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韦芳钗点亮愿光之后,演灵台那每天三班的书记员,都会带回来大量愿望的样本。
而随着许愿样本的逐渐变大,之前认为的五愿体系已经逐渐崩坏了。
比如说咒怨,很多人不远几十上百里颠簸前来边城许愿,许的就是希望愿井能够杀死某个人。
这样的愿望绝对是个恶愿没错吧,按照苏辰井的理论,这样的愿望所产生的愿光,必须是漆黑的才对嘛。
毕竟祈愿者本身都带着惊人的怨气与杀意,这样产出的愿力,能是什么好颜色呢。
但事实上,对照收获的愿力颜色与书记员书记的时间,苏辰井发现。
其中确实有黑色的愿力产生,但也不乏有纯白得刺目的愿力出现。
再说善愿,父母前来许自己的子女身体健康,乖巧听话,这样的愿望总该是标准的善愿了吧。
愿词中甚至没有“我”的存在,只有对子女好的期许。
这还不是稳稳的纯白愿光么?
可事实上,就是这样的善愿,依旧会产出黑色的愿力。
也正是通过这样的比照,苏辰井对自己的五愿理论,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确实,五类愿望确实能涵盖世间所有的愿望种类,但这却并不代表苏辰井能够搞清楚黑白愿光的原因。
因为就从目前统计的结果来看,愿光是黑是白,其实跟许什么类型的愿望,并无太大的关系。
即便是为自己所许的极恶愿望中也会有纯白的愿光,反之,即便是为他人许的至善愿望里头,也有吓人的黑光。
也正是因为被这样强有力的事实啪啪打脸,所以苏辰井开始从另外一个角度去分析愿光的来历。
如果愿光的颜色变化,并不是因为愿望的类型,那么就是许愿的人本身的问题?
好人许出的愿光是白色的?坏人许出的愿光是黑色的?
这个念头刚升起,苏辰井就羞愧的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
人呐,总是下意识的就想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如果一个好坏,一个善恶就能分清楚人性,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怨愤。
说到底,善恶究竟是天地的尺度,还是人本身的尺度呢?
每个人的善恶尺度一样么?
你的善恶同别人的善恶,又是否一样呢?
有些人觉得口出秽语就是恶,有些人觉得杀人放火才算恶。
有些人觉得施粥就是善,但有些人觉得只有散尽家财才是善。
每个人对待善恶的标准是不同的,甚至这个标准在对自己和对别人时都不同。
用简单的善恶标准去溯本求源,其实要比用五类愿望去框,更加不靠谱。
说实话,要不是金色愿光的出现,师徒俩对于愿光变化的研究,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
但金色愿光的出现,却给出一个可供参考的答案。
愿光的根本,是根据许愿者的发心而变化的。
而发心可以简单划分成三种:欲望、创造,奉献。
所谓欲望的发心,就是基于自身欲望向神圣的请求,这部分的愿望里头,越诚实的祈愿,所产生的愿力越白。
这个诚实,不是指对愿井的城市,而是指对自己的诚实。
打个比方,孩子向井中许愿要糖,神井给糖,愿成之后,愿力纯白。
但有些人许愿的是,希望某位小姐能够倾心自己,但其实这个愿望背后,却是更重的情欲满足,或是因为小姐背后的家世。
以这样的发心许愿,最后出来的愿光,就会发黑。
并不是愿力出问题了,而是这份许愿里头,夹杂了太多愿望之外的欲望。
再说创造的发心,如果说欲望的发心,是“我”想要“得到”什么,那创造的发心就是,“我”想要“多出”什么。
这样的愿望很多时候体现在来自物资匮乏地带的人身上,他们会希望今年的收成更好,或是雨水更加奉陪如此种种。
但这样的发心,有时候也面临跟欲望的发心同样的问题。
有些人关于创造的发心,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有些人的就是,你好他好我最好。
这种想法并不会在愿词上表现出来,只会被最后的愿光暴露。
最后一种发心就比较特殊了,在苏辰井看来,最后一种发心或许不应该叫奉献,应该叫做自不量力或是傻的可爱发心。
