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午夜的驿道上,只有风沙的呼啸,鸟兽的呜嘤。
倪孝铠穿着一件连体的黑色兜帽斗篷,跟着有着同样打扮的苏辰井,行走在子夜的驿道上。
在这个时间段,这条本该是通往边城的主道上,却看不到一个人影,道路两旁的森林中,蕴藏着蓄势待发的恐怖气氛。
战士的直觉告诉倪孝铠,这是有野生妖兽盯上了晚间独行的他们,将两人当成了猎物。
虽然边城附近的强大妖兽都被清缴得差不多,但出于护道者的指责,他还是觉得有必要提醒:“非得在晚上出来,不能换个白天的时间么?”
“换成白天,我们就出不来了。”
相较于倪孝铠的顾虑,苏辰井自然有自己的坚持:“虽然边城大部分的注意力都被引走了,但也不乏还有要来盯梢我们的,你那战器不是有神速法咒么,现在可以激活了。”
在路中间站定,苏辰井回头望望来路后,朝倪孝凯这样说道。
“你还没说,我们要去哪儿呢?”
虽然倪孝铠对苏辰井这有一出是一出的决定很头痛,但他还是很干脆的唤出法器,玄色的饕餮吞灵铠附身,整个人都好似融于夜色。
而两边林间的窥伺,在他唤出战器时,便消失一空。
“到底是咱家的双壁之一。”
苏辰井夸了一句,然后就微微屈膝蹲了个马步,张开双手摆出一副要抱抱的模样。
“你要干嘛?”
灵甲里,倪孝铠瓮声瓮气的疑问传出,换来的只是一番嫌弃。
“干嘛,让你过来背我啊。”
摆出姿势的苏辰井理所当然的跳到倪孝铠的后背,一手扶着肩膀,一手指着远方,意气风发道:“向西一百里,目标凤留村,出发!”
从护道者变身乘骑的工具?
若不是饕餮吞灵甲遮住倪孝铠的脸,定能看到这位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在做了好一阵的心里建设后,他认命般的叹了口气,用双手卡住苏辰井的双腿,无奈道:“坐稳了!”
“神速,出发!”
一阵烟尘冲天后,两人身影,消失在驿道上。
……
边城向西一百里便是凤留村
这儿的夜幕,正被破晓渐渐消融,万物却还寂静无声。
韦芳钗裹着一床有着好些补丁大被褥,她腰间别着两把斧子,还有水囊,弓着的背上有处高高隆起,就像是蜗牛背上的壳。
与往日一样,她行色匆匆穿过村中稀稀落落的简陋土屋,一头扎进人高的丛间小路。
待走山脊时,晨曦已经拖着白幕越过山脊,漫山的狂风呼啸不止。
韦芳钗伸手紧了紧身上的被褥,又把脖间的被角掖紧一点,确认背上的孩子没有被山风惊醒,才接着往前走。
等到山林全都被丰沛的阳光笼罩时,她终于心满意足的来到那颗选好的大树下。
这棵树有五人合抱那么粗,干枯的木质向阳生长,分成三条如巨蟒般扭曲擎天的树枝。
这是山里最好的烧炭材料,女人将绑在身上的被褥解下,用被褥裹成团团,将睡得香甜的孩子放到远处树杈上,然后解下斧子,来到巨木旁。
谁让她的法器珍形是只发钗,所以伐木这种事,只能借由最基础的工具。
“笃、笃、笃、笃、笃”
韦芳钗抡着简陋原石的斧头,用坚韧的耐力和精神,同参天巨木对抗。
……
凤留村外
“啪、啪、啪”
“喔,yue~~~”
倪孝铠强忍笑意,一下一下拍着扶着大树,几乎要把胆汁都吐出来的男人背部。
在确定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吐后,苏辰井红着眼赌咒发誓道:“我以后再也不让你载我了,太难受了!”
