”
“好啊。”江甜给蒋亚男道谢,又给冯蔚然道谢。
冯蔚然累得一脸生无可恋,学女朋友想抱甜姐儿。
待江甜也朝他伸手时,他却一个激灵:“别了,允哥还没抱,我可不敢先抱……”
话没说完,江甜隔着礼貌的距离轻轻抱一下冯蔚然:“很羡慕你……”放开。
“那可不,”冯蔚然嚷嚷,“单身狗活该羡慕……”
江甜笑。
羡慕你,一直在他身边。
………
晚上,江甜和程思青语音。
“嗯,知道了,要去外公外婆家……嗯,要给明阿姨他们把礼物带过去……”
“嗯,年报看完了,和江渊聊了一会……互联网暴利不可否认,上次Will不是说了一个资本转型吗……”
“注意身体,好好,你也是,我也是……”
忽然,翕合响动。
紧接着,“啊”地尖叫震在江甜耳后。
江甜挂断电话回头,便被三个脸上刷着国旗颜料的姑娘抱个满怀,争先恐后“你是我最爱的人”“不不,我最爱江甜,是江甜吧”“好像有酒窝诶”……
江甜吓一跳,然后从座位上起来,眉眼柔和地给三人找礼物……
南城冬天是出了名的湿冷。尤其寝室在二楼,每次放完寒假回来,都要面对一屋子的霉虫。
大一大二,先到的女生老老实实收拾,大三大家学聪明了,谁也不肯当第一个回来的,三人去看了演唱会又逛了街,就等着看谁憋不住先进来,结果遇上带了田螺姑娘和礼物的江甜……
四个女生很快打成一片。
梳脏辫的室长排老大,也是工管一班班长,胡雨涵。
老二是工管一班团支书,短发,染奶奶灰,叫林琅,别名娘娘。
老三是学逻辑的,刚好和工管拼的寝室,长了张柳眉杏眼美人脸,进了贵圈,只有开学期末两周在学校,和江甜在一个圈子有过几面之缘又心照不宣,沈言曦。
沈言曦问江甜洗漱没,没洗漱让江甜先去,要不然晚点人多水就小了。
江甜说自己洗过了,老大洗把脸,敷着面膜问江甜:“明天下午有时间吧?”
“有啊,系里不是有迎新会吗?”
“就是提醒你一定要去,我们辅导员贼事儿逼,你请假还要让你用什么证明去销,班级活动能不请就不请,以后如果你有事也到场刷个脸,我和娘娘给你把名字勾了,你提前撤。”
江甜笑着应好。
“真的事儿,”娘娘叼着牙刷,含混不清,“之前我以为所有辅导员都这样,寒假跟着几个计科大佬做项目,才知道人辅导员从来不管……不过也是,都说金融工管高富帅多,计科那是牛人多,你事儿根本不鸟你,再逼逼黑到你电脑去。”
“这么厉害?”江甜刷新着电脑桌面,手指不自知地顿一下。
“反正允哥几个从来不点到,但是他们做项目也是真的忙,好像允哥想把一个课题项目朝创业项目上转,”娘娘说,“每次他们几个讨论,我和亚男坐旁边就和听天书一样,亚男是冯蔚然女朋友,冯蔚然也是一大神,一直跟着允哥……”
娘娘把口漱了,背倚着江甜旁边的床梯:“知道允哥谁吗?”
江甜没来得及回答。
“我看你籍贯北城,你要以前是南城的就知道,高考状元,脑袋发抽到了交大,上课睡觉,专业第一,又高又瘦,面瘫话少,颜值没得嘲,特别是那股懒散的劲儿,我的天你是不知道,”娘娘话匣子打开了就停不下,“那天课间他睡着,然后老师走过去和他说什么,他坐起来,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敲键盘,手好看,然后半梦半醒那眼神,我啃着包子听到有女生叫出声……”
“就是性格太冷了,感觉他除了项目,对其他事儿都上不了心,”娘娘说着,叹息,“我和老大她们都讲,大学三年没女朋友,不是他铁石心肠,就是他心里装了个铁石心肠的人,但允哥这样,很难想象他谈恋爱是什么样子。”
娘娘瞥一眼时间快熄灯,她拍拍江甜肩膀,“就是不知道他们项目还招不招人,要招人你打着面试名头去打望,或者改明一起走,碰上允哥我指给你看啊。”娘娘说完,赶紧拿浴巾。
留下铁石心肠的江甜心尖微微颤,凝视只有一只高大哥威斯犬的电脑桌面,细声应:“好……”
夜幕如盖昏沉,“吱吱”虫鸣聒乱。
很多个这般相似的夜晚里,江甜辗转思量过遇到陆允信的千万种方式。
但从未想过这么早,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
作者有话要说:
陆允信:冯,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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