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珮媛的脸,从受伤到今日,已经有好几个大夫来看过了,连御医加上今日的也来了三个了,但说的话却大差不差,都说是要留疤的。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亲都还没定下却在脸上那么明显的地方留下了痕迹,现在的世家大族,但凡是府中嫡子要娶正室夫人或冢妇,哪个不是精挑细选。
庆国公府门第高,早些时候他们自然都不会着急南珮媛的亲事,现在却不同了,姑娘脸上有了缺陷,这些世家夫人可就要三思了,谁也不想自家嫡子正妻带出去却遭人指指点点。
南珮媛如今情绪不稳定,又在屋里砸了东西,庆国公夫妇心疼女儿,却也只能让她在屋里这样发泄发泄,其他的什么也做不了。
两人在门外站着,庆国公的脸色也有些沉。
他想了想,而后对着自家夫人道:“前些时候礼国公夫人不是来府上来的勤?他们家可是真有结亲的意思?”
庆国公夫人闻言叹了口气:“媛媛不喜礼国公世子,你也知道那家的世子性子有些荒唐,是以礼国公夫人来府上十次有七次我都是找借口避了过去的。”
“糊涂!”庆国公低低的斥了一声,“礼国公府的门第与我们不相上下,若是结亲也未尝不可,世子即使荒唐,但只要庆国公府一天不倒,他们也不敢苛待了媛媛,你就应该好好打好关系!”
庆国公夫人被这番话说的忐忑了起来:“那如今怎么办?”
“媛媛的脸现在已经是这样了,礼国公夫人日后若是再来府上,还有结亲的意思,你便先表个态,一定不可以再拒绝了。”
庆国公夫人点点头,又问:“可媛媛脸上受伤这事,总会被知道的,若礼国公夫人不再来了……”
庆国公闻言瞪了她一眼:“那你便去礼国公府上拜访,主动与他们谈!”
早些时候是因为南珮媛身份摆着,所以他们没有急着说亲,如今却大不相同了,有个现成的礼国公府摆在这,当然要尽可能抓住。
屋里的南珮媛还不知道父母已经对自己的亲事有了表态,她现在心里只有不甘和愤怒!
南珮媛记的很清楚,那日她在庆国公夫人身后,最后一个走下画舫,前头娴妃已经上了马车先离开,庆国公夫人也在不远处的另一辆马车旁边等着她。
她带着丫鬟朝马车走过去,路的右侧是一片树林,有陡坡,她明明走的很小心,却突然感觉脚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仅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她便被拉着滚下陡坡,连惊叫都来不及!
等事后她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在马车里,脸上火辣辣的疼着,痛苦难忍。
回到庆国公府后,府医赶来处理了伤口后,所有都以为她是失足踩空才跌下陡坡的,但南珮媛十分肯定,当时有人在害她!
是有人故意拉她下去的!
她咽不下这口气,当天便忍着痛跟父亲说了,庆国公也按照南珮媛的意思派人去查探了一番,也叫来了当日跟在她身边的丫鬟来质问,但什么都没发现。
再派去云栾山的人说跌落的地方除了南珮媛滑下去的痕迹再无其他,丫鬟也说完全没有看到人影,就连南珮媛口中圈住了她脚的东西也没看见。
这样一来,便显得南珮媛好像是受不了伤了脸的打击,在心里编了个故事,将自己不小心的失足想成是有人故意害她,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一些。
是以虽然她一再强调当时有第三个人害得她变成这样,但庆国公却没有将注意力再放在这上面了。
可南珮媛不甘心就如此,害了她的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她却要带着一道疤度过往后余生的每一天,叫她怎么能不恨!
躺在床上,她死死的咬着牙,睁大了眼睛盯着床顶,双手更是紧紧的揪住锦被,指骨都泛起了微微的白色。
当日在云栾山游湖的只有她和苏闻琢那行人……
是苏闻琢要害她!一定是她!
苏闻琢这个贱人!
南珮媛想到这个可能性,胸口突然剧烈起伏,在湖中那一下没能将她拉下水除掉她,真是她命大!
她被恨意冲昏了头,根本无暇去想苏闻琢身边怎么会有这样办事不着痕迹的人,而是大声叫来了丫鬟。
南珮媛的贴身丫鬟玉竹因为这件事已经被发卖了出去,现在这个是玉杏,从二等丫鬟提上来的。
玉杏因着这几天她家小姐时常发脾气砸东西,此刻也有些战战兢兢的。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南珮媛脸上裹了纱布,只能微微动了动唇,声音里透着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派人去天清药房的门口守着,苏闻琢的两个丫鬟若去抓药,她们抓了哪些药材,多少剂量,我都要知道!”
