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小姐,失礼了。”
“出什么事了,劳烦王队长兴师动众闯入寒舍来?吓了我一跳。”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抓了几个共./党,其中一个呢是您店里的伙计,我来呢,就请您跟我们走一趟,配合配合调查。”
“伙计?哪个?”
“您这不明知故问嘛。”王队长轻笑一声,“我们还是回处里聊吧。”王队长偏身,为她让出一条路来,“谢小姐请?”
跑是跑不掉了,只能先跟他们走,谢迟手里绕着几根头发,路过站在后面的两个日本兵旁,停下脚步,用日语斥责他们道:“你们的长官就是让你们这么守着,门都看不住,放一群狗进来乱咬。”
两个日本兵低下头去。
王队长并不在乎听不听得懂她此刻说的什么,再多都是虚张声势,他背着手笑道:“走吧,谢小姐。”
谢迟被前后簇拥着走到楼下,趁上车人不注意,将缠绕手中的头发丝扔掉。
因为藤田清野的关系,特工总部的人一直对她以礼相待。谢迟在审讯室坐了一下午,面前摆着糕点和咖啡,她没心情喝,隔一段时间,咖啡凉了,便有人换上一杯新的。
三个小时前。
何沣发现不对劲后,让老纪带大家撤离,立马赶往约见地点去,可惜他来晚了一步,很远便听到枪战声。等他到跟前,死的死,伤的伤,被抓的被抓,其中两个还是熟面孔。
何沣顿时慌了,扫了一通尸首,没有找到谢迟,才安下心。可姜守月与张冶的暴露无遗为她增加了危险,他必须立马通知她撤离上海。刚调头走,藤田清野叫住了他,“泷二。”
何沣见他走来,不慌不忙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抓了几个共./党。”藤田清野端详着他的表情,观形察色,却觉不出半分心虚,“意图刺杀。”
何沣明白这不过是个圈套,可他还得继续装作一无所知,问他些必要的废话,“将军他们没事吧?”
“放心吧,他们已经被我送走了,非常安全。”藤田清野挪开眼,看向被压上车的男人,“上海真是个隐形的战场,到处都是敌人。”
“谢小姐呢?”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何沣身上,带着些许耐人寻味的笑意,“在家里,不过今天的宴会怕是要取消了。”
何沣抬手看眼手表,“你忙吧,既然取消,那我回去了。”
藤田清野揽住他的肩,何沣比他要高两寸,肩又宽,这么搭着不是很轻松,“忙完了,交给他们就好。”藤田清野故意不让他走,“一起吃个便饭吧,今天你总不会有约吧?”
话说绝了,没法拒绝。
何沣一直被藤田清野缠着,一直到三点多钟才抽身,他离谢迟住处太远了,只能先打个电话。
如果她不回去拿那张照片,其实是可以逃掉的。
傍晚,张冶与行动处的人回来了。在他的带领下,剿了中./共两个地下联络站,带回来一部电台,还抓回了三个交通员。
收获颇丰,李处长兴高采烈地来见谢迟,刚进房间就郑重地深深鞠了个躬,“你好,天冬,久闻大名。”
谢迟淡淡注视着他,“李处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明白没事,我明白就够了。”李处长直起身,坐到她对面,默默地打量她的脸。
“李处长这么盯着我,不怕我跟我的未婚夫告状,挖了你的眼睛吗?”
李处长哑然失笑,“谢小姐言重了。”他看向谢迟面前的点心,一块也没被动过,“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藤田清野呢?”
“日本人的行踪,哪是我们这等小喽啰可知悉的。不过在下猜想,藤田先生此刻应该很忙吧。”李处长倒一杯茶,摇着头感叹,“我倒是怀疑过你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居然是我们抓了半年的天冬。前阵子我的太太还夸过你做衣服手艺好,看在往日情分与日本人的面子上,你还是乖乖交代吧。”
“李处长让我交代什么?”
“你的上级,布谷鸟在哪?”
谢迟沉默片刻,答道:“在天上。”
“天上?”
谢迟笑了笑,“鸟不在天上,难道在水里吗?”
