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最辛苦的事就是努力睡觉,身边躺着一头野兽虎视眈眈,时不时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最后停留在脖颈上摩挲喉结,独角戏也唱得有滋有味。方棋忍得很辛苦,每天大鱼大肉的伺候,闻到香味就有点撑不住,甚至腾不出心力去想蒲江山的事。方棋翻了个身趴着装睡不理他,装着装着竟然真的睡着了。
心里记挂着事,睡得不踏实。第二天醒的很早,天才蒙蒙亮,这时候已经睡不成回笼觉了,方棋无比清醒的爬起来去翻腾衣柜。今天是去打架的,阵势上绝对不能被压一头,但是又不能让人看出来是刻意打扮过的,像是多重视这件事似的,尺度有点难以把握啊。
但是又很好把握。
他从没操心过衣食住行,一直以来都是鸿元一手帮忙打理,给他什么就穿什么。衣服摸起来布料都一样,蚕丝一般顺滑,穿在身上很是上身舒服,这衣服不是他买的,不知道哪个贵哪个便宜,捧着衣料比对了比对,质量也都差不多,分不出好坏。
他在那里挑了半天,鸿元早就穿戴好了。方棋懒得管他,也不看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妒忌之心!鸿元长年锻炼,身材精瘦,是天生的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更何况他的衣服也没有凡品,唯一的瑕疵就是这幅衣架子太大了,看上去像个保镖。
方棋把衣柜扒的一团乱,鸿元站在背后看了一会:“白色好看。”
“白色?”方棋拿起一件白衣裳,在身上比了比,摇头说:“不行,像小白脸。”
鸿元又道:“红色?”
方棋扭头瞪他:“你让我一个大老爷们穿红色,要是个外套就算了,全身上下一身红,比白的还娘!”
鸿元眼里满是笑意,他长得就不硬气。
既然嫌不够男人味,又给他建议:“黑色也好看。”
方棋干脆把这三色的衣服都拣出来扔到一边表示拒绝,黑色倒不难看,可跟鸿元撞色了,就算不娘经他一衬也会显得娘的。
剩下可供选择的不多了,方棋别别扭扭又挑了一会,才勉为其难的拿出一件蓝色,换上衣服揽镜自照,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他不适合蓝色,不功不过。鸿元倒是夸好看,方棋没理他,最后还是穿上一身白。为了彰显男子气概,方棋机智的背了两把大剑,特地往上提了提,从前面看也能看到两把深色剑鞘,特别有男人气概!
鸿元由着他胡乱折腾,只是在最后把剑摘了下来负在肩上,不等对方生气就说先给他拿着,等到了蒲江山再完璧归赵。
方棋这才住了嘴。
忙活半晌天才大亮,方棋连饭都不想吃催着他出发。鸿元只得用小篮子装了些吃食,正要从厨房出来,门口站着一个小东西,衣服穿了一半露着小白肩膀,她听到了动静跑下来的,揉了揉眼睛,睫毛都黏在一起问:“你们两个干嘛呲呲去啊?”然后迷瞪着眼去够筐子里的东西吃。
方棋往她嘴里塞了块点心,又蹲下来把衣服给她穿好,这事儿下决定下的仓促,也没想起来先跟小闺女说一声。
小鸭嘴兽敏感地察觉两个人是要出远门,嘴里含着点心也不管去哪儿抱住方棋的小腿不撒手:“我也粗我也粗!”怕他拒绝,眼睛里先含了泪,在眼里晃晃悠悠的随时都能掉下来。
方棋看向鸿元,不知道带不带她。小鸭嘴儿怯怯看向她娘,脸蹭着方棋的裤腿,脆着嗓子不断叫他。她知道这时候该求的是谁。
鸿元这回倒没说哪儿都有你,金口一张放行道:“难得去玩,一起去吧。”
方棋:“……”不是去玩。
说起来除了在梦境里的时候带着她转悠过,除那之外小鸭嘴儿也没有正儿八经的出过远门,带着小孩长点见识也成。再说也没有放小孩一个人在家的道理,哪里能放得下心。