简单来说,最后一种发心,目前来说是楚连笛的专属。
这位边城当红的乐师,此时早已还清了欠款,演奏的预约排到了年后,但他还是得空便往演灵台跑,只不过这位不再向如愿井许愿,而是一个劲的谦卑询问,自己能为伟大的如愿井做些什么。
这套说辞在所有人看来,都是这位当红乐师飘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妄言。
但苏辰井却能知道,这个家伙不是在装腔作势,不是在捞取什么名声,而是心中真正这样想的。
井中那些缕独一无二的金色愿力,无不说明了楚连笛的前程。
但可惜的是,这金色愿力,屁用都没有。
或者说,就以目前的研究来看,苏辰井并没有找到金色愿力的使用方法。
它既不能像白色愿力一样增强物质、灵能,也不能像黑色愿力一样,魔改物质、灵能。
它独一无二,却又同所有物质格格不入,勉强附着在物质上,也就是给物件蒙上一层宝光。
更让人无语的是这层宝光,什么属性都不加,取一根木柴切成两段,并将其中一段加以宝光,静置一段时间后,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
两段木柴,除了一根发光,一根不发光外,其余什么变化都没有。
这样的发现,让苏辰井干脆放弃了对金色愿力的研究,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黑白两色的愿光研究上。
或者说,师徒俩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黑色愿光的研究上。
因为按照人类的根本秉性判断,苏辰井能够确定的是,今后愿成如许井收集到的愿力,绝大部分都应该是基于不诚愿望所产生的,黑色愿光。
而如何使用黑色愿光,也就成了师徒俩如今的研究的最大课题。
而研究么,就是个探索未知的过程,失败和重来就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双胞胎,搞得苏辰井心力交瘁。
毕竟为了安全和隐秘,这实验都要借助苏辰井的法器空间。
南宫琼书还有个能回去鸿辅学院上晚课,歇息一阵的机会,而苏辰井则是同吊在小院里的咸鱼一样。
大量的调用法宝进行研究,让苏辰井整个人看上去状态极差。
反倒是倪孝铠,短短几天功夫,他已经先后完成了十几场显圣行动,在这个过程中,苏家铁壁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连带着就连精神也显得十分亢奋。
难得遇上苏辰井一起用饭,看到表弟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当场就显摆起来。
“瞧瞧你的模样,天天呆在府邸,却跟被妖魔吸了精气似得,瞧瞧我。”
倪孝铠放下碗筷,双臂弯举向苏辰井比出一个健美的姿势,傲然道:“每天跑动跑西,却还是精神焕发,你应该向我好好学学。”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苏辰井撘耸着眼,端着碗,一边慢吞吞往嘴里扒饭,一边含糊的抱怨道:“我的身体可跟你比不了,虽然鸿辅学院同鸿武学院的课业强度一样,但你们那的伙食,一天三顿不是灵果就是灵植,就连吃得肉,都是被各种灵物喂大的,这样吃个三五年,当然个个身体好,精力旺盛啦。”
苏辰井的话,是倪孝铠曾经从未想到的,这样一听,竟觉莫名有理:“难怪鸿辅学院毕业的学子一个个都跟弱鸡似得,原来不是体质不行,而是伙食不行啊!?诶,那你说同样是边城顶尖学院,为啥鸿辅学院的伙食差那么大一截嘞,不说一天三顿,至少也得一天一顿灵食吧?”
“资源总是有限的,越是高端的资源越是如此。”
苏辰井淡淡道:“你知道供给一人足量的灵食,需要多大面积的灵圃么?”
没等倪孝铠回答,苏辰井竖起四根手指:“即便是最基础的灵植,也需要四亩灵圃才能供足一个人足量的灵食,你算算鸿武学院有多少学生,还要加上教员。”
“嚯!”
哪怕算数不太好,倪孝铠也能模糊察觉出,这是个庞大的数字,但他更疑惑了:“学院顾得过来那么大一片灵圃?”
“你以为鸿辅学院最大的灵植科,每日都是些什么课程?”