天知道倪孝铠的神速竟然这么夸张,百里路程半个时辰便已抵达,唯一的缺点,就是实在颠得慌。
“好了,吐也吐够了,该说说来凤留村要干些什么了吧。”
倪孝铠抱着胸,借着晨辉看看这座贫瘠的村庄,有些不解:“我实在想不通,如果你想要复制演灵台的神话,为什么不选边城就近的村庄,而是要来到...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抹抹嘴,苏辰井扶着树站直身体,虽然身子却软得要死,但他的眼神却无比坚定明亮:“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拥有最美丽,最纯粹的愿望?”
“什么样的人有最纯粹的愿望?”
倪孝铠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道:“单纯的人?”
“单纯的人确实会有纯粹的心愿,但这种人的数量太少了。”
苏辰井抽出帕巾优雅的擦擦嘴后,淡淡道:“客观的说,还处在追求生活必须品阶段的人们,愿望最是纯粹。”
“追求生活必需品...阶段...”
骤然听见这么一个新词,将倪孝铠都整的不会了:“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
苏辰井叹了口气,拍了拍倪孝铠的肩膀道:“人穷时的愿望会比较纯粹,越穷越纯粹,因为他们的心愿,都是生命的真实需求。”
……
山风凶猛,吹得草木沙沙作响,斧刃同巨木接触的声音,就像是水滴击打石块的声音。
韦芳钗已经数不清自己砍了多少下,只觉得双臂酸疼发麻,斧头也变得有些滞顿,每一次劈砍的反震,都有种脱手的感觉。
终于,一阵山风吹来,大树轰然倒下,韦芳钗将石斧驻在地上,烈阳照得女人眯起了眼。
不知不觉间,竟已烈日当头,孩子的哭声传来。
韦芳钗连忙跑到不远处那颗树荫底下,孩子醒了,却因为闷热而发生哭闹。
她吻了吻孩子的脸颊,抱着孩子坐在树荫下喘息,又从包裹里拿出几个发黄的馍馍。
兑着水,这就是两人一天的口粮。
女人叹了口气,收腹紧了紧腰带,不理会饿得呀呀探手的娃娃开始祈祷:
“请求天神赐予我不竭的力气去工作,保佑我的家,愿您的光辉照耀我。”
……
从如愿井的计划启动,苏辰井便收买了一群说书人,让他们四处宣扬如愿井的故事。
最先的工作,肯定是围绕边城进行,因为那儿不光是他的家乡,也是方圆几百里人口最密集的地方。
所以说书人最初的工作,便是充当他在的口舌,不论美名污名,只要有足够传播度就行。
但苏辰井也知道,任何神异的法器,或许会引来人们一时的关注,但这种猎奇注定不会长久。
君不见这景元五百载,多少强横的法宝灵器,在一代后默默无名,无人知晓。
反而是演灵台这样,屁用没有的普通石台,越传越邪乎,相信的人也越来越多。
为什么呢,其实道理很简单。
因为那些强大的法器,在器主消失后便没有了后续的故事。
而演灵台的故事,却是在持续不断的上演。
发现其中的区别了没有?
故事!
如愿井现在已经有足够的知名度了,为什么他还没有办法深入人心?
原因很简单,因为如愿井现在,还缺少一些故事,一些能够穿进人们心底的故事。
就好像同样的灵器,为什么有的赫赫威名,有些寂寂无名,这同他们本身的强弱其实无甚关系,区别只在故事。
编故事,就是苏辰井现在要做的事。
虽然这是苏辰井第一次来凤留村,但他手中却有明确标识的地图。
按图索骥,他带着倪孝铠进入一座三间并立的土屋,屋顶铺着新瓦,屋前种着果树,两侧种着挡风的棕榈,后院挖了个很大的坑,看起来是要蓄个池塘。
虽然看着简陋,却已是凤留村中比较像的地方,两人进屋后,住在屋里的人家听到动响先是一慌,男人提着把刀出来,看清来人打扮后,迅速把刀放下,上前将两人迎进屋里。
屋中昏暗,刺鼻的土腥气不停往鼻孔钻,倪孝铠忍不住的皱眉,被主人家看在眼里,连忙道:“咱们出去说,出去就没气味了。”
说完,男人就又低着头,带着两人走出土屋。
就在三人走出土屋的时候,苏辰井用余光瞥见,旁边的土屋门边,扒着两颗小脑袋,正用幼兽般怯懦又好奇的目光,朝这儿看。
但在男人的瞪眼下,两个小脑袋迅速消失,躲进了屋里。
“那是我的两个女儿,让两位大人见笑了!”
