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说完后,却看尧夫人不慌不忙的笑着,似乎并不是太过担忧的样子,心里微微一松。
不过尧夫人笑过后却不急不缓地道:“敬棠的性格,想必你也是了解了的。若是样样都要替他担心,那你这辈子就要操碎了心的,他惹下的祸,自有他自己兜着,可是你该做的事情却也少不得……明日若是无事,随我入宫向太后请安吧。”
玉珠其实早有入宫之意,毕竟宫内的二姐还情况不明,只是回京后诸事频繁,一时不好入宫。可是入宫去见太后又是哪般缘由?
似乎看出了玉珠的疑问,尧夫人继续说道:“虽然此番的确是观阳公主的不是,可是我们也要入宫给皇家一点面子,维系着皇家的威仪……不知你可否愿意入宫?”
玉壶明白了尧夫人的意思,便是要她先给皇家一个台阶下,也算是让这雅园一事尽快有个了结。当下她点了点头道:“若是不嫌弃玉珠不通宫中礼仪,玉珠愿入宫向太后请安。”
尧夫人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们尧府的那位二少虽然心疼着你,可你也要知道我那日只叫你一人去的用心,只要你嫁入了尧府,不管你是出身世家,还是平民百姓的女儿,都要变成个钢铁做的人儿,经受得摔打,撑得起偌大的一个家,这不是随便哪个女人能做到的。可是若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出身高低也就算不得什么了。我们尧家不求更上一层楼,只求这百年的基业能稳顺地传承下去便好。”
这一番话,是玉珠自见过这位尧夫人以来,她说过的最多,也是最真情显露的话来。
玉珠玲珑心肠自然是明白尧夫人话语里的意思。
相较于她初入尧家时,尧夫人只当作不知她与尧少私情一般的不管不问。可那不过是对待儿子过眼烟云的红颜,全然漠视的对待罢了。而现在的夫人看似处处严苛的“刁难”,才是真正地拿她将尧家未来的儿媳加以对待。
这也可以说是尧夫人打心眼里认可了她与尧暮野的姻缘,并立意要将这寒门女子栽培成尧家的当家儿媳妇。更是怕她起了误会,特意来开口解释一番。
这正叫一直在这段婚约里得过且过的玉珠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尧夫人慢慢地放下了茶杯,又吩咐她晚上会有曾在宫中做宫妇的嬷嬷回来传授她宫中礼仪后,便起身离开了。
尧夫人离去,玉珠却再无心雕琢,便放下刻刀,活动着有些酸麻的胳膊,精心想一想明天的事宜。
入宫见太后一事,她倒是不怎么忐忑。
那观阳公主虽然是归在太后名下的女儿,与皇帝甚是亲近,但是她却并不是太后的亲女,而是当年太后一同嫁给先皇的妹妹所出的女儿,太后的妹妹因为难产离世。所以太后便代为教养。
正是因为不是亲女,太后也不愿落下苛待了妹妹遗孤的名声,是以对这个女儿也是娇宠异常,便养出了观阳公主这一身骄纵得无法无天的毛病。
以前观阳惹下的祸事便也不少了,太后也心知她有教养不当的错处,现如今倒不会事事太过偏袒着观阳公主。
但是叫玉珠心内忐忑一直牵挂的,却是自己的二姐。若是真的确定怀有了身孕,二姐的处境便堪忧了。她现在在宫中不受宠,处境艰难,无甚助力,想想都能猜到二姐此刻的艰难。
想到这,玉珠叫来珏儿,让她准备些补品,虽然明日不一定能见到二姐,待得明日入宫时,可以给内侍的太监们使银子,叫人代为给二姐捎带过去。
尧暮野在晚饭的时候听到玉珠提起要入宫见太后的事情,立刻又瞪起了凤眼。
玉珠现如今也算是知道了太尉在尧夫人那里目无尊长的狗臭德行,生怕他又要跟尧夫人去闹,在太尉发作前立刻说道:“我看夫人这般安排甚是妥当,话最怕经人口口相传,尤其是身在宫中的贵人们,也怕受了身边人的言语蒙蔽,夫人带我入宫,跟太后将这内里的误会说开,免得太后爱女心切起了隔阂,有什么不妥的?”
尧暮野挑了挑眉梢,甚是玩味地看着玉珠的反应道:“不是怕你入宫受了委屈,又回来跟我哭鼻子吗?”
