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九卿微侧的面庞落在灼灼晴光下,半明半暗,最终在高挺的鼻梁处融合了一层模糊的光晕,将他的神色朦胧成一片失望:“所以你们就选择一直一直牺牲我,成全完了你们,再去成全她们!”
“害了她们的难道不是母亲对娘家的纵容么?今日躲过她们的步步紧逼,明日呢?父亲还想拿儿子的命,拿娘娘和殿下的前程,去填她们的贪婪么!”
苏伯爷窒了一下,明白这确实是混乱的关窍。
只要妻子一日改不掉面对娘家人时顶不住逼迫,无法拒绝的软性子,苏家便还有的要乱。
他的语调潮湿的仿佛掌心攥出的汗水,目光落在妻子面上:“若有那一日,也是我苏家命数如此了。”
儿子的痛苦,丈夫的失望,像一张布满了毒液的蛛网,一丝一缕地缠住伯夫人的心口,然后蒙住了政府府邸,然后越缠越紧,直到这里的人都被娘家人逼上绝路,直到死!
脚边缠丝掐金的裙晃起一片明丽的流光,仿佛风中的蝶,挣扎着,对娘家的怒意从无助的茫然里慢慢挣扎出一片决绝来。
她拉住儿子的手,紧紧的握住,着急的口吻里带着短促的喘息与哀求:“母亲改,往后绝不会再让她们有机会逼迫咱们。卿儿,母亲知道你不肯原谅我,你就当、当给你妹妹们一次机会,委屈你,再委屈你一次,行不行?”
“她们都是真心爱着你这个哥哥的呀!姜家姑娘你是见过的,绝对不会是那种善妒刻薄之人。”
苏九卿看着眼角隐隐有泪光的母亲,冷漠的眼底深处微微晃动了一抹涟漪,却转瞬而逝。
他淡漠着一张面孔,拨开母亲的手,嘴角微微一掀:“母亲言重,人家姑娘好不好同我无关,我也没兴趣。外祖家一心飞黄腾达,她老人家怎么会舍得死呢!”
伯夫人惊呼道:“你不明白,你外祖母不舍得死,可她舍得你表妹死!真把你表妹的性命填了进去,你舅舅和舅母又如何肯善罢甘休?”
苏九卿只是澹澹挑了挑眉,便出了门去:“他们不肯罢休,只管来,我这条命也无所谓跟谁同归于尽!”
仰面感受阳光的灼热,他嗅到了一丝栀子的清冽,直入心肺。
夏日天光悠长。
琰华到家时暮色正以它明丽优雅的姿态倾泻在的亭台楼阁之间。
湖水粼粼,泛起波光亦带着五彩的柔光,青墨色砖瓦如瀑的流淌下淡金浅红的光影,缓缓蕴漾在空气里,映衬得整座院子透着缥缈仙境般的旖旎风流。
一进院子,琰华便见妻子披着一身织银折枝梨花短裳倚着窗台在看书,轻柔大袖自朱红的窗台流云似的曳下,光影照在她身上,点染出一身清秀明媚。
繁漪被书上反射起的光线刺的眼睛发酸,抬眼见得一树茉莉之后掠起一抹青珀色的衣摆,衣缘蓝色海浪纹席卷了一目幽晃。
阳光卷起碎金似的尘埃,那人满身缱绻迷离的光晕,恍若自一帘仙境幽梦中来。
恍惚间,丈夫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眨了眨眼,莹莹一笑:“今日回来的这样早。礼部的祭礼都筹备好了么?”
因为册立太子告祭宗庙是极为谨慎且隆重的,钦天监占卜的吉日又有些赶,翰林院的人便被分去了内阁与礼部帮忙。
琰华抽走她手中的书册,伸手让她给自己解开袖带绑住的窄袖,这样亲密而家常的互动总能叫人觉得温馨。
他温然而笑,淡化了眉目里的清冷:“都准备好了,下月初二正式祭天告宗庙,册立太子。”
将青色的袖带解下、折好放去桌上,繁漪点头道:“先帝时诸王相争,闹得京城血雾弥漫,如今早早立下太子,却也是早早成了众矢之的。你是太子的讲经师傅,往后行走要格外谨慎才行。”
琰华清淡的眉眼在夕阳的余晖里慢慢柔和,目色潺潺如温泉:“我知道。”抬手托着她的后颈轻轻捏了捏,亲密低语,“今日在家都做了些什么?”
