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弘辜慢慢往外走,行过那群失魂落魄的苦主面前时,抬手拍了拍他们的肩膀,留下的一声轻叹里有怜悯与懂得。
清风漫漫,这样的轻叹,仿佛要叹进人的心里去一般。
楚涵几个站在大堂的门口看着那一幕幕悲欢与聚变,并没有太多的感慨。
作为父母官与武将,生死离别早已经看的太多了。
只是肖让睇着郑弘辜那深沉背影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抹精力的光芒,如流星划过,转瞬即逝。
回头看了楚涵一眼:“听说楚大人这刑部侍郎还是郡君替您去姚家牵的线?”
胡祡雍表示非常惊讶。
姚家自家还与好些个儿子只是五品六品的中低阶品呢,居然会去举荐女婿家当时还是庶女的郡君的舅舅?
嫡母与庶女,会有那么好的关系?
该说姚家目光长远,懂得拉拢抱团?
还是该说那位郡君的手段委实厉害了些?
楚涵有些奇怪他怎么知道。
细一想便也明白了。
吏部尚书萧峤是姚丰源的得意门生不错,却也与长公主十分交好亲近,有姻亲关系。这位肖大人又是长公主和魏国公的心腹,这些他们自然会比旁人多晓得一些。
颔首道:“我这外甥女一向有心。”
肖让微微一笑:“楚家,好福气啊!”
楚涵眼底微微疑惑了一下,旋即扬唇道:“确实。”
胡祡雍:“……”我觉得你们话里有话,但我没证据,只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了。
满府里一片镐素。
白纷纷的。
屋檐外明明也是光线耀眼,而整个郑家府邸却像是沉浸在了三月烟雨暗灰里,一片哀色凄凄。
郑二夫人见着丈夫回来,忙丢下手中正在焚化的冥纸,急急上前抓住他的手臂问道:“抓住凶手了没有!抓住了没有!”
郑清巍看着一身粗麻服的妻子,往日华丽的发饰全换成了白霜花,一双眼睛哭的红肿,满目悲痛与怨恨无处发泄。
一侧首却见兄长与自己儿子好好的站在一处,连悲伤都未有半分的相通之处,心底更是挖心挖肝的恨,抿了抿唇,甩开妻子的双手,行过棺木的时候似乎想再看一眼儿子,却终是没能望过去,脸色阴翳的跟着郑弘辜进了灵堂后的隔间。
郑二夫人看不懂丈夫什么意思,只以为没有办法将凶手惩治,一声凄厉的哀嚎之后,与时延之妻便双双撅了过去。
郑大夫人不明白二叔为什么这样的表情看他们一房,心下般有些不舒服,指挥了家下把人送回院子里去后,转首看了丈夫一眼,却见丈夫也是一脸阴沉沉。
刚想说什么,便被打断了。
郑明仪眉心深皱,只冷声道:“让孩子们去祖母身边待着。你好好打理丧事,别委屈了时延。”
自上回二房的嫡长孙失踪之事后,他们之间表面平静如旧,但暗里的嫌隙已经不浅。
老父老母就这么一个嫡出的曾孙,有他在,二房总能在老父老母那里多得脸一些。
而姚家那小贱人惊雷似的一声叫喊,恐怕已经让他们觉得大房为了争郑家将来的家主之权而与元郡王等人有所合作了!
终究镇北侯府不仅仅是他们要铲除的对象,也是元郡王等人的!
如今时延被杀,怕是也要怀疑此事是不是与他们有什么干系了。
郑大夫人看丈夫这神色,便不敢多问,只唯唯应下:“妾身知道,老爷放心就是。”
隔间里郑弘辜端坐上首,只淡漠着一张面孔听着外头家下的干嚎。
郑清巍看着老父亲那张淡的丝毫不见喜怒的面孔,他知道老父亲的深沉,可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对今日之事竟半点波澜没有。
若是他肯出面让朝臣们向皇帝施压,一定能让大理寺接手这桩案子,到时候即便李云海手中有令牌他们也能让他没机会插手进来,姜琰华和那小贱人又如何能逃脱得了!