玉珠想起自己那日的失态,也有些不自在。她的心里一直包裹着一层围墙,可偏巧那一日被感动得有些软弱,塌陷了一角,便一时失了仪态叫太尉看了笑话。
可尧暮野却显然是念念不忘,又要拿那日的事情来说嘴。玉珠只能夹起一只炸得香软的茄子肉酿放到太尉大人的口中,小声道:“太尉胡说,我哪里爱哭鼻子……”
尧暮野笑着咽下了茄子酿,只觉得这小娘子的自尊也如口中的佳肴一般甚是酥软松脆,不怎么经得住别人的咀嚼呢!
晚饭后,他还想再留,品味人参美妙,可是玉珠却坚决不肯,只说太尉总要遵守些承诺,既然说成礼后才可相处,自然是不可留宿的。
尧暮野倒是听出了些许玄机,凤眼里闪着异光,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问:“那你是愿意嫁我了?”
玉珠没有说话,只是将嘴儿抿成了蚌壳,可是照比先前口口声声提醒着他婚约已经解除时的烦人样子,不知道软化了多少。
尧暮野觉得心中顷刻间花开遍地,一下子将她抱了起来,高高举起道:“珠珠放心,战事结束,此番成礼定是隆重!我要让全天下人皆知,你是我尧暮野的爱妻!”
玉珠觉得事已至此,若是再回拒大人的盛情未免太过矫情。但是她又记得太尉先前是威胁之言,犹自不放心道:“那婚后太尉是不是便要禁了我商铺里的事宜。”
若是先前,太尉自当毫不犹豫地说:“既然是成婚的妇人,自然是安守在宅院里,干嘛还要摆弄那些个金银俗物生意?”
可是话都涌到了嘴边,再次想起温同袍的“投其所好”,话涌到了嘴边,立刻改口道:“那是自然……你若喜欢,尽可摆弄便是了……”
所谓兵不厌诈,尧暮野觉得好不容易诓了这妇人改口,便是先要将要哄得嫁与自己再说。待得成礼之后,一时少了广俊王白少之流不知进退的干扰,便自可叫这妇人慢慢收心,专注做尧家的媳妇。
玉珠自然不知尧暮野心内所想,可听他这般说来,心内一直放心不下的高石便可落地了。
第二日,先是安排了店里的伙计准备了自己的关于玉佛的图样给胡掌柜送去。接下来便是换了衣服与尧夫人一起入宫。
依着尧夫人的身份,自然又是不同于其他的诰命夫人们。虽然孩子们的事情闹起的热气还没有消散,可是太后依旧是面带笑容以礼相待。
玉珠乃是头次见太后,立在太后的身前依照嬷嬷头天的教导,行大礼问安。
太后的年岁其实与尧夫人不相上下,但是面相上却明显比尧夫人要老上一些,两鬓皆是斑斑白发。宫里的明争暗斗,总是要催得人耗费些心神些。
待得给二人赐坐后,太后慢慢打量着玉珠道:“也难怪敬棠那孩子看上眼了,的确是生得不错,尧夫人,你可是有福气了。”
尧夫人垂下眼眸,微微低头道:“太后快别夸赞了,这孩子两日一直在府里以泪洗面,忐忑着自己得罪了观阳公主,一心苦求着我领她入宫请罪呢!”
太后叹了一口气:“莫要说请罪这话,这孩子哪里做得错了,倒是观阳被哀家宠坏了,竟然差点伤了袁小姐,敬棠心疼自己没过门的媳妇,出手让观阳吃些苦头,也是她自己找的不自在!”
相比较着儿女们的掐架,太后心悬的却是另外一桩:“听说这两日敬棠一直告病不来早朝,这病体可康复了些?昨日皇上前来请安时还念叨着这事,若是尧卿再不上朝,皇上可是要亲自去病榻前探望了。”
尧夫人连忙回到:“寻常的感染风寒而已,哪里敢劳动圣上的万金之尊?”
太后闻听此言缓缓地送了口气道:“哀家记得年轻的时候,就常常听闻先皇提及祖辈们当年渡江南迁时,尧家为杨家所做的功勋,当没齿难忘,然而我们这些老一辈人铭记在心的事情,他们年轻人就不一定记得那么清楚了。总是要老人们时时提点着才好。如今大魏收复故土,更应该君臣一心,千万莫要因为一些小事儿而淡薄了才好!”