玉杏不知道自家小姐为什么这么吩咐,但她还是赶紧应下来,一字不差的去照做了。
先前南珮媛买通了锦绣坊送货的那个姑娘,让她给苏闻琢送去了掺着红莲散的熏香,如今也有一两个月了。
前些时候她让盯着苏闻琢的人回报说她的两个丫鬟开始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出府买药,南珮媛想定是红莲散起了作用,苏闻琢的身子开始需要调养了。
但是只要她发现不了问题,这些都是无用的!
苏闻琢的身子只会越来越差,到时候调养身子的药也只能越用越多,剂量越来越重。
她给苏闻琢用的红莲散纯度非常高,甚至不需要再过太久,苏闻琢就会怀不上孩子!
到时候即使她的脸伤了又怎么样,苏闻琢也照样会被俞景休掉,而她还有庆国公府嫡女这个身份,只要庆国公府抛出的条件足够吸引人,俞景一定会娶她,她才该是他的妻子!
玉杏得了自家小姐的吩咐后不敢怠慢,过了两三日便来跟南珮媛道:“小姐,那两个丫鬟今日去了天清药房抓药,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将药方和剂量都写了下来。”
南珮媛躺在床上,接过玉杏递过来的一张纸,又让她将妆奁最下一层的小抽屉里那张纸也拿过来。
她仔细对比了一番,这几日连续的阴郁情绪终于有了一丝好转。
苏闻琢的用药果然加重了剂量!
南珮媛嘴边想勾出一抹得意的笑,在如今这张还蒙着纱布的僵硬的脸上,却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而喻府里,青黛和泽兰提着药回了院子,没有先去厨房,而是进了屋。
苏闻琢正在桌前练字,一手簪花小楷写的文雅端方。
见两个丫鬟回来了,她放下笔问道:“药买回来了么?”
泽兰点点头:”买回来了,夫人。“
青黛将药在桌上放好,面上有一丝不解:”夫人,我们的药还有些,可以过半个月再买的,为何今日就要去买了?还买的这样多……“
苏闻琢笑笑,没有解释,只吩咐道:”拿去跟以前的一块放着吧,还是按照府医方子上的剂量来煎就好。“
“是。”
待两个丫鬟应声下去后,苏闻琢走到窗边,朝窗外叫了一声:“西言?”
很快西言便不知道从哪棵树上下来了,立在她面前。
“主子。”
苏闻琢点点头,看着他道:“让东无回来吧,不用在庆国公府盯着了。”
盛京西北方向的阜州地界,俞景刚刚从外头回到一个小院里。
到了阜州后他带着两个龙虎卫便开始着手查私盐的事,这是密令,自然没有官员接待,也无人知晓。
俞景先前便让人在阜州租好了一个小院,雇了几个厨子和老妈子,一来便直接住了进来,装作是来做生意的商贾。
睿亲王在阜州早就安插了暗桩,方便他们跟盛京的消息往来。
俞景回到屋里,从怀里拿出两封信,是今日暗桩的人送到他手上的。
一封是苏闻琢的,一封是魏世昭的。
他在桌前坐下,先打开了他家夫人给他写的那封。
苏闻琢的信很长,絮絮的都是许多小事,但却是只有他看了才知道意义的那些小事,像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隐藏在字里行间,越显亲密。
信里说,后院的秋千上之前落了雪,她便在积雪上画了两个小人。
这是他们搬到喻府后俞景又抽空给她做的秋千,两人有天晚上在后院散步时苏闻琢说起等冬日来了,就不能荡秋千了,她就要找点别的乐子。
信里还说,屋子里窗边的那盆水仙有了新的邻居,是这几日苏闻琢心血来潮让朝生去买来的两只拇指大的小乌龟。
这盆水仙是有一日逛街时俞景买下来的,养在琉璃盆里,有水就能活,苏闻琢时常喜欢坐在窗边的软塌上,看到的时候总是念叨着要在水里放点什么。
这些内容,若是旁人看来大抵会觉得无趣,但在俞景的眼里,却是他们相处的一点一滴。
俞景看完了苏闻琢的信,唇边的笑越发温柔,他将信重新叠好放起来,妥帖的收到了一个小盒子里。
而后他又拆了魏世昭的那封信。
魏世昭的信很简短,是一些盛京城里的消息,顺便问他在阜州的进展如何。
俞景飞快的扫过信上的内容,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敛了下去。
信中提到了苏闻琢一行人游湖时,她差点出意外的事。
读完了信上的内容,俞景点了一盏灯,将信烧掉,看着跳跃沸腾的烛火微微眯起了眼睛。
离京前他安排好让礼国公府缠上庆国公府,却没想到南珮媛还有精力蹦跶。
俞景坐在桌边,手指轻敲着桌面,过了片刻后,他开始提笔回信。
窗外卷过一阵风,阜州的冬日没有盛京寒凉,却不知怎么的,依然给桌前的男人眉眼间添了几分霜雪的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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