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羽峥虚望着窗外,慢慢分析道,“你也留意到女驴友丈夫在看到同伴时不正常的表达顺序,不论多惊慌失措和万念俱灰,在看到救命稻草时都不会左右而言他。那种情景,别说是夫妻,就算一个陌生人、甚至一头牲口在他面前滑下冰缝,他都应该马上提起,之所以先说别的,是为自己做一个心理缓冲,让自己有足够的自信说出谎言。再者,小K是世界上最后一个见到女驴友的人,说她眼睛瞪得很大、充血,还闻到了臭味。也就是说,女驴友存在着结膜下出血的表征,并且有了异味。”
祝瑾年不禁追问:“我就是想不通,零下十几度甚至更低温的冰川就像个大冰箱,死亡不超过一天的尸体怎么会发臭呢?”
聂羽峥不疾不徐,“如果她真是只是不慎滑下冰缝,大概两种死法,一是冻死,二是撞到什么要害。冻死的人是不会有双红眼睛的,撞到要害会不会导致结膜下出血,我毕竟不是法医,不太确定。但据我所知,70%机械性.窒息的尸体都存在结膜下点状出血的表征,而且,死者被勒死或扼死时都会有失禁的现象——那个女驴友同时具备了这两个条件,小K闻到的不是尸臭,而是女驴友被扼杀时失禁的臭味。不是所有人都闻过真正的尸臭,他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把那种味道以为是尸臭,很正常。”
“事情过去一两年了,小K没有任何的佐证来证明自己没有记错,最重要的是,找不到尸体。”祝瑾年皱着眉,双手一摊,显得无可奈何。
“这就是女驴友的丈夫一直不愿意跟小K多说一句话的原因。”
“怎么说?”
“在小K掉下去之前,他心里充满恐惧,怕救援队真的将女驴友的尸体找回来,按程序一验尸,真正的死因就暴露了。他杀了自己的妻子,装成遗属的样子,别人自然不会在他面前多提这个事故,而小K更加不可能在他面前重述他妻子的死状,就避免了驴友中万一有个具备一些法医学常识的人发现不对劲之处。小K的冒失反而帮了他,尸体再也找不回来了,就没有验尸的可能,他其实非常感激小K,为了避免自己如释重负的情绪过于明显,他选择了沉默。再说,小K被人‘碰了一下’才会掉下去,那个碰他的人,会不会就是女驴友的丈夫?”
“如果是这样,那男的真是居心叵测、阴险毒辣!”祝瑾年咬牙道,“我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小K连连不断的噩梦就是女驴友冤魂的托梦啊!”
“子不语,怪力乱神。”聂羽峥明显不同意她这种鬼神之说。
“可是……”
“这件事也并非没有转机,小K掉下冰缝时,拿着自拍杆在拍摄的人看上去分不清轻重、将别人生死攸关的瞬间当成噱头,但很有可能拍下了一些东西,也许是女驴友丈夫反常的举动和表情,也许是尸体的样貌,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一段毫无价值的自拍。”
“就是不知道过了这么久,那人是不是把照片或者视频删掉了。”祝瑾年叹了一口气,“要知道,因为这个,他可是挨了小K一顿揍啊……”
“小K是你的访客?”他一脸心知肚明地望着她。
她微笑,不愿再透露。
“既然如此,我可不可以认为,咨询时间已结束?”他不再多问,换了个话题。
祝瑾年点点头,抱拳拱手,以表谢意。
“我的报酬呢?”他挑眉,“你总得给我点甜头。”
“可以,我给你泡一杯蜂蜜水。”祝瑾年装傻道,被他一把拉住,一屁股跌坐在他腿上。
“你好,请问是你们叫的外卖吗?”一个快递小哥走过来问。
“呃……”祝瑾年慌忙站起来,非常尴尬地接过,转身放在聂羽峥跟前,虎着脸命令他,“两点了,快吃吧。”
聂羽峥瞄了一眼塑料袋上贴着的小票,流下冷汗一滴,“你从邻座坏掉的鳕鱼里找到了灵感,为了纪念这有意义的一天,所以给我点了同款鳕鱼?”