李处长跟着一同笑起来,“谢小姐风趣,难怪深得藤田先生喜爱。只可惜今天本该是你们订婚宴呢。”
“我要见他。”
“日本人无情啊,听说了你的大名,不仅面都不露,还让我们好好审。”他瞄了眼谢迟的表情,依旧沉着镇定,“今天若不是藤田先生指示,我们行动处也立不了如此大功啊,一个天冬,一个白木,要是再来个布谷鸟,啧,完美。”
白木是姜守月的代号,听此话,她应该没牺牲。谢迟抬手搅了搅面前的咖啡,“我的小伙计这么说的?”
李处长笑着提眉。
“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天冬白木,我就是一裁缝,日本人的相好。”咖啡溅到拇指,她拿起布擦了擦,随手掷到一边,“你们没有任何证据,全凭我的伙计一张嘴,就诬赖我是共./产./党,特工总部就是这么办事的?你说他要是平白无故栽赃我,我也没辙不是?”
“不不不,谢小姐,狡辩是没有用的。”李处长将几张悔过书推到谢迟面前,“上面写的非常详细,怎么传递情报,联络地点,送出去哪些情报,列得是仔仔细细。要不谢小姐再回忆下。”
谢迟拿起来看了两眼,“没看出来这个臭小子有点能耐。”她将悔过书递还给他,“所以呢,就靠这个来证明?”她叠起双臂坦坦荡荡地看着对面,“他是抗日分子,我是日本人的未婚妻,他要看我不舒服真心想拉我下水,再多荒唐的故事也编的出。我一没杀人二没窃取情报,这好好在家坐着准备订婚宴,一身脏水就给我泼了下来,李处长,你可别冤死我啊。”
……
周旋了半个多小时,谢迟就是不承认。
房间里有窃听器,藤田清野一直在旁处仔细听着。李处长问不出话,过来找他,“藤田先生,她就是不认。”
藤田清野手指点着桌子,“继续问,我要知道她的同党还有谁,问不出来,你这处长也别当了。”
“遵命。”
“不许动刑,不许伤到她。”
“可她一直这么矢口狡赖,也没办法啊,确实如她所说,除了姓张的共./党一张嘴,并无实质性证据。”
藤田清野闭上眼,颔首按了按眉心,“必要的时候可以适当吓吓她,别过分就可以。”
“卑职愚钝,怎么个吓法?”
……
蛇虫鸟兽,魑魅魍魉,谢迟几乎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除了一样,蚂蟥。
从小在山中不少见这种东西,六岁时候贪玩下水,一只蚂蟥盯在腿上,她怎么拽也拽不下来,哭了一路去找爷爷,弄下来以后血流不止。看着地上被爷爷踩死的那坨黏糊糊的丑东西,哇哇哇地把中午饭全给吐了出来。从那以后,心里就留下了阴影。
藤田清野对此非常清楚。夏天他们曾一起去郊外散心,偶然就遇到了两只蚂蟥,谢迟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他并不想折磨谢迟,即便她承认了是卧底,一直利用自己,他也会护她周全。他只想通过谢迟知道更多的秘密,他隐约觉得,小池泷二和布谷鸟一定有什么关系。
上海有个黄先生,开了不大的蚂蟥厂,专门养来提供给药铺。
这玩意瞧着恶心,李处长不想碰,而且看藤田清野的态度,准是余情未了,万一出了什么差池,怕是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于是他便交给陈队长去办,就算出事,也死不到自己头上。
谢迟坐在刑椅上,手脚都被皮锁绑着,她表面淡定,实际上早已悬心吊胆。
陈队长用镊子夹着一只蚂蟥杵在她面前,“谢小姐,您就招了吧,也省的受罪,您一个这么这么漂亮的女人,我都不忍心下手。”
谢迟不敢看它,只能透过它去看着这狗汉奸的脸,“没得招,说了我不是。”
“那个张冶,不对,应该叫张浩升,都一五一十交代了,您还嘴硬什么呢?”陈队长哀叹一声,“要不我再给您两分钟想想?”