方棋把她抱上三楼去穿衣服。小孩的衣服比他们大人的要丰富多彩得多,小鸭嘴儿长得白嫩,什么颜色款式都能压得住。方棋寻思白色不耐脏黑色太严肃,给她挑了一身红衣裳,红衣雪肤,玲珑如玉,一双大眼天真烂漫灵气十足,漂亮的不像话。
方棋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抱着下楼。
这时候外面的魔兽已经集合完毕了,九阶以上的魔兽无一缺席。最前面的是十多个人类男子,垂首恭恭敬敬站成一排,他们的风格很统一,长得虽然都不怎么样但个个人高马大,一看就知道身怀绝技,一看就知道很能打。再往后就是乌泱乌泱的魔兽军团,千千万万年累积的九阶强者足有数百,喘气都能喘出惊天动地的效果出来。看起来这些魔兽都睡好觉了,今天全都精神十足,一队一队整齐划一,雄姿英发,气壮山河,每个都是以一敌万的神兽,此时却大气不敢出,静默的等待指示。
方棋吞了吞口水,往后面退了半步,小心打量站在前边的男人。他经常想不起鸿元不仅仅是鸿元,他还有个别称叫鸿元神君,万兽森林千万魔兽朝他俯首称臣,以一人之力搅得天下不宁。在蒲江山时,就算是修真界修士对他恨之入骨,也从来不曾直呼他名讳,不叫鸿元神君也会叫鸿元君以示尊重。方棋心里发虚,难以想象这么一个人会被他整天支使干活,赶着去做饭刷碗洗衣服,小鸭嘴兽的爬梯凳和秋千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现在看看他,真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啊==
鸿元神色挺平淡,抬手招来一抬轿辇,掀开轿帘让他进去,等了一会没人,回头一看才发现一大一小跑出老远。
鸿元拧起眉毛,放下帘子走过来问:“怎么了?”
他现在可谓是万众瞩目,一举一动都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方棋尴尬道:“没事。”
鸿元道:“脸色这么难看,哪里不舒服?记得昨天没碰你。”
“……”方棋脸色微变,为什么守着这么多人说这个,丢人啊啊啊!
小鸭嘴兽抱着他的脖子看树,方棋狠狠瞪他一眼,气冲冲地坐进轿辇。
轿辇里面很宽敞,一张床一排沙发,能坐能躺,还有小桌案上放着瓜果。小鸭嘴儿被他抱着放到床上,能出去玩她很高兴,在床上滚来滚去,露出白嫩嫩的肚皮笑嘻嘻看他,衣服扭得皱皱巴巴,白糟蹋给她穿的这么好看的衣裳了。
小鸭嘴儿自己蹬掉鞋,方棋招手让她过来把皱起来的衣服抻直。鸿元很快也进来,一进门就问:“身上难受?”
知道他常常小题大做,一点小事就逼问不停,方棋非常严肃地摇头:“没有没有。”
鸿元半蹲在他面前,拇指食指轻轻捏住下巴观察脸色,方棋很烦他这个动作,在闺女面前就更罪加一等了,刚想拍开他的手,随后又想起来他在外面有多威风,在他父女俩面前一天天的可真是委曲求全了,生生又忍下去了。
没看出来什么不妥,鸿元放开他:“没事你发什么脾气?”
方棋懒得理他,让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很快脚底下像是踩不实似的,微微晃动起来,晃得很不明显但仔细感觉还是能感觉得到。方棋打开遮窗的薄帘,只见树梢都被踩在脚底,外面的景色飞速后退,速度极快,错落有致的景色已经形成一道虚影,看不清具体形貌,竟然比开车还快一些。
方棋和小闺女都是第一回坐这个,一人扒着半边窗户往外看感觉很新鲜。方棋伸出手去,因为极速前进风擦着皮肤掠过,稍微有一点疼。方棋又感受了一下轿辇,速度这样快还这么稳,难得啊!