没有他们,便是断了太子最笃定的一臂!
这对三皇子、对郑家是有利无害的事!
“如朕亲临”的玉牌,先帝爷给了外姓臣女沈灼华,如今皇帝给了只会嚣张跋扈的李云海!
谁与他们一派,便等于有了一道免死金牌,何处去不得,何人治不得,何事管不得!
皇帝对太子党的偏袒之意何其明显,若不能把东宫之位抢回来,他们郑家在大周世家之中便永无出头傲视之日了!
终是忍不住蹭地站了起来道:“您位列三孤,是从一品的大员啊!一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一个什么狗屁世子,让您的儿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颜面!您竟然让我同他们道歉?为什么!”
郑弘辜的面色散去了表面的深沉,秋色孤寒的冷,眸色一厉:“为什么?他李云海是个不要命的,他会杀了三皇子,毁了我们郑家的一切希望!”
郑清巍的眼神一跳,如同被点亮的火苗扎乍然与遇了风扑,摇曳着疯狂:“他怎么敢!荣氏不过偏安一隅的小小氏族,若非当初皇帝不得宠也轮不到她占了正宫之位,我们荥阳郑家是百年大族……”
郑弘辜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语调下由着森冷刺骨的起伏:“他有什么不敢的!荣氏再不配,也是皇帝的结发之妻,皇帝的心思就是他们最大的依仗!即便知道是李云海杀了三皇子,也不会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庶子再去发落嫡子!何况皇帝本今日把玉牌交给了一个市井混混,便是摆明了偏袒太子!”
郑清巍的面孔难看至极,鼻翼不断张合,在极寒的空气里喷出薄薄的白雾,显然怒极:“难道我今日的屈辱便是白受了么!您的嫡出孙子便白死了么!”
郑弘辜的双目似闭非闭,有细碎冷芒蕴漾其中:“白死?从来没有人可以让我吃这么大的亏!”
郑清巍深知老父亲的脾性,绝对不会轻易放过那些人的:“父亲有什么计划?”
郑弘辜的眸光在冥纸焚烧里有一抹扭曲的光影,面上却只是对着嫡出孙子被杀的薄薄悲哀:“今日一出你只顾盯着姜琰华,却看不到属于我们郑家的利益!”
郑清巍翻涌的怒意骤然凝出一片寂寂:“父亲这话什么意思……堂上的那些人!”
郑明仪自灵堂进来,一身粗麻掩映之下显得十分深沉,请了安方慢慢道:“父亲,我想了很久,发现近日的算计有蹊跷之处。”
郑清巍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郑弘辜点了点头:“你说。”
郑明仪袖在袖中的手捏着中衣的袖子。
即便年近四十,但在深沉难测的父亲面前,郑明仪对自己要说的话没有了很大的把握,便生出了几分紧张来:“这两年里豪门之内接连发生掌权者更替,比如长平侯府、平阳长公主府、韩国公府,还有最为诡谲的镇北侯府世子之位的争夺里,竟还掺合进了袁家、秦家、元郡王之流。”
“秦家!秦家老家主秦慧当年几乎将内阁全数把控,最后在先帝爷手里却退得不甚体面,不仅剥夺了他太子太傅的头衔,连太宗皇帝许诺的配享太庙之事也一并收回。秦慧风光了一辈子,怎么肯就此罢休,让秦家消失在朝堂之上?”
郑弘辜的轻轻在扶手上拍了拍,没有说话。
郑明仪微微直了直背脊道:“秦家如今只剩了秦勉还是得用,其余主支的都被先帝爷或贬谪或罢免,他们想翻身,只靠庶支那些微末小官吏根本不可能做到,所以总要有所投靠的!可他们既没有投了咱们,也没有投了太子。这就有些意思了。”
郑弘辜半阖的眸子微微一睁:“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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