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神般的影子投在地上,视野内的一切都仿佛当即消失,只留下那一抹闪耀的刀芒留在眼中,如黑白无常挥下的镰刃般,急速放大。
——会死。
——接不下来。
——这不是现在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能面对的。
冰冷的锐气像箭穿过灵魂,姜玲的思想在那一瞬冻凝了。大脑空白间,她只是想也不想地伸出手,拼出所有的气力,推向旁边。
那是她最后的一点本能。韩江尘还在她身侧,这一下把他推开的话,说不定就能险险地让他避过这击,这是她能做的最后的事了。
但她推了个空。此时她侧面已经空无一人,而在同时,一道身影却已经出现在了她前方,如张开的大旗,正正挡在她面前。
没人能看清那一瞬间他的动作,只能见得所有的剑光瞬时归一,所有的青白寒气流入他手上的长剑,将那剑刃擦得如千年寒冰一样地亮。他朝着那排山倒海般的刀势立剑而起,竟是迎着对手的刀芒挥出一记劈斩,正接那斩破天地的一刀!
一刻间,连那金人的脸上都似乎动了动。
凭这一刀,他曾力劈山岳、大破六国。在他让九州为之颤抖的时候,他绝不会想到,在千年之后的某一天,一个十九岁的少年将立于这锋芒之前,迎刀挥剑!
就如风火交接,无人能形容那一刹那所包含的杀机与魄力。姜玲的一声惊喊卡在了嗓子里,而在她发出声音之前,铿锵的金铁交击声已经震响。
铛。
在感觉中,那一声铁音好像极度地轻。余音才起,便已经被刮散在尖锐的劲风中。
风流扫过,他们背后一人来粗的石柱忽然一颤,凭空从中断为两截。劲力越过,拍击在几米外的石制墙壁上,就见那坚硬的墙皮瞬时开裂,斑斑的裂痕有如蛛网,网眼间洒着片片刺目的猩红。
铁器破碎音如同裂帛,那青光环绕的灵剑竟被劈断,几道碎片叮搭掉落在地,浸在一片血泊中。
风势之中,韩江尘如同一块破布般被扫得直飞而出,巨力撞击在那道墙壁上,一道触目惊心的巨大创口横切在他胸口,片片血滴开放般飞溅。
直至他的身影摔落墙前,旋飞而出的灵剑才紧接着落地,沾血的剑刃只剩半截。
......
棋盘上,男人的马正欲跳起,却忽然停住了。
这一马跳出,他就能再吃解天扬这边一个兵,但这时候,一个小兵却不知道怎的出现在了马前一格,“别住”了他的马,使其无法再行。
“都是兵,却要以这一子保另一子?”
男人笑笑。他纵观全局,当然知道这是徒劳的。
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兵堵住了马的前进,使其无法跳过去吃掉前面那个并。但同时,他自身却因此暴露在了埋在另一边的車前。
一車跳出,将上前拦截的小兵直接吃掉,如方才一般瞬间消散。
“无论如何挪走,兵总归只是兵,永不可能具有强子的潜能。”
男人收回手来,正对着棋盘另一侧的解天扬道。
“开局一刻,这兵卒便注定了只为强子而动;为保車马炮而牺牲兵卒,是再明智不过的手段,因为无论兵卒如何奋勇,只有强子才能真正决定胜负。这一切,都是为了大局,为了最终赢面。”
他说到这语气幽然:“你说,是否该如此?”
解天扬紧紧捻起一子,力道几乎要将其摁碎。
理智告诉他这时候必须冷静,但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这玩意从一开始就不按常理出牌,现在他已经明白了,对手压根就是想借这个局抒发他那一通演讲,想要通过这几步走棋,从心理上征服他们。
...等等。
不按常理出牌?
他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那张脸上依旧保持着平淡,眼眸中倒映着棋盘的方格。
能看得出,这人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对待这盘棋。
以双方的实力差,根本没有羞辱他们打心理战的必要,这一点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难道说,这个男人并不是在挑衅,而是真的认真地在发问?