男人解释了一句后,又朝着苏辰井感叹道:“说实话,大的那个叫冉雅,小的那个叫冉塔,她们能健健康康,多亏了大人给小的的这份工作,若非如此,小人也没法将她们医好,更别说过上现在的日子了...”
或许是说书人的职业病,他招来的人每一个都是这样的碎嘴子。
若是任由其发挥,人能说上一天都不带重复的。
所以苏辰井急忙打断道:“好了好了,我来不是要听你说这些的,我这趟来,是来问问,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大人吩咐的事,小的一刻都不敢相忘。”
男人伸出三根手指竖在脑袋边上,做发誓:“小人一回村里,就按照大人的吩咐做事...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男人咬咬牙:“只是凤留村实在太过贫瘠,来听故事的多是些帮不上忙的孩子,而且相较如愿井的故事,他们更愿意听大英雄斩杀妖魔的故事,所以小人虽然在努力做事,但收效甚微。”
一番话,听得苏辰井都有些想笑,他上上下下将这个中年男人打量了一番,啧啧称奇道:“说书人里头,你倒是为数不多实诚的,你就不怕这么说了,我断了你的给养么。”
“大人对小人全家有救命之恩,小人怎敢欺瞒大人。”
男人一副低头认命的姿态。
“行了,抬起头来吧,凤鸣村的结果,我早有预料。”
苏辰井耸耸肩:“村中青壮多数离开,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孤儿寡母,边城相距百里,确实对村民是个不小的难度,那我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狡猾的动物都会准备好几处栖身所,精明的猎人从不将希望赌在一处陷阱上。
从如愿井计划开始,苏辰井放出去的舌头没有五十也有三十,而且全都是变成外的贫瘠村落或乡镇。
虽然凤留村这儿没有合适的故事主角,那么换一处找也没事儿。
男人一听苏辰井语中似有去意,连忙阻止道:“大人稍等,其实这些天小人在村中,确实发现了一个附和目标,只是不知道,合不合大人的心意。”
“哦?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回大人的话,目标名叫韦芳钗,是个......可怜人。”
韦芳钗是凤留村人,原本家境殷实,父亲是凤留村为数不多的战器拥有者,可惜在她七岁时,他父亲进山里狩猎,竟碰上十万大山游弋妖魔,再也没回来。
此后她跟母亲相依为命,十岁时候,伴生灵玉化作发钗珍形,她娘觉得这孩子指望不上,便跟村外一个野男人跑了,将她丢给爷爷奶奶照顾。
只是这样的下等器胚,又是个女儿身,主家爷爷奶奶也不喜欢他,养到十四岁,便将她卖给了村中一个鳏夫,给那鳏夫做老婆。
虽然这鳏夫年纪大了,但对韦芳钗却是百般疼爱,为其遮风挡雨。
慢慢的,韦芳钗也接受了这个老男人,后来更是有了孩子。
可惜好景不长,一场瘟疫来袭,老男人没有撑过去,死了,留下韦芳钗孤儿寡母。
村中人都在劝,虽然女子生育过,但到底年轻,赶紧在找一户人家嫁了,也好有个依靠。
只可惜,本就男人凋零的凤留村,又哪里有人肯接纳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女人呢。
无奈之下,韦芳钗只能自食其力,又当爹又当妈,想要将孩子拉扯大。
“这不,马上就要入冬了,她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觉得城中木炭价格会涨,向人询问了烧炭的方法,已经连着好几天进山了。”
说书人将韦芳钗的信息说完后,又向苏辰井汇报了女人的近况:“想来,她是铁了心要进边城卖炭了,小的去吹吹风,或许此人就会顺道往演灵台走一遭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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