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沣原本打算先把两个藤田送回家,再送谢迟,可是藤田清野半路醒了,他只好就近先把谢迟送回去。
车子停在公寓路边,何沣坐在驾驶座上,手指点着方向盘,不时地往外看一眼。
他们两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瞧瞧这小鬼子,笑得那叫一个开心。
他按了下喇叭,不耐烦地冲他们吼一声:“走了。”
藤田清野回眸看他,笑着对谢迟道:“他们急了,那你早点休息。”
“好。”
两人互相道了晚安,便挥手告别。没有亲吻,没有拥抱,连手指头都没碰下,何沣心里舒服了,他挪到副驾驶上,让藤田清野开车送他到饭店。
何沣刚下车,藤田美知醒了过来,她立刻跟下来拽住何沣,“泷二哥哥,别住这里了,跟我去哥哥那里住吧。”
何沣要推开她,藤田美知反倒得寸进尺,踮起脚抱住他的脖子不放,“走嘛,你一个人住这里还危险,听说现在上海有很多抗日的地下组织。”
“我会注意的。”何沣硬扯开她,把人塞回车里,“我走了。”
藤田美知不高兴地往里坐坐。
藤田清野见妹妹气鼓鼓的样子,也劝道:“美知说的对,要不去我那里住吧,有很多客房。”
“我倒是没什么,她到底是个女孩子,影响不好。”何沣点上根烟,眯着眼看着他,“被叔叔知道不得劈了我。”
藤田美知扒着窗急忙道:“不会的!”
何沣走近些故意朝她脸上喷了口烟,藤田美知被呛地咳了两声,拂了拂眼前的烟雾,就听何沣道:“回吧,我进去了。”
藤田美知唉声叹气地瘫下去,“那好吧,明天见。”
何沣长吐口烟,朝藤田清野摆下手,“慢点开。”
“好。”
车子走了。
何沣慢悠悠地往饭店里走,他到房间里坐着等上一会儿,防止藤田美知又找些乱七八糟的理由冲回来,他算准时间,约摸他们差不多到家了,才出门去。
自打抚养国强,阿如总是很早便陪着他休息。
公寓里黑灯瞎火,谢迟悄声进门,把大门掩了条缝,拿上酒瓶和酒杯坐在沙发上等待。
酒精并没有让她变得更精神,谢迟半躺在沙发上,眼皮重重地耷拉着,昏昏欲睡。
她眯着眼,疲惫地看着黑沉沉的天花板,好像逼迫地近在眼前,压得人心闷。她忽然拍拍脸,起身去冲了个澡。
夜里寒,一条睡裙打不住,谢迟哆嗦着到阳台扯下睡袍披上,刚转身,刀光闪过,一只手打了过来。她迅疾躲开,与来人一番缠斗,不到三招,便被按在了墙上。
“疼啊。”
“有进步,不过还差得远。”何沣收掉刀,掐了下她的大腿,“等急了没?”
“你再不来,我就要飞去找你了。”她噙着笑,乘其不意,勾腿就像他裆-部踢过去,何沣夹紧膝盖,敏捷地拦住了她。谢迟抱住他的胳膊借力高抬右腿,猛夹住他的脖子,将他翻拧在地,刚要一脚踢向他的脸,何沣抱住她的腿,“真打啊?”
谢迟一拳砸了过来,何沣笑着躲开,将她扛在肩头,按到窗口。她的睡袍滑堆在臂弯,吊带也掉了下来,迎着外头温暖的风,头发凌乱地刮着。
何沣拉上窗帘,挑开她另一根肩带,胸口贴到她的背上,“还打吗?”
谢迟的手被他反扣住,难以挣脱,她用可以活动的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结实的腹部,“不打了。”
何沣被她抓得心乱,刚要松开,谢迟一个反身绕到他身后,伏在他背上紧勒住他的脖子,何沣被她夹得难以呼吸,举起双手认输。
谢迟松了松手,笑着搂住他的肩,“我赢了。”
何沣将她拽至身前抱着,“偷袭我。”
“杀人的时候谁管正面还是偷袭,重要的是结果。”
“还洗了澡。”他嗅了口她的头发,“真香。”
谢迟抵开他,“我还没问你话呢,那个时候一个人偷偷跑去哪里了?”
“想知道啊。”何沣笑着蹭了蹭她的头发,“求我。”
“正经点。”谢迟捧住他的脸,挣扎着站到地上,“还有你那个小兄弟,还活着吗?”