繁漪虚抱着圈着他的腰在解腰带,温热的大掌抚上后颈,她的颊便贴在他暑气未散的胸膛,听到的是他沉稳的心跳,薄茧游曳带起一阵阵酥麻的战栗。
她笑睨了他一眼,往后退了退,却被他扣的更紧。
她有些奇怪,只抿着微微的笑意道:“就、就看了会儿书。你这样,我不好解了。”
琰华反手自己解了腰带扔去一旁,衣襟失了束缚微微松散,露出一小片细白的皮肤,驱散了他的冷漠,多了几分慵懒与随意。
垂首吻了吻她的眉心,又鼻尖,最后在她唇上清含浅啄,寸寸逼近,淳厚的嗓音诱着她:“有没有想我?”
繁漪极力掐住自己的心神,却终却只能绯红着面色无力的倚在他的臂弯里微微喘息。
她说,想。
他很高兴,胸腔里有两声闷闷的震动。
繁漪嗔了他一眼,家常闲话着:“苏九卿与上官氏已经退了婚,太夫人带着早前让云海按计划布置下的人,去向两家要说法,父亲和舅舅去添了把柴,上官家妇人果然狗急跳墙拿苏九卿婚事给自己找退路,想是苏家很快就会来提亲了。”
有一个会易容且把人声、姿态学的惟妙惟肖的云海,假扮了苏郑两家的人去收买对方家的奴婢,即便包青天来审,他们也反不了口。
至于林婆子的家里,险些就都死绝了,本以为上官家人一剂毒药给他们灌下去也就是了,谁知她们的恶毒超忽预料,一剂毒药下去不放心,竟还往他们身上一人捅了一刀子。
即便早前给他们服了解百毒的药丸,一大家子人,最后也只是活下来了两个。
她倚着他的胸膛,琰华看不清她的神色,但睇了眼案上的《莲华经》,眉心紧紧拢起,自打从法音寺回来后,她的绣活做的少了,看的书也慢慢都变成了经书,似乎是哪里有了改变,担忧说不上来。
他有些失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却只能极力维持了镇定,生怕自己失控的去逼迫她的信任,最后只是让她怀疑失望。
跟着她的话头说道:“平意伯府终究还是上官家的姻亲,若是再能攀上宗室门第,上官家自然不会错过。只是你这主意倒是颇有深意。”
繁漪笑着觑了他一眼,顺势推了他一下,退开了些:“怎么会,宗室门第,寻常官员也不是想攀就能攀上的。上官家说的好听有门儿平意伯府的姻亲,也不过小门小户。当初伯夫人能进伯府的门,只是两边老太爷之间的交情罢了。”
琰华稍稍松了些夹缠的攻势:“如今我在宫中行走,倒也听到了些,今上虽仍对元郡王府礼遇,但心中并不喜元郡王姿态倨傲,时时对朝中之事加以指点赘言,又常拿以静文郡主入嗣德睿太子一事自抬身价。”
繁漪点头,绕去他的身后,替他宽去官服:“静文郡主虽入嗣嫡支,到底是先帝册封,想必当初也是为了掣肘皇子夺位造成的朝堂不平衡。如今新帝登基,荣耀给不给的也是两说。”
官服厚重,他又是骑马上下衙,上雪白的中衣湿了一块,紧紧黏在背上。
出着汗也不好直接洗澡,免不得要生病难受。
唤了晴云去备一盆热水进来,繁漪自己转去内室寻了干净衣裳来。给他略略擦去了汗水,换上松软的家常服饰。
琰华双臂微张,颇是享受妻子的细心照料,睇着眼瞧着妻子长睫一扇一扇地仔细给他系上衣结,柔软馨香在鼻下缓缓萦绕。
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郡王府这宗室地位,恐怕也不过只剩了表面风光而已。可惜上官家初初进得京来,看不破朝局的变化,自以为搭上了平步青云的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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