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久之前,他才醉醺醺地打了个电话过来。
明明不久之前,楚珣说给他带了牛肉干,他才应了好。
明明不久之前,真的就是十几分钟前,怎么突然就……突然就……
霍星叶撑着泥地摇摇晃晃站起来,想拿楚珣的手机看通话时间。
“现在这些新闻端也是够拼,为了钱和热度假料都写得出来,楚珣你们东南系都不管的吗——”
视线触及屏幕上南大官网界面庞大醒目的“讣告”,话语戛然的同时,连带着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呆呆地,不知所措。
楚珣拉着她的手,拨出一个熟识老师的号码,云淡风轻问:“请问一下宁老……”
“今天一早,宁老说有事找周副校,听说两个人发生了不愉快,宁老走得很急,出门没注意走廊上一滩水,踩上去摔成了脑溢血,周副校听到声音反应很快送到医院,本来是救过来了的,结果断断续续昏迷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是走了……当然,我也是道听途说……楚教授,你。”
“谢谢了。”
“不客气……”
三月初,楚珣来的那天,宁老头打电话给自己说“一把老骨头指不定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就挂了”。
昨天晚上,宁老头再次打电话,说“自己一把老骨头手脚不灵便指不定摔一跤就没了”。
第三次的今天,宁老头终于没有重复这句话。
而是……
对一个潜心《周易》的学者来说,最好的归宿是不是就是知天命,每一步都走得恰到好处,两袖清风、从容淡然地走进不可抗逆、老天为自己设下的局里。
楚珣挂了电话,一回头,便撞见自家姑娘强忍着眼泪,苍白的唇瓣喃喃动:“是我的错……老头给我说了好多次自己走路走着走着摔一跤,是我以为他在开玩笑……”
“他怎么能这样……”霍星叶一抹眼睛,湿了手,混混沌沌话都说不清,“他得有多神经病,才知道自己真的是走路走着走着出问题……”
“小说和电视剧都没这么灵光……真的有病啊他……”
霍星叶说,楚珣听。
霍星叶眼前一片朦胧,看不清楚珣深邃到近乎死寂的眼睛。
霍星叶说着说着转身跑,楚珣一把拽住她:“你去哪儿?”
霍星叶红着眼,脸上满是诧异:“你不回A市?”
楚珣:“冷静一下。”
霍星叶:“宁从山走了。”
“我知道,”楚珣带着点哄劝的意味,一点一点将女子纤细的身板朝怀里圈,“这是一个事实,既然没有办法改变,那就冷静一点——”
霍星叶倏地甩开他:“冷静?”
“噗哈”一笑,回眸仰面,尽是嗤然:“楚珣,那讣告上的人是宁老头你给我说两次要冷静一点??你特么知道老头唯二两次给我打的长电话都是在说你有多好多好……你想想他为你出过多少次头,为你说过多少话,现在人走了你说冷静?!”
楚珣没接话。
“对,对,”霍星叶连连点头,“你怎么会不冷静?!你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楚教授,你是要一辈子致力学术的人……你不用懂人情世故,别人对你的好全都是热脸贴冷屁股,我激动我庸俗,你特么说着冷静,你应该问问自己还有没有良……”
楚珣眸色愈听愈深,最后并着她手臂抱住她,削薄唇瓣直接覆上去。
霍星叶“尼玛放手”地左摇右摆想挣开。
毕竟男女力量悬殊。
楚珣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松动,甚至夹杂着几不可查的粗鲁,蛮横地撬开檀口,肆意扫荡。
雨,越下越大……
“噼里啪啦”落入花海。
有些顺着花茎下滑,有的沿着花瓣落入花蕊,“嘀嗒”,浇灌出女子双眸紧闭,一声一声不想发出但又控制不住、夹杂着“楚珣你特么就是禽兽”“老娘今天才看透你这个人是不是我死了你也这么淡定”的轻吟和哭泣……
楚珣统统没有理会。
只是闭着眼睛,置身四周黑暗冰冷无边,唯有她温暖的口腔,口齿鲜活,如稻草,是他濒溺前不会放下也不想放下的念……
吞吐着她越来越重的呼吸,感受到她陡然夹紧的双腿以及通向灵魂的战栗,楚珣动作不仅没停下,反而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亦没有退出,释然的瞬间,霍星叶紧紧咬住他的下巴。
快感有多灭顶,咬得就有多用力。
咬到雨水混着血水的咸腥漫进口腔,霍星叶喉咙发涩,正要松口时,两滴温热的液体滚落到她的脸颊,顺着腮部线条缓缓下滑,划出裹着他体温的痕迹……
“楚楚……”霍星叶倏然楞住,想睁眼。
“是雨。”淡淡的。
楚珣湿热的手掌覆住她的眼,不知是**还是情绪所致,亦或两者皆有,这是霍星叶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哑得像易水江畔的芦苇,荆轲的离歌拂过苇叶,瑟瑟,颤颤,难受而撕裂……