“轿子怎么走的?”刚才的事抛到脑后,方棋稀奇地问。
鸿元在剥瓜子,答道:“抬着走。”
“谁抬着走啊……”扒着窗户往后看,只看到衣袂翻飞,迎风飘动,黑压压的数不清的魔兽跟在后头。其实数量并不太多,但挡不住个头惊人,一个顶好几个,以至于显得连山排海,触目皆是,似有千军万马。再往前看,两头鸟脸魔兽在前开路,轿辇紧随在后,是浩浩荡荡的极为壮观的队伍。
这是古往今来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魔兽初次合作,以前大乱修真界的时候在座魔兽虽然也功勋卓著,但都是分头行动。像今天这样的集体出动还是第一次,声势磅礴,所到之处乌云盖顶遮天蔽日,令人心悸。方棋不眨眼地看,展望铺天盖地的魔兽大军,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密密麻麻数都数不过来,带着势如破竹无人可挡的雄壮气势,似是能移山填海,震慑天地。
方棋突然豪情万千,今天选衣服选半个小时太小家子气了。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就算穿一身破烂来,这个下马威也足以把修真界给镇住了!
他不是君子,幸灾乐祸的事没少干过,此时自然小人得志,暗搓搓的想象当众多魔兽大军落在蒲江山时,满坑满谷都是强敌,一众修士惊愣当场,神色恐惧慌怕,两腿颤颤几欲跪地求饶,一定非常精彩好看。
可是……
千算万算棋差一着。
早上出发,过了晌午才到蒲江山。方棋从轿辇下来就傻了眼了,大队伍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没了,连头魔兽的影子都没有,只有光杆司令鸿元站在危崖前,还有那十多个已修出人形的魔兽。方棋暗自咂摸,虽然剩下来的都是精英,但到底不如千军万马似的魔兽更有气势啊!
方棋围着轿辇转了一圈,啥也没看见,又跟着鸿元往悬崖边靠,看是不是把魔兽落山底下了。
鸿元横臂把他拦住,问道:“你找什么?”
方棋着急道:“咱们不是大部队一块出来的嘛,人呢,就剩下这么点了?太磕碜了吧!”
鸿元拍他的手背,道:“蒲江山已经没人了。”
方棋愣了愣,方才只顾着找自己人把敌人给忘了,四处稍一打量,发现了不对。蒲江山冷清了许多,站在山半腰的长廊上,寒山四立笼在周围,松柏苍翠,山间少有飞鸟,显得十分寂静,身边一丝杂声也没有,静荡荡的。
人呢倒也不是一个没有,远处的山崖上有几个青衣修士正往这边看,手里拿着扫帚。很明显修真界已经恢复平静,蒲江山各门各派各回各家,走的都是大人物,剩下的都是小鱼小虾,留下来打扫卫生的。
“人都走了……”方棋面色古怪,“跑得到快。”那些修士就不怕鸿元当日说的撤出修真界是放的一颗□□?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方棋道:“那些魔兽呢?”
鸿元看看天色,估摸一下脚程,才挺和气地说:“自然是把人请回来。”不然岂不是白忙一场。
方棋:“……”这个请字说的他毛毛的。
方棋遗憾叹气,总有些不爽。修士见了魔兽,可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不能像是之前想的吓他们一跳了。
蒲江山山高水远,远离人烟,是了结恩怨的好地方。崇山峻岭,奇峰罗列,精致宏伟,山上云雾滚滚缭绕在侧,犹在仙境,也是隐居修仙的好去处。要不是因为偏离人间世界太远,恐怕得有不少门派争着抢着在这里安家落户。
蒲江山现在地广人稀,房间遍地都是,不知道修士什么时候才能来齐,总不能傻乎乎在外面站着。随便推了一间房进去,有床有桌几,拿出自备的床单被褥换了,今天晚上如果人来不了,就睡这儿了。
但今天运气赏脸,黄昏时分谨遵陆陆续续有踏剑或是乘云的修士到来,明显是被押着来的,个个面带菜色,如丧考妣,抱团似的站在一起,时不时偷瞄一眼,小声低语商量对策,又频繁地往山下张望,神色焦急。
比起修士气氛紧张肃穆,被视作大敌的魔兽都懒洋洋的。魔兽身强体健,一个个的都似是铁打的,跑了一路也不见疲色。这些庞然大物都活了不少年,乍一看也不像是争强好斗的,现在任务完成回来,随便找了个地一趴,尾巴一甩一甩,眼皮半张半合,开始打起瞌睡来了。在万兽神殿时就经常如此,扎在一起晒太阳,一堆懒汉祖宗。
方棋抓了抓头,能不能有个按常理出牌的。
先到来的都是小门小派的修士,修为不高没法和魔兽谈判,争取不到时间。反之来得晚的都是大能修士,直到快要入夜,才有十数道白光闪过,一排长剑从黑压压的崖底冲天直上,落下地来。方棋看了看有两个眼熟的,且大多数的年龄看起来都四十网上了,心道这回来的不是鱼虾,方棋反手就把鸿元推屋里去了。鸿元被他推着走了几步,低声问:“躲什么?”
