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漪叹道:“陛下身体越发不如,朝堂人心浮动。那些党派之争洪都督夫妇自然晓得,所以不肯续娶秦家女。怀熙被算计的事情,洪夫人未必不知,想来在前头也是挡去了不少,不过为了大秦氏难产而死的情分,不肯轻易揭破了而已。”
公主府与洪家来往亲密,但姜柔和洪继饶之间到底年岁差了一大截,虽相熟,却也玩不到一处去,哪里晓得他那看似平静的院子里,竟也有此汹涌浪潮。
公主府没有妯娌姑嫂,更没有妾室,一向太太平平、恩恩爱爱。
而沈家家里四位郎君,两位不会有妻子,即便周琦成亲,到底也是隔了辈的,生不出什么算计。真若要算计,按着沈太夫人的性子,一定会直接让周琦夫妇回周家去住。
那里的媳妇太太一大堆,更热闹。
是以姜柔倒是从不需要操心后院造反的事儿。
但她又是宫中养大的,自然明白女人之间的战争牵扯的看而不仅仅是自身的荣耀地位。
“饶是姨母眼明心亮,千防万防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繁漪点了点头。
许久不见凤梧,便问道:“三哥呢?”
姜柔挑眉疏懒一笑:“被叫衙门叫回去了。最近的飞贼越发猖狂,昨儿半夜把都督府给偷了。”
琰华眉心微微一动,下意识的看了繁漪一眼。
正说着,小丫头正巧引着沈凤梧进来。
一坐下便道:“钱夫人死了。连大夫都没来得及请,从水里捞起来的时候都僵硬了。”
繁漪眼角的笑意恍若水中月,清亮而温柔:“倒是比想象的快。还以为钱大人至少会等到钱夫人配合着把我们算计过去了在动手呢!”
姜柔语调微扬,兴奋道:“你早料到她会死?还是你动的手?”
打开的窗棂在廊下回旋风的轻拂下轻轻“吱呀”,仿佛春日慵懒里的漫不经心。
繁漪淡笑似云底下薄薄的影子:“钱夫人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兄,二人时常幽会。虽说钱夫人已然三十有五,到底还是能生养的,事后免不得吃了避子药避免麻烦。我让海子盯着他们,谁知道这小东西竟把钱夫人的逼子丸换成了……崔孕药。”
早年做鬼的时候也无所谓睡不睡觉,夜里总在城中游荡,看了不少深宅高门里不为人知的戏码,晓得不少官高爵显背后的辛密。
自也瞧见了这位妖娆妩媚的钱夫人是如何与情郎恩爱幽会的。
当时只觉震惊以及辣眼睛,没想成竟还有引以为契机铲除障碍的一日。
琰华和凤梧轻咳了一声,微微转首窗外:“……”这海子,够损的。
姜柔微微一愣,似乎都能想象出那钱夫人妖妖娆娆背后的露骨豪放了,狠狠抖了抖:“三十多岁怀孕也不少,有什么问题?”
繁漪明眸盈动,含了雪亮的锋利。
她得楚家人重视,老爷子更是嘱咐了但凡楚家的人脉,她自可随意取用。楚家在京中的仕途未必根深蒂固,但在市井、商户之间的地位却是不低的。且还有海子自小混迹在黑市里的关系。
她想要探知一个人的秘密,便只是时间问题。
自那日在鸿雁楼钱夫人跳出来之后,她便让外头的人盯着钱家,自然能察觉到别人无法探知的事儿了。
那钱鑫大抵是还想再添几个女儿兴盛香火的,但也不知为何,延医问药不敢有大动作,只小心翼翼找去了暗巷里的江湖郎中请脉用药。
他一有动作,楚家人自是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了。
这位钱大人,是不能有嗣的。
既然他不能生,那么钱夫人的孩子又是哪里来的?
繁漪微挑了眉梢,眼底有浅浅的得意:“钱夫人有一族妹,原是有心上人的,都在议亲了,只因为生的美貌,被主支逼得做了陪嫁妾室。据说当年十分得钱鑫的宠爱。”
“钱夫人自然也防备着她,待生下两个儿子地位稳固以后便要除掉她。谁知消息走漏,妾室怨毒之下便给他们夫妇下了药。钱夫人吃得少没事,然而钱大人损了身子,是生不了的。”
姜柔瞥了瞥唇,嘴角的弧度说不上来是讽刺还是恶心:“这是顶了一片别部草原在头上啊!难怪那日别人恭喜她有孕,她那表情跟死了亲爹似的。让她暴毙也是必然了。”
凤梧含笑侧了侧首:“只是如此?”