藤田清野坐在旁边的牢房里,他们的一言一语都听得清清楚楚。
他几次想要冲过去让人停下,可是一想到她肚子里的畜生,就控制不住地愤怒。
陈队长将蚂蟥放到谢迟的手臂上,“瞧瞧您这皮肤细嫩的,等会这虫子全下去,黑溜溜的一片,在您身上蠕动,吸血。”
谢迟不敢看它,冷厉地盯着陈队长,“等我出去,定叫你把这一盆东西全吃下去。”
陈队长轻笑一声,“得,谢小姐,不瞒您说,您啊,是出不去了,就算这边放了您,日本人那边也不能放过啊,您骗的藤田先生好苦哦。”
“你叫人请他来,我有话对他说。”
“还有话呢。您可知道,这招可就是他想出来的。”陈队长又去夹来一只,“您别这样看着我,上头交代了,一定得让您招了,不然我也不好过啊。您也看到了,满满一盆呢,不够的话,外面还有,铺满您这身体,不够放的话,有洞的地方都能塞,您想想,这软踏踏的恶心玩意儿顺着您的鼻孔,耳朵,嘴巴往里钻,瘆人不?”陈队长笑着在她右手臂又放了一条,“冬天没精神,待会多点上两个火盆,让它们慢慢陪您玩。”
谢迟看着他夹着一条到脸边,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陈队长杵着手,“您啊,就交代了吧。”
没声音了,藤田清野有些慌,让手下去旁边看一眼,不一会儿,手下回来,对他耳边轻语。藤田清野顿时站了起来,朝隔壁跑过去。
他一脚踹开陈队长,看着一只蚂蟥趴在谢迟的额头上,着急忙慌去打开,脸上的轻松掉了下来,手臂上的已然吸附在皮肉上,他急出一头汗,将它们拍击下来。
谢迟俯视着他苍白的脸,“你来了。”
藤田清野始终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看着渗出来的血,掏出方巾按着,对身后的人嘶吼:“送医院,解开!给我解开!”
也许是怀孕身体素质不好,失了点血,受了点惊吓,再加上长时间没睡觉,谢迟居然晕了过去。一醒来,躺在藤田清野的床上,
她腾地坐起身,除了手臂隐隐有些痛痒,其他地方并无不适。她起身出门,看到守在门口的两个日本兵,“藤田先生呢?”
“长官刚离开。”
谢迟要出去,两人拦住她,“长官说了,您不可以迈出这间房门。”
……
藤田清野亲审了张冶一遍,没有问出他想知道的消息。出去的时候遇到下午对谢迟用刑的陈队长。他顿时火气又冒了上来,“蚂蟥呢?”
“回长官,都还在呢。”
“带我去看看。”
“是。”
陈队长将藤田清野领过去,还未来得及开口,就被勒住后颈,整张脸朝放着蚂蟥的盆里按下去。
“长官!长官饶命,我也是按您的指示办事。”他不敢说话了,脸埋在湿湿蠕蠕的东西里,怕一张口它们就进入嘴里。
“我说的是吓吓她,谁让你动手了!”藤田清野松开他,一脚把他踹到墙边。
陈队长慌忙起身,脸上沾了几只蚂蟥,使劲地甩着自己嘴巴子,“卑职知错,长官饶命!”
……
藤田清野回到家中,在门口伫立良久才鼓起勇气进入卧室。
谢迟正立在窗边看着远方。
“风凉,别站在窗口。”
谢迟没有理会他。
藤田清野走过来,关上窗户。
谢迟看向他,“你明知道我最怕蚂蟥,你用那个来对付我。”
藤田清野想避开这件事,立马把矛头转向她:“你是共./产./党。”
“我不是,他冤枉我。”谢迟看着他的表情,轻笑一声,“你看,我说不是,你又不信,还有问的必要吗?我没什么好招的。”
藤田清野低下脸,沉声问:“布谷鸟是谁?”
“我不认识布谷鸟。”
“那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谢迟心里咯噔一下,藤田清野忽然捏住她的下巴,“那个男人是谁?”
“死了。”
“你想保护他。”藤田清野手下稍稍用力,“那些刑具用下来,你知道后果的吧?就算不死,肚子里的孽种绝对活不了。”他重复再问,“他的父亲是谁?”
谢迟不答。
“告诉我,既往不咎,我护着你,不管你是谁,做过什么,没人敢动你。”
“死了。”谢迟坦然地看着他,“上个月特工总部抓的,刘毅。”
“随便拉个死人来,你真的把我当傻子。”藤田清野眼眶略红,“骗我这么久,还要骗我?”
“我说了,信不信由你。”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会亲手把他带到你面前。我可以原谅你,因为我爱你,但是我不会放过他,我一定会让他死在你的面前。”藤田清野松开她,“你先在这住上一段时间吧,我会让他们好好照顾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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