方棋关上门,有些紧张,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是压轴的,怎么能随随便便露面,站在外边跟迎接他们似的。”
“……”鸿元不置可否,笑着打趣他:“歪理。”
随着十多个剑修的到来,紧随在后的是大队人马,说是大队人马一点不夸张,还没见到人群就听见熙熙攘攘的人声。
方棋皱眉道:“耍什么花样?”
他说完,就转头叮嘱鸿元道:“这些老东西不是束手就擒的人,八成还有后招,我看他们人来的不少,该不是找咱们拼命来的吧,你千万小心。”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龙吟虎啸声,魔兽纷纷站起。方棋透过门缝朝外看去,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归慈长老仙风道骨,背负长剑,后面跟着两排童子为他挑灯照明,归慈长老扬声道:“鸿元君,方施主,还请移步。”
方棋跳了起来,火急火燎地找鸿元问:“我的剑呢我的剑呢?”
鸿元按住他:“那两把剑重得很,你背它做什么?”
方棋怒道:“我不能被他压一头!”
鸿元无奈道:“没人压你一头,走吧。”
方棋气得真想骂他。
走到门口开门,方棋又火烧屁股一样拉住他,越到紧急时刻脑子越是转得快,许多事要交待,显得忙手忙脚的。
方棋道:“到时候你尽量不要说话。”
鸿元道:“原因。”
“你嘴笨,骂不过他们,这些老家伙嘴巴都厉害,”方棋说:“再说嘛,也让我表现表现,看我也很厉害的,舌战群儒!”
鸿元打量他一会,开门让他出去。方棋昂首挺胸,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年轻的公鸡出去了,踏出房门就愣了一愣,对方来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都是搬来的救兵?
不对……大能修士的气息挺难泯于众人的,修炼多年,修为高深,眼高于顶,高人一等,就算微服私访刻意假装,仔细看也能看出来不是平常人士。而这些人唯唯诺诺,佝偻着腰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喘眼皮抬也不敢抬,脸都朝下看地,露着头顶低头站着。
事出反常必有妖,方棋有一股不祥的预感,这场仗怕是不好打。
两人出来以后,修出人形的超级魔兽紧随在后,大块头魔兽们也都抖了抖毛,慢慢吞吞地跟着走。有的山道过窄放不下它们,索性都飞起来。
归慈在前引路,笑道:“鸿元君有备而来。”
鸿元目视前方并不答话,方棋当即不让怼回去道:“彼此彼此。”
归慈淡淡道:“事发突然,我等及不上方施主早有准备。”
方棋一听这话有点恼了,谁早有准备了,我们昨天才把这事儿提上日程的行不行?好像你们多受重视似的,处心积虑蓄谋已久,就等着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方棋说:“看您这话说的,太看得起自己了,我没那个闲工夫。”
归慈脸色微僵,知道在他这里讨不到什么便宜,干脆不再说话,没走多久,归慈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进。”
大堂还是之前那个大堂,里面的灯座盛着十多颗夜明珠,把大堂映得亮如白昼,方棋匆匆扫过一眼,比上次人更多了一些,大部分是老面孔,只多了几个鹤发老叟,双目微阖,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
“鸿元君,方施主,请上座。”大堂往里留出来两个座位。
方棋没动,看看身后,人形魔兽在门口站了一排,很明显没有他们的座位,于是道:“不必了,就这么说吧。”
魔兽颇是意外,朝一旁使了个颜色,很快有魔兽背上驮了十多个木凳过来,送到屋里来,方棋接过来木凳,往旁边让了让别堵住门口。