——为了最终的赢面,保下車马炮而牺牲兵卒,真的就是最好的方法么?兵卒天生就该为車马炮牺牲么?
他看着那双幽深的眼睛,从中看到了“思考”的神色。
这个来自秦朝的男人、追随始皇一生的男人,在晚年却急流勇退,进入“大学”教学。他想要求的,就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在质疑他追随的帝王。
而现在,他将这个问题抛给了千年之后的这个学生。
解天扬长舒出一口气,摁灭心中的躁火,对着棋盘捻着棋子,眸色暗沉。
就在同时,男人又挪动了一枚炮子,缓缓将其置于盘中,隔着一兵,与盘中相对。
“将军。”
.....
内殿前。
王贲撤刀回侧,金身直立,却是不再动作。
在他正前方,韩江尘背靠着开裂的石墙,吐出满口的血来。
那道创口几乎像是要把他从中砍成两段。即使勉强保住性命,此时他的双臂也像是断掉了一般软绵绵地搭在身侧,再使不上半点力气,只能坐在那,任着大片的血在身下流开,没过眼前的断剑。
他竭力想睁开眼,但视野被鲜红糊满了,什么都看不清。
那一刻他甚至没感觉到太深的疼痛,只觉得四周忽然变得很冷,听不见声音也碰不到东西,好像世界突然离他而去了。
这次,他算是守住自己说过的话了么?
他用最后的意识这么想着,没等想通,神智便随血流走了。
而在另一侧,目睹这一幕的姜玲与苏羽竹已然如泥雕木塑。
一个筑基,居然敢去接那一刀?
如同电流流过全身,苏羽竹只觉浑身都颤栗起来,前所未有的激动感灌注四肢百骸,让他的血流都仿佛加速了。
曾经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了解灵人的潜能,而他自己更是灵人中的佼佼者。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自大。
这个人,比他见过的所有灵人都要强得多,而他却是自凡人群里走出来的,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从哪学到的这些?
苏羽竹坐在那如此想着,周身颤抖。
在他旁边,姜玲也在颤抖。
但她并没有血液加速,相反,她看着那个浸在鲜血中的身影,只觉得心脏好像瞬间停跳了。
——她又要把人害死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巨掌攥住了她,这一刻她突然变得像孩子一般脆弱,就好像自己最心爱的布娃娃要被撕碎了、要被夺走了。
周围阴兵的脚步忽然停住了,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墙。前方的苏羽竹猛地回头,视野聚焦的刹那,他仿佛看到有炼狱的恶鬼爬出地下。
似魔似鬼的黑芒如火腾燃,只在几个呼吸间,那火化作黑色的巨人自中央矗起,诡秘气场飘散,竟让近前的阴兵都不由得后退半步。
这法毕竟力量不详。此前她一直刻意不在人前使用此法,但现在,她要抱紧她的布娃娃。
…谁也别想抢走!
姜玲缓缓地扬起脸来,又缓缓地向着前方的兵群伸出手,身后的巨人随她做出同样的动作,就见那黑色的巨掌探出,冲着前方的兵团,一攥一拽。
在旁人的视角当中,这就像是隔空取物,有点突兀、甚至有点滑稽。
但就随着她这一抓,近前的一个阴兵动作当即一顿,内里炼化的魂魄被生生扯出体外,又在那黑掌中被捏得粉碎。
魂魄飘散,那前方的阴兵眼中鬼火一黯,当即化作碎裂的石块跌落在地。像是杀鸡儆猴,将欲围剿的兵群居然后撤半步,那些石制的脸上好像都露出了人性化的惊恐。
它们开始失去判断。明明这个女孩应该早已经透支了、伤重到站都站不起来了,但谁朝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年迈出一步,她就要上去掐断对方的脖子。
姜玲跪坐着挥臂横扫,如法炮制,接连捏碎几个上前的阴兵,面前洒满断肢般的残屑。在那黑色巨人的威势下,阴兵的队伍竟是生生向后挪出一尺,似乎站在那的真是什么残暴的魔神。
在那后面,苏羽竹已经是满脸呆滞、彻底地灵魂出窍。
他从未想过凡人能有如此的力量。在来自历史的大能面前,一个“人”居然能发出这样的吼声。
相比之下,他过去接触到的一切、自以为凌驾于众生的那个世界...简直是懦弱得可笑。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倒流起来,呼吸加快,全身迅速被汗液打湿。
作为不起眼的兵卒,他们敢于直面車马的威势,但这能改变结局么?