霍星叶想说什么,张张嘴,还是什么都没说。
唯有轻轻叹口气,学着他平常的样子,万分温存地去吻他的眼,一寸,一寸,捧着他的脸,吻干本就浅薄的泪痕……
良久之后。
楚珣抱她回帐篷,烧温水帮她擦净身子。
躺在睡袋上抱着浑身香软的小姑娘,这才用那种小男孩去网吧被家长逮到的语气提出一个问题:“我刚刚好像……弄在里面了……”
“那就给你生个猴子,”霍星叶挑了根沙拉酱少的野菜,眯着眼嚼,“不是说好的吗,我们可以生个小萝莉认宁老头做干爷爷,可以生个小正太让宁老头认他做干……”
说着说着,两人沉默。
苔原带独有的盛景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北极花海。
大雨过后,花海涤掉所有的尘埃和郁气,野生的和玻璃罩中的星叶草剪了彩虹微光,在泥地的雨滴上折出一片璀璨难挡,熠熠生辉……
————
宁从山生前一次热搜也没上过。
反倒是死后——
去世挂了两天。
成为继楚议贤和年初殉难的年轻气象学家周岁岁之后第三个中科院颁发的“荣誉院士”挂两天。
葬进八宝山挂两天。
后续追悼再挂两天。
然后,才被“南大副校长周远光疑似贪污,有待证据确认”撬下头条。
楚珣五月一号回南大的时候,霍星叶还在蒙古赶戏。
中途休息的空当,回忆霍阙发过来的监控,左想右想不对劲,一个电话拨过去:“老缺,宁教授和周扒皮绝逼在说这事,你看三句话后周扒皮的嘴型了吗,‘你有本事就告’……门口的水真的没问题?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水没问题,老头进去之前就有一个避的动作,出来太急没看到,”霍阙说,“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周远光的贪污是3月31号匿名举报的,算上调查查出有嫌疑的二十二天,23号开始拘留,如果证据不出来,七天,也就是说最迟今天中午12点,我们就要无罪释放周远光。”
霍星叶问:“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副校长,是学术抄袭比较重,还是贪污翻不了身?”
霍阙无语:“关键是,现在一个证据都没有啊我妹,匿名信里几通通话记录截图只能算嫌疑,不能说明问题……老子以前背单词都脑袋痛,更别提现在帮你作学术上的妖。”
霍星叶若有所思:“要不然一起?”
霍阙:“……”
他很想拒绝这样的神经病对话可以吗?
霍阙挂了电话回办公室,一个小警察缩头缩脑来汇报:“周副校好像察觉到这里是公安局了,我们把人从检察院要过来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霍阙指着自己的脸,没好声没好气:“我帅吗?”
剑眉星目,美感若画。小片警认真点头:“帅。”
“那就好了,”霍阙舌头顶着后槽牙转了一圈,一本正经道,“脸即正义。”
就算霍星叶不提,他也没傻到把周远光放到检察院,好和同伙勾兑报信呵!
与此同时,南大。
楚珣去宁从山生前教师公寓的路上,碰到两个女老师,寒暄:“楚教授好像有点忙,之前宁教授葬礼都没看到你……”
“那边交通闭塞,信号差,”楚珣淡然道,“我是好几天后,才知道……嗯。”
和和气气又聊了几句。
楚珣还没走远,一个女教授便说:“理由都找得这么敷衍,楚教授真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他刚来南大那阵,宁教授对他多好,带他逛学校,带他去吃饭,手把手教他项目流程写报告,连他猫都没坐过的自行车后座都让楚教授坐了。”
“结果楚教授呢,连葬礼都不来,一脸搪塞。”
“听说楚教授家里挺有钱,说得好听叫冷,说得难听叫忘恩负义。”
“真的,整个南大都知道楚教授和宁教授关系最好,宁教授多少次为了楚教授怼校长怼副校……哎,这人啊……”
两个女老师越走越远……
临上楼前,楚珣解开了常年不解的衬衫第一颗纽扣。
好像这样,才能缓解轻微的窒息感……
楼梯间生冷幽僻,暗光照亮狭窄的台阶,斑驳的灰墙上映出一抹颀长的身形,拾级而上……
宁从山住在三楼二户,他家旁边那户门牌上,清晰地写着“3-1”。
楚珣有宁从山家的钥匙,却没有开。
随手砸下楼道监控,一个人对着那扇门发了好一会儿呆,“3149”四个数字在脑海里闪得一片混乱时,才清了清嗓子,敛好神色,敲响“3-1”家的门……
“咚咚咚。”
“咚咚咚。”
忽地,墙上窜过一抹影,直冲立在门口的男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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