在场修士已见识过他的作风,虽然嫌他不讲规矩也只能把不满咽了,丹风真人慈眉善目道:“上次鸿元君造访蒲江山,与方施主不告而别,着实惶恐,方施主在蒲江山住了几个月,该不是责怪我等招待不周吧。”
鸿元拧眉不语,方棋吸了口气,敌我双方心知肚明彼此都来者不善,怎么还有工夫扯这有的没的,他还以为会开门见山呢。再说了……方棋委婉道:“我还当那天是你们不敢出来。”
丹风真人脸色一沉,忘了他口舌有多伶俐什么都敢说,勉强道:“方施主说笑了。”
许是不想在这个话题多做纠缠,堂内有人高声道:“方施主来便来了,好大的阵仗。”
方棋轻松地驳回去:“这位修士过谦了,比不上你们人多。”
归慈长老深深看鸿元一眼,长叹一口气,似乎已经确定这场恶战对付的不是穷凶极恶的鸿元君,而是这个刁钻的年轻人。归慈道:“闲话少说,方施主的来意我等早就知悉,方才您可看到外面那些人了?”
方棋不知道他唱的哪一出,慎重道:“看过一眼,怎么?”
归慈长老胸有成竹,微笑道:“上回方施主为鸿元君打抱不平,我等深记在心,撤出蒲江山之后便彻查此事。近二十年来共两千六百七十三名修士,都与鸿元君有过恩怨,如今都在这里,随您处置。”
方棋愣住了,千谋万算,没算出来给他摆了这么一道。
归慈道:“方施主还有什么要求,不必客气,尽管开口。”
这事儿做的要多不地道有多不地道,方棋冷声道:“列位真不愧是一派宗师,够心狠手辣。”
归慈长老脸色不变:“方施主可还满意?”
方棋气笑了,控制不住的厌恶。果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他以为上一次这些人的言论已经是无耻的极点了,没想到还能更不要脸,把毫无反手之力的普通修士推出来当替死鬼,这份心胸这份计谋,不得不说让人佩服的五体投地。
后背被人顺了顺,方棋看向鸿元,他这个最核心的当事人一脸平静,这场谈话没有对他醉成任何影响。
方棋深吸一口气,道:“不太满意,怎么可能满意,这些人也是受人指使,纵然有罪也罪不至死,有情可原。我现在不想和他们计较,只想和罪魁祸首掰扯掰扯,”他抬起眼皮,面色冷漠,“就是各位。”
修士的脸色明显阴沉下来,面面相觑,这招不奏效。
归慈眯起眼睛,道:“不管方施主是否满意,我等的诚意在这里,也算是一个交代,您的交代在哪里?”
方棋懵了:“什么交代?”
“今日除了蒲江山的各位修士,山下还有上万人正在赶来。”归慈皮笑肉不笑道:“方施主不妨猜猜是谁。”
一计不成再上一计,方棋措不及防被打的手忙脚乱,落了下风,不敢随意应话。
归慈并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道:“是鸿元君几年来殃及的无辜人!这些人因他一己私欲失去父母,失去妻女,谁来给他们一个交代!”
鸿元眼神迅速冰冷下来,抬眼看向归慈,白胡子老道极是忌惮,往后退了数步。鸿元担忧地看向方棋,面色凝重,似是怕他迁怒。
方棋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握住鸿元的手说:“别慌,这是离间计。”
说他早有准备,太贼喊捉贼了,到底是谁蓄谋已久?想来早就研究透了,如果真有对簿公堂的这一天,他都是一个突破口,鸿元不会在意,方棋却不会视而不见。这些人深知他的脾性,虽然不是百分之百的好人,却也不是罪大恶极的坏人,这么多受害者寻仇上门,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方棋暗暗叫苦,心道之前偷懒没做功课,对方才是真真正正的有备而来,不来硬拼而是走怀柔政策,从开始到现在他根本没有掌握到主动权,他们一直在先下手为强。
方棋瞪了一会眼,缓缓道:“你既然算这笔账,那我也跟你算算。你说魔兽害人,这条罪我认。可这些年来,万兽森林是招你们惹你们了,修真界诛杀魔兽这件事又怎么算?因为他们身上的部件能为你们所用,就活该被做成灵器战甲,炼成丹药了么?那些死去的魔兽谁来给他们一个交代?您这话题越扯越远,真要把所有旧账都扯出来算,算得清吗?!”