答案很快就出现了:在先头阴兵退却的同时,另一道影子已经挪出了列阵。
姜玲抬起头,看着那道阴影缓缓地攀爬上来,正站在面前。
那是一身金色的王贲,提着那柄半人长的巨刀,立足于前,那鬼火般的眼中好像有着特别的情绪。
片刻的沉默后,他再度抬起了刀来,举手一刻像是生生搬起了一座巨峰。他以长刀举起这山峰般的重量,刀刃下落,就像战场上取敌人首级那样干脆利落。
刃光临前,那泰山压顶般的威势封锁了所有方向,逃不脱亦无法逃。姜玲只是举头看着,看着那刀光凌空而来,映在眼里像是金色的死神。
果真是威震天下的一刀。在这一刀前她连立起身都很难,不知道刚才修为还不如她的韩江尘是怎么能冲上去的。
她已经能想象出自己的首级会怎样被斩落,对王贲来说,这估计和杀掉一条野狗差不多。但既然作为一条野狗,她最后就还要咬这个战神一口。
她抬起手,黑色巨人的双臂随之而起,欲做最终一搏。但就在那一刻,她听到外部涌起奇特的风吟。
飓风从中腾起,无形的空间在地下展开,让这足有数百亩大小的宫殿风云骤起。骇人的震动席卷整片地域,让这座恢弘的大殿刹那间如海浪中的舢板那样颤抖。
在数十米的封土之上,守在陵墓周围的考古人员齐齐惊跳起身。来自脚下的摇晃让他们一阵不稳,周围布置的铁架和遮光板个个倾倒,似乎这里正在发生一场微缩版的地震。
“地下检测到强力灵力反应!强度疑似福地出现!”
仪器边,盯视着曲线的作业员神色扭曲:“不...不对!这种强度,已经超出了目前监测仪的最高尺标!这不是一般的福地!”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响在整片考古营地里,分散四周的人们如同被激活的蚁群般动作起来、又如蚁群般焦灼不安。
“到底怎么回事?”
“波动来自地下,是陵墓里的那几个学生出了事吗?”
“还能联系上他们吗?”
他们焦急地相互询问着,但最后,还是被一句指令集体压了下去。
“先都离开这里!东西都先不用带了!所有人乘车离开这!”
拎着工具箱的人从前跑来,粗着脖子大吼,额上条条青筋跳动。
“根据现有测算,这次灵力爆发的中心点范围至少在五公里以上。这下事情大了,赶紧上报、通知周围所有的后援进入紧急待命状态!”
“五公里?”这个数字着实把人们吓了一跳。
平时哪怕是福地出现,灵力的反应也都是点状,范围最多也就百米,按照灵力强度的指数增长比率计算,如果说平时的福地强度是火柴的话,那这一次的威力起码也是个RPG。
这结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如果真是这样,等到福地对现实的干涉完全释放出来,这片陵区会就地变成一个灵力版的核弹试爆场。
在场的人显然都明白这一点,在命令下达的一刻,便已经开始迅速撤退。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他们都经过了相当的专业训练,面对如此险境也依旧井然有序。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陵园内部便已被清空,相对于之前的工程量来说这堪称神速。
但也就是在这几分钟内,天色迅速地黯了下来。
人们举头看去,就见晴朗的天空瞬息间变暗,厚重的乌云如同被召唤般当头压下、又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向四面八方,漫出郊野、漫向市区、漫向整个中原的心脏,直至阴云盖顶,狂风骤起,群山之上风雨欲来。
而就在同一时刻,昆仑大学校内,自仙运会以来始终环绕厚德书阁的白光忽然收敛,全部汇集到某一个小窗之后。
白光弥漫的内室之中,端坐的魏泽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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