尧夫人微笑着道:“太后说得及是在理,敬棠也是时时临训着尧家年轻的子弟们,莫忘君恩,当效忠大魏皇室!”
这番话让太后听得顺耳,便笑着叫人端来宫里新近送来了时鲜瓜果,叫她们品尝。
闲聊的功夫,太后倒是提及了玉珠的二姐萧妃。
“看见你倒是想起来,最近总也不见萧妃前来跟哀家请安了,听说是先前因为大军出发,那孩子向佛主请愿,愿魏军胜利凯旋,情愿吃斋茹素,一个月不出宫门。如今大军胜利,她也要践诺还愿。可我却担心这孩子身子骨本来就弱,如此折腾,也不知受得住,你既然进了宫,就去看一看你的姐姐去吧!”
此话正中玉珠下怀,立刻谢过太后,在宫女的引领下起身去探望萧妃。
照比着她离京之前的光景,萧妃的宫门前似乎又清冷了许多,宫里的内侍们一般都会按着季节的更迭,替换各位妃嫔宫门前的盆景花卉。
可是萧妃这一处,却还是玉珠上次来见时拜访的那几盆紫荆花,现在过了花期,搭配着有些掉了漆的宫门,远远没有其他妃嫔宫门前的花团锦簇。
当宫女引着玉珠去见萧妃时,玉珠看了二姐,竟是吓了一跳。
只不过数月未见,怎么人竟然又憔悴了些,那小腹虽然不大显怀,却能看出有些微微隆起的光景了。
萧妃听闻玉珠来看自己,也甚是激动,直拉着她的手道:“妹妹,可算是将你盼来了。”
屏退了侍女后,二人独在内室小声说话,玉珠摸着她的脸颊道:“姐姐怎么这般憔悴了,你在信中催我回京,可是因为……”
说到这,她不由得拿眼望了望萧妃的肚子。
萧妃轻轻地捂着肚子道;“妹妹许是猜出了,我又怀孕了。”
玉珠轻声道:“看那光景,连太后都不知,姐姐这般可是要一意隐瞒下去?”
萧妃微微苦笑地摸着自己手上的那只玉镯道:“若不是妹妹的帮助,我现在恐怕早就病得油尽灯枯了,有人不愿我生子,而我现在在宫中又是这般光景,若是一步走错,恐怕就是一尸两命。六妹……我怕……”
只那一个“怕”字,便尽可以说明一切了。玉珠怎么能不理解二姐此时在宫中举目无亲的孤独之感呢?可是这事怎么能隐瞒得住呢?
接下来果然听到萧妃接着道:“昨日,许久不曾宠幸我的皇上,不知为何心血来潮前来看我,虽然只是过来饮了一杯茶,可是却突然开口说要太医今日过来给我请脉看病……这脉象是隐瞒不住的,可是想到我怀孕的消息传遍了宫里,我就感觉到从骨头里冒出的冷意……妹妹,我们这次见面后,会不会就是天人永隔了?”
玉珠伸手将身体正微微发抖的萧妃揽在怀中,安慰地摸着她的肩膀轻声道:“还记得小时,我初入萧府,难免有些想念病去的爹爹,便偷偷地跑到府院后的大树下哭泣。是二姐你看见了,坐过来安慰着我说,每个人的生老病死都是上苍注定好了的,当坦然面对,老天爷虽然教我失去了爹爹,可是却又给我一大家的亲人,与其悲伤,不如好好地带着微笑,好好地过活着每一天……”
萧妃听了,倒是也回味地笑着道:“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你哭,以后的你总是脸上带笑,有时看你这般稳重老成,还真叫人怀念着你红着眼圈,脸上掉金豆豆的模样。”
玉珠笑着捏了捏二姐的手,继续道:“二姐的话,我当年是入了心的。这话,我如今也要再说给二姐听。既然已经身在刀尖密林,又何必因为畏惧而忐忑瑟缩不前?左右前方不过是更锋利的刀尖罢了!当是昂首从容前行,走一步看一步的坦然面对!我的那个一向从容自信的二姐,才不会因为惧怕而吓得不敢出门。”
萧妃叹了气道:“若是只我一人,何惧之有?我是怕现在这肚里的孩儿……又是与我无缘啊!”
说话的功夫,就听门外侍女高声道:“萧妃娘娘,太医监派人来请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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