归慈没想到他反将一军,脸色极为难看,没想到的原因是魔兽从来没有入过修士的法眼,魔兽修炼千万年才能得到人身,大能修士取用魔兽炼丹制作武器……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归慈一时无话,大堂一片安静,好一会,高堂之上才有一个鹤发老人走下来,满脸的德高望重道:“那便如方施主所言,只谈眼前事。方施主直言我等是迫害鸿元君的罪魁祸首,需得付出代价,但敢问一句,鸿元君滥杀无辜,血袭修真界,魔兽岂不也是得到他的默认?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您不用挖坑给我跳,”方棋笑吟吟道:“咱们心里都清楚,我们今天来不是跟你们讲理来的。试问如果鸿元是个普通人,让你们付出代价,谁肯?大家都不是傻子,对不对,技不如人就是技不如人。你们的代价是逼不得已才付出的,等你们哪天能站在鸿元头上的时候,再来算账吧。”
气氛登时沉到极点,所有人收起笑容,表情阴郁,归慈沉声道:“方施主一定要咄咄逼人?”
方棋扳回一城,但笑不语。
在场修士脸色极其难看,万兽森林上得去台面的魔兽几乎倾巢而至。在来之前早就料到此行凶险,多数有去无回,但真到了生死关头,任谁也无法淡然处之。
已有剑修按在剑柄上,都有拼死一搏之意,方棋扫了一眼大堂,缓慢道:“实话不瞒各位,我对你们恨之入骨,只想斩草除根。不过你们看不上的鸿元君慈悲为怀,大仁大义,本想把这事作罢,不再计较。是我不愿意,善恶终有报,以前的事要是就这么算了,我这下半辈子注定不能好过,早晚气死,所以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
众人讶然看向鸿元,丹风真人蔼然问道:“方施主但说无妨。”
方棋道:“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
鹤发老叟道:“赌注?”
方棋笑道:“自然是诸位的性命,是生是死,都掌握在你们自己手里。”
众人拧起眉毛,竭力装的不动声色,互相张望目光交汇,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哑谜。
时间慢慢过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凌迟,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哐当一声拔出剑来,大喝道:“要打就来打,何必拐弯抹角!”
话音刚落,只见那彪形大汉骤然飞起,撞上大堂的内壁,顿时血浆迸溅,修士从墙上滑下来,带出一大片血迹。却好似不怕疼,仰天大吼,挥剑与袭击他的那人交起手来。
方棋愣了愣,赶紧扭头看,鸿元规规矩矩坐在原地,一脸无辜,再去看那刀光剑影的两人,仔细一辨,才看出来交战的是魔兽之一。
那两人身形变化极快,方棋看的眼花缭乱,不知是旗鼓相当还是怎么着。这场架打的突然,却得到所有人的注视,在这抉择的关键时刻,若是修士赢了,必然鼓舞修士士气,挥剑拼命也不一定。如果魔兽赢了,这场谈判就更好谈了。
很快就分出胜负,交缠的影子里先是飞出一把剑,噔铛一声钉在地上,随后飞出一人来,浑身血迹,吐出一口鲜血跌倒在地,脸色惨白。
黑衣魔兽落在地上,身上滴血未沾,这是一场压倒性的胜利。
黑衣魔兽道:“谁还来打?”
大堂之内鸦雀无声。
方棋吞了吞口水,鸿元起身解释道:“我叮嘱过不准杀人,你先放心。”
方棋:“……”
修士神情凝重,心惊肉跳,用了闭了闭眼。魏林是剑圣修为,居然连一战之力都没有,人虽没死,筋脉丹田却被震得稀碎,下半生只怕连个普通人都不如,还不如死了痛快!