苏辰井一边咀嚼,一边说道:“苏小竹记得吧,你表妹,她的灵宝珍形是根林竹,而她现在每日的课业,就是将自己的灵胚切片,然后喂给圈养起来的竹鼠。
竹鼠吃下灵胚碎片,肉质就会发生变化,慢慢就能从普通兽肉,变成灵食的一种,苏小竹要将竹鼠喂成可食用的灵兽,需要三个月,而对你们鸿武学院的弟子来说,一只灵鼠只是一顿饭的量。”
虽说倪孝铠的本意就是想同苏辰井闲聊的,但他也没想到问题突然变得那么沉重,相较于鸿辅学院的待遇,鸿武学院的条件好像已经优渥到天上了,刚刚升起的炫耀之心,不但被打消的一干二净,更是让人有些愧疚:“之前我不知道这些。”
“又不是你的问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辰井打眼瞅了表兄一眼,接着道:“战器到底还是人族对抗妖魔的主力,若不是有你们这些人,边城早就妖魔踏破了,这些都是你们应得的。其实说白了,鸿辅学院与其说是座独立的学院,不如说就是为你们鸿武学院配套的学院。学院之所以免费招生,提供知识,目的也是想要挑选能够担当好辅助工作的人才,双方配合,才有机会在秋日魔潮中,抗住妖魔的进攻。”
所谓秋日魔潮,便是十万大山每年一次的妖魔暴动。
或许是因为要储蓄过冬的营养,所以这个阶段的妖魔尤其活跃。
各支妖魔族群相互厮杀狩猎不算,还有大量冲击人族聚集地的魔潮。
可以说,灵宝大陆的每一座大城,都有一部同妖魔殊死搏杀的讴歌。
边城当然不例外,只是相较其他大城,边城却是对魔潮不是那么畏惧。
“哎呀,表弟不用担心,有人王大人的人王道剑在,不管什么样的妖魔,都是不可能突破边城的防线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已经参加了两次秋日魔潮的倪孝铠,对于边城的防线,与那位大人,拥有无比的信心。
“人王在时,我当然不担心,若人王不在了呢。”
苏辰井放下碗筷,拿起餐巾擦嘴:“你觉得,若是边城没了那把人王道剑,边城还能如此轻松的应对秋日魔潮么?”
“呸呸呸,人王大人精神矍铄,道剑非魔潮不出,你在这胡言乱语什么?”
在倪孝铠心中,人王等同神圣无异,那容得苏辰井妄加揣测。
“我也不是预言,只是谈谈最差的可能性么。”
苏辰井淡淡道:“若是人王道剑不在了,你觉得谁有可能接过这杆抗妖大旗,庇护边城百姓?”
“这......”
倪孝铠支吾老半天,却说不出个人名。
“大树底下不长草,有人王道剑这样的道兵存在让咱们能够很顺利的度过魔潮,但同样的,边城的道兵数量,是几座人族大城中最少的,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
苏辰井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若是没了人王道剑,之后几年的秋日魔潮,咱们的损失,会大得吓人。”
“你每天就想这些?难怪你黑眼圈这么重!”
倪孝铠对于苏辰井的担忧,很是不屑:“有这功夫,你不如去补补觉吧!”
先是怼了表弟一句,而后倪孝铠又想起正事,硬生生转移话题道:“对了,那件事你知不知道?”
“什么事?”
“我现在显圣计划也做了不少了,但那些得到好处的人,都跟魔怔了似得,每天都会去演灵台报道,又跪又拜的。你也知道,那些许愿不成的家伙本身就火气不小,这些人占了位置又不许愿,凑到井边就絮叨个半天不停,光是这两天,就已经产生了好几次冲突了。”
倪孝铠有些苦恼的扶额道:“你说显圣计划要不要先停停啊,我怕这样人越来越多,要是真冲突了城中贵人,这不是白搞了么?”
“显圣计划不能停。”
苏辰井先是做出决定,然后才道:“至于这些前来朝拜许愿井的人,可以想办法劝回。”
“这些人要是能听劝就好了。”
提起这事,倪孝铠就头大:“一个个都魔障了,也不知道他们将你那口井当成什么了,一个个比拜祖宗都要虔诚,之前也不是没人劝过,但他们根本不肯放弃前来参拜许愿井的,我看啊,除非他们能把那口井带回家,不然他们才不会罢休呢。”
“嗯!?”
吃完饭站起身,正要回房补觉的苏辰井听到这番话突然定住脚步,扭头盯着倪孝铠:“你刚说什么?”
“咋啦,我有说错吗?”
倪孝铠挠挠下巴,大大咧咧道:“本来嘛,除非你愿意将许愿井送到他们家去,不然想劝走他们,没戏!”
“表哥,我发现,你可真是个天才!”
突然来了灵感的苏辰井,瞬间没了困意,怒赞倪孝铠一句后,便朝着小院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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