何沣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弯腰蹲下去,将她揽腿抱起,忽的腾空,谢迟倾倒在他身上,顺势搂住他的脖子。
“有空再说。”
谢迟手插-进他的头发里,“现在就有空。”
“没空。”何沣抱着她走出阳台,刚要将她放到沙发上,谢迟缠住他的腰不放,“不是我一个人住,还有个姑娘和小孩子,跟我从南京过来的。”
何沣四下扫了一眼,看着唯一开着门的房间,“那一间?”
“嗯。”
他又抱起她,往里走,用脚带上门。
咚的一声。
“小声点。”
何沣笑着看她,将她放至床上,解开衣扣,“你才要小声点。”
谢迟闻着他身上的青草味,“你没洗澡。”
“嫌弃了?”
“嗯。”谢迟捏住鼻子,故意嘲笑道,“好臭哦。”
“几个月不洗都没嫌臭。”何沣扯开她的手,“拿开。”
谢迟摊开手臂,想起在南京时他那黑乎乎的模样,喜乐、心酸与愤恨交杂而来。
彼此都还活着。
真好。
何沣摸到她后背的一条疤,将她翻转过来,“新疤,怎么留的?”
“上个月刺杀一个汉奸,轻敌了。”
何沣看了它一会儿,低下脸,轻轻吻了吻她的背,“疼吗?”
谢迟脸埋在被褥里,伤口早就不疼了,可被他这么一问,总觉得又疼了起来。就像悲痛总会因为安慰而变得更加苦涩,一时间,她忽然有好多事想与他倾诉,从认识的每一个人,路过的每一处景,到吃过的每一颗糖、每一杯酒……
她翻过身紧紧抱住他,心里一阵酸楚,“疼,特别疼,疼死了。”
何沣的手从她腰上移到耳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对不起。”
……
一声惊雷,藤田清野猛地一颤。
进入梅雨季,总是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
他困意全无,坐起身来,揉了揉眉心。
雨声渐大,他睡不着了,干脆起身倒了杯酒。他站在窗前看着玻璃上流下的蜿蜒的雨水,想起了中午饭桌上妹妹说的话。
什么时候结婚。
除了尴尬,他心里更多的是害怕。
他很喜欢谢迟,十分珍视这份感情。面对她时,他是自卑的,他既期盼又恐惧两人间关系有所进展,他怕她发现自己那难以启齿的秘密。
他一口灌下所有的酒,看着这糟糕的天气,觉得更压抑了。
……
谢迟没敢开灯,怕阿如起夜看到门缝露出的灯光。
偶尔一道闪电,照亮床上相拥的两人。
谢迟趴在他身上用指甲刮着他的喉结,“这一年多睡过女人嘛?”
“睡过啊。”
“几个?”
“一个。”
谢迟手下用力,“什么样的?”
“特别漂亮。”
“哦。”
“吃醋了?”
“嗯,真酸。”
“她会做衣服,会骑马,打架也不错。”
谢迟抿唇笑起来。
“就是脾气有点大,今天还踹了我一脚,到现在都疼。”
“没看出来你这么脆弱的。”
“在外面刀枪不入,一到她跟前,就变成纸糊的,轻轻一戳就坏了。”
谢迟摁住他的喉结,“还有呢?”
“还有啊,她喜欢玩我的脖子。”他眯着眼笑她,“好玩吗?”
谢迟移开手,滑过他高挺的眉骨,“原来是我呀。”
“不然呢?”何沣手落在她的腰上,往下移,轻掐了一下,“早就说过,除了你,谁都不想睡。碰到你,睡个十天十夜都行。”
“这么厉害。”
“厉不厉害你没见识过吗?”
“忘记了,最近记性不好。”
“那好办,今晚让你记一辈子。”
何沣刚要抱她到身下,谢迟手撑住床,“你不问我吗?”
何沣停下动作,继续搂着她,“你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不问。”
谢迟忽然冷下脸来,“我和他有过两次。”
何沣轻眨了下眼,“嗯。”
“嗯什么?”
“那不然怎么办?杀了你还是杀了他。”
谢迟看他认真的表情,忽然笑了,“当真了?”
何沣皱起眉来,“你敢骗我。”话音未落,他就开始到处挠她,谢迟被他抓得失声笑出来,立马咬住唇,踢开他,“别闹。”
何沣压她到身下,谢迟按住他的胸口,“还没聊完。”
“天亮再聊。”
“天亮还早,我想说说话。”
何沣躺到旁边去,“好吧,问吧。”
谢迟沉默地看着他,“算了,不问了。”
何沣斜睨她,“怎么了?”