以前修真界和万兽森林互相牵制,实力相当,虽然会有势力倾轧的时候,却绝不至于像今天这么狼狈。万兽森林藏龙卧虎,却都是各管各的,一盘散沙,没有组织性纪律性,很难与修士抗衡。谁曾料到会横空生出来这么一个怪物,将魔兽收服,生生打破了古往今来延续已久的平衡局面。
方棋也被震惊到了,说话有点干巴巴的:“两个选择……嗯,打架还是打赌,怎么选吧……嗯。”
鹤发老叟叹息道:“还请方施主详述。”
“是这样的,”方棋背着手道:“你们不是说鸿元六亲不认,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是人|兽之子,天生凶恶。我们这样,不如再织一个梦境,梦里就是鸿元从小到大的成长背景,你们来扮演鸿元的角色。谁能撑到他成年,破梦出来,就算赢了,以前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要是撑不过来,死在里面,也是个人造化。这个挺公平的吧,相信你们不会反对的,毕竟你们可都是人生人养的,先天条件比他好太多了,可别怂啊。”
众人再次色变,突然有人发出一声极难听的怪笑,道:“简直欺人太甚!你打的一副好算盘!”
方棋冷笑道:“摆明了给你们占便宜怎么就欺人太甚了,你们不是先天条件好吗?欺人太甚可不是在骂我,是在打你们自己脸的!如果问心无愧,你怕什么?!”
归慈长老皱眉道:“四眉真人。”
那出言责怪的修士呐呐闭嘴,难以忍受地将头扭到一边。
归慈长老道:“支持梦境的修为……”
方棋含笑道:“自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大堂愁云密布,四眉真人低语道:“此事绝对不行!诸位三思啊!”
方棋不急不恼,他知道他在急什么,用自身的修为支持梦境,哪怕从梦里出来也会动摇根基……如果不能破梦而出,只能耗尽修为死在里面了。
所以他耐心等着,甚至参谋道:“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不过也请你们想一想,一滴血都不出全身而退,不是做梦就是还没睡醒。还是说……作为旁观者一身轻松,真要亲身去试试,想一想就觉得怕了吧。”
丹风真人凝目道:“方施主何必口舌不饶人。”
方棋耸肩道:“实话实说罢了。”
丹风真人回首看向高堂上的鹤发老叟,那几个老道极其轻微的摇了摇头,丹风真人双目如潭,剑眸含威,闭上眼睛道:“就依你所言。”
这话一出,不少人蹭蹭站起,鸿元将方棋拉向身后,全然不惧。魔兽在外嘶吼,震彻山野,超级魔兽上前一步,已是随时都能动手了。堂内剑拔弩张,气氛前所未有的紧张。
修士见到这一幕又退缩了,只恼道:“凤邪真人!丹风真人!”
鹤发老叟摇头道:“老朽也无能无力,各位道友谁有不服,自去找鸿元君理论。”
众人面面相看,最终没人有胆来找,颓然坐下。
梦境石现成就有,方棋自备,为免迟则生变,也怕他们做手脚,即时入梦。
有异议者自然不少,全部敢怒不敢言,数十颗梦境石祭出,飘在半空,在大堂闪着白晃晃的光芒,比灯座里的夜明珠还要亮上几分。
一众修士站在梦境石前,神色悲壮,仿佛不是去入梦而是去送死。丹风真人道:“方施主言而有信?”
无数双眼睛看过来,方棋真心诚意道:“君子一言九鼎。我打心底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出来,我得了空就去找你们聊天叙旧。”一定能为平淡的生活添上许多乐趣。
“……”众人的脸色比死还要难看。
丹风真人苦笑出来,随后一道白光掠过长空,丹风真人第一个侵入梦里。
有守在门外的小弟子哭丧着脸跑进来,将丹风真人的躯体扶起来抬走了。
有一就有二,不出一刻钟,室内归于平静,大堂里只剩下半空中的数十颗梦境石散着柔和的光芒。
方棋微红了眼眶,夙愿一朝得偿,想哭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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