繁漪垂眸睇着茶盏里渐渐淡薄下去的氤氲游曳在杯盏里,莫名有一种苟延残喘的挣扎之意:“实在是那张脸不合我的眼缘,更不喜欢她说话的调子,便让她再也没有机会出现在我面前。”
琰华侧首望着她的脸,离得那样进,可清晰的瞧见她浓密长翘的睫毛,一根根的舒展着,若寒鸦飞翅,竟不知她疏懒而凌厉的模样竟这样好看。
心中便莹莹蕴漾起无限的温柔:“说的对。”
姜柔眉梢一飞,畅快道:“便得是这样!温温吞吞的又有什么趣儿。”
被他这样一看,繁漪不觉也含了和煦的欢愉,慢慢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揭发钱大人杀妻之事。这个侍郎他也做不久了。”
凤梧静静听着,闻言,吃茶的动作微微一顿,轻缓一笑间便有了了然:“那飞贼,你弄来的?”
姜柔立时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道:“还能是谁!”
朝窗外的某个方向乜去一眼,却又忍不住的笑道:“王府里还从未出现过这样没规矩的暗卫。看看渺雾,何敢三五不时的离开我身侧。我的贴身护卫,如今成了你的跑腿了。办完了,竟也不晓得透一点叫我晓得。可气啊可气!”
繁漪完全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食指轻轻一抹额际的一撮青丝:“没办法,徒弟太惹人疼了。”旋即又朝二人挤眉弄眼,“我都挑了三哥在家的时候让无音出去的,你有三哥保护还不够么?”
姜柔眉目轻轻一横,眼底的明媚星光宛若夏日流光穿过密密枝叶抖落了一地晃晃光晕:“怎的,我还得谢谢你啊!”
凤梧轻笑着拨了拨妻子鬓边的碎发,内敛的眉目里满是温和柔光:“无音越来越不像个冷血杀手了。这样才好,你不就盼着他们有点正常人的情绪么?也难怪京畿衙门的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也抓不住那飞贼,今日一早把案子转到了镇抚司。看来,我是很快就能破案了。”
繁漪笑吟吟道:“无音出面必然是不妥的。原是想让海子来的,但他除了逃跑的功夫好些,身手实在一般,镇抚司的人一眼就能看闯进库房的人不是他了。他在黑市上有一朋友身手颇是凌厉,到时候他会失手被抓住。三哥可得手下留情,让他将功赎罪,早早放了出来啊!”
文武之争,凤梧自然晓得袁家之流算计的背后是为了什么,若能压制他们的动作,不过举手之劳而已,便淡笑点头:“这个没问题。只要东西全数归还就行。”
姜柔一手支颐地斜了他们一眼:“这样算不算串供做假案?”
繁漪慢慢拨弄着桌旗坠下的一缕流苏,在光线下墨绿缓缓晕开了湛清的沉稳光晕,将她的手衬得更是白皙的几乎要透明了去:“怎么会,无音确实是看到钱鑫把他妻子扔下了池塘溺死。咱们只不过是换个人来揭穿他而已。三哥堂堂镇抚司的同知,哪能帮我做假案呢!”
琰华难以想象那张冷冰冰的面孔在各家府邸的库房里慢慢溜达,然后随手牵走某样东西的样子,不免失笑,望着繁漪的清冷眉目里有宠溺的柔波轻轻荡漾。
伺候在一旁的晴云实在忍不住心中疑惑,好奇道:“这个我听关青说过的,若是钱夫人如此得子,钱家以家法溺杀,只要她娘家人不追究,顶多被申斥罚奉而已。”
繁漪的眼底有悠长的笑影儿,竖起食指在唇边轻轻摇了摇,笃定道:“但他还有两个儿子,仅有的两个儿子。若他们有一个荡妇为生母,人生便毁了,谁家会把女儿嫁进去?纵然厌恶了妻子,到底儿子还是自己的。”
“所以,钱鑫一定会咬住这件事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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