“呃……哈哈哈……”祝瑾年干笑着,“我只是给老板一个证明这批鳕鱼很新鲜的机会。”说着,趁他还没上前抓住自己,她赶紧逃回了自己办公室。
提起话筒,本想给康坚扬打个电话,号码按到一半,她又放弃了。目前,谁都没证据证明当年之事是意外还是人为,闪电之死或许跟康坚扬没有任何关系,但他如果知道自己间接助力了一次完美谋杀,心理压力会不会增大。
再观望一阵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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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怡潼每周来两次,听贺昴腾说,随着治疗的深入,欣雪2在生活中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时间也越来越短。原本预计用十次催眠剔除欣雪2,但到第八次催眠后,乔怡潼的心理测试和沙盘游戏结果显示,次人格叶欣雪已经正视了自己的过去,人格稳定下来,欣雪2不再出现了。贺昴腾联系上了洪玉桂的妹妹,请求她录了两段童谣音频,运用到第二疗程召唤主人格的催眠治疗中去。
第二疗程远比第一疗程困难许多,她进入催眠状态后余,贺昴腾选择恰当时机一边播放童谣音频,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肩部,同时,不断地呼唤乔怡潼的小名“潼潼”。他试图给她建立这样一个心锚,用这样的动作去刺激主次人格之间的切换。
然而,五次催眠后,毫无进展,乔怡潼连一丝现身的意思都没有。
“主人格是不会被杀死的。”聂羽峥看完贺昴腾的催眠录像,面对愁眉不展的他,笃定地说,“或者,用这个方法继续,或者,寻找别的刺激手段。”
祝瑾年听说后,暗自揣摩了很久,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找到聂羽峥,“洪玉桂的童谣还是主要的刺激手段,但我们能不能大胆地换种方式?”
“愿闻其详。”聂羽峥看她的目光充满欣赏和期待。
“夺去。”祝瑾年眯了眯眼,语气中多了一丝狠绝,“重听邻居慈祥老奶奶的童谣对乔怡潼来说是种享受,人在满足的时候怎么会愿意清醒呢?一直不醒来,就一直能听见,换我,我也选择继续沉睡。好,前五次让她满足,从第六次开始,试着中途夺走她的‘洪奶奶’。既然这段记忆来自她的童年,那处于孩童阶段的人大多都是任性又容易急眼的,就好像你忽然抢走一个孩子手中的棒棒糖,他不跳起来哭叫才怪。所以我觉得,‘夺去’那一刹那,才是让乔怡潼个人意识觉醒的心锚。”
聂羽峥静静听完,沉下眼睫思忖了许久,忽然站起来向她走去。
祝瑾年一愣,刚想问他,自己的提议可不可行,就被他抱个满怀。她忍不住笑了,轻轻挣了挣,“干嘛呀你……”
“抱抱我的小狐狸。”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蜘蛛精抱小狐狸,真是奇异的CP。”祝瑾年耸耸肩,“你跟贺老师商量商量吧,我去做个回访。”
回到办公室,她给康坚扬打了个电话,他在参与鹏市一块土地开发权的竞标,一时没空,但他好像有事要说,就约了中午吃个便饭。
十二点,祝瑾年去了约定的和风餐厅,入座后,他们随意聊了聊近况。康坚扬他们公司参与竞标的是鹏市今年的“地王”,就目前的状况看,拿下的概率很大。
康坚扬絮絮叨叨地说“地王”在征地时的一些轶事,什么差点让征迁办和公安局打起架来的“最牛钉子户”、一下子赔了8套房子的“一夜暴发户”之类,过了一会儿,切入了主题,“最近,没有做那个梦,但你的话我一直记在心里,也算是好奇吧,我想知道黑白条现在过得怎么样,就抽空翻了翻以前常上的驴友论坛,发现一件大事。”
他挑挑眉,忽然卖了个关子。
祝瑾年很配合,饶有兴趣地问:“什么事呢?”
他说:“‘黑白条’只不过是闪电老公的一个小号,他在另外一个比较著名的论坛里也有个ID。他啊,根本不是什么第一次徒步雅龙冰川的人,在闪电出事的前一两年,他就参与了至少三次雅龙冰川活动,我在其他论坛网友前几年发的徒步照片里,看见了他!他是个冰川发烧友,别说是雅龙冰川了,他曾组队去巴尔托洛冰川他徒步14天,论经验和对冰川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我们一批十几个驴友。不过,他是真的从网上销声匿迹了,另一个ID也很久没登陆过。”
“你还能联系上那十几个人吗?”
“他们的ID没有注销,只要想联系,是可以联系上的。但我拉不下脸。”
祝瑾年斟酌了一下,谨慎地问:“你曾说有人不顾你安危,竟然还有心情用自拍杆照相,事后,你看过他拍下的东西吗?”
他一脸嫌弃,“这……我没想起来要看。”
“那种情况下还自拍,我觉得不太可能,他有没有可能在拍现场的一些状况?我有个建议——既然这件事让你体会了一番生死,也算很有意义了,留下一两个镜头也好。”
康坚扬不置可否。
“对了康总,那个……”祝瑾年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说。”他慷慨道,“菜不够?再点几个!”
“够了够了。我是想问……公司不会再给小夏机会了吗?”
他一怔,“小夏……哦,你说的是夏经理?”沉吟了一会儿,“如果她是因为别的事离开了公司,想再回来,我一万个欢迎。但这事儿,我知道她也算受害者,可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我也只好冷血一回了,毕竟,我也要对公司其他人负责。”
祝瑾年微叹口气,瞥一眼手心的疤痕,一时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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