“大概猜得到。”
“说说。”
“没什么好说的,无非就是大难不死,躲在某个地方,身体好些找到机会继续以小池泷二的身份渗入日军内部,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一直在南京。”
“离开一次,去了趟东京。”
“我在地下室留的字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我以为你是跟那几个美国人离开的,后来才知道是利用了一个日本人,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偏偏是藤田家的狗崽子。”
“那天晚宴看到我是不是吓到了?”
“对。”何沣坦然承认,“又高兴又害怕。”
“我知道你会参加宴会,我也是,高兴又害怕。在我来上海之前,对藤田清野的所有信息就已经了解十分透彻,当时上级给了我一份文件,详细写了跟他关系密切的所有人的信息,里面有你,从那时候我才确定你还活着。”
“什么时候?”
“三个月前。”
“那你不来找我?”
“组织有纪律。”
“不是说受不了拘束,怎么又入党了?”
谢迟沉默片刻,半晌,她的语气平淡却坚定,眼里带着微微的笑,“从踏出南京那刻起,我的身体和灵魂只属于国家。”
话题偏向沉重,何沣笑着缓解气氛,“看来我是劝不了你了。”
“现在好多人骂我女汉奸,我算是理解了当初骂你时候你的心情。”谢迟面朝向他,凝视着他的眼睛,“辛苦你了。”
“骂两句而已,又不会少块肉。”何沣闭上眼,揉捏着她的肩头,“曾经有个人对我说,‘你知道小池泷二这个名字,值多少粮草,弹药,值多少战士们的热血。大丈夫能屈能伸,战事绝非一朝一夕之事,我不要你一战成名、舍身取义,我要军备、物资、鬼子的战略意图。’我信了他的鬼话,跑去小日本的地盘待了三年,后来几次三番受不了那窝囊气想要放弃,他又骂我‘你再快也没子弹快,你功夫再好,遇到坦克照样炸的粉身碎骨。上了战场,你能杀多少鬼子?一个营?一个团还是一个师?你的价值不是上阵杀敌,一个有用的情报远比得上一百个何沣有用。我们需要不畏牺牲的战士一个个前仆后继为祖国流血。但是你可以成为少让他们流血的那个人。’”何沣回忆起沈占说这些话时候义愤填膺的模样,心里像梗了口气似的,长叹也不能疏解,“可惜,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后悔吗?”
“走到今天,没什么后悔的。从前一心就想着上战场,后来真的去了前线,发现很多事都是无能为力的,反倒是在敌后,好像还有那么一点价值。”何沣翻了个身,“所以我们要聊一夜国事吗?”
“好啊。”
“我只想和你风花雪月。”
“我们俩可是不同阵营的,要是被发现我和你苟且,我是要被处分的。”
何沣抵分开她的腿,“透露给你个消息,当做奖励。”
“嗯?”
“鬼子有个新建的军火库,在桐石镇,让你们的人去炸了它,按你们的实力来看,至少需要十到十五个人。”
“什么叫我们的实力?”
何沣提起她的腰,“要是都像我这样的,两三个就够了。”
谢迟笑着拧住他的胳膊。
“好疼啊——阿吱。”
……
等天亮何沣才回去,还在外面的小摊吃了早点。
刚上楼,就看到藤田美知耷拉着脸坐在沙发上。
何沣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这么早过来。”
藤田美知抱臂,目光尾随着他,一改平日天真可爱的面目,严肃而不满:“这么早你去哪了?天没亮我就来了。”
“吃早饭。”
藤田美知走过去,见他双眸通红,质问道:“你是一夜没回来?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何沣懒洋洋地推开她,“没干什么。”
“你骗我,我要告诉小池叔叔你出去鬼混。我——我要告诉我爸爸。”
头疼。
“没鬼混。”何沣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道,“跑步去了。”
“跑步?跑一夜?”
“嗯。”
“彻夜跑步做什么?”
“身体不太行,锻炼一下。”何沣用冷水洗了把脸,窝被子里睡觉了。
“你是不是去找女人了?”
何沣不想搭理她。
“我听说上海有几家很大的歌舞厅和妓院。”藤田美知攥着他的被子往床下拉,“你不会是”
“没有。”何沣打断她的话,抢回被子,把自己捂了个严实,“单纯运动。”
“真的?”
“真的。”
“你发誓?”
“发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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