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松看到左二后颇为欣喜,他坦言自己是来找公孙无锋的。
听到他的话左二有点惊愕:“真人,卑职能否冒昧问一句,您找公孙先生有什么事吗?”
云松说道:“福生无上天尊,贫道与公孙师兄有相见恨晚之情谊,曾经约定贫道若能来筑城必须找他,这次特意来赴约的。”
左二有些欲言又止。
他想告诉云松什么,但又为难。
云松看出这点便询问。
左二没有直说,只是小心翼翼的低声道:“公孙先生现在处境怕是不太好,道长你要是与他交往,那还请明哲保身。”
云松狐疑。
他接触公孙无锋是因为鹿濯濯。
按照他的推断,鹿濯濯会不断找公孙无锋。
这样他只要当好电灯泡,那怎么着也能从鹿濯濯口中知道点关于鹿家祖坟的消息。
甚至如果运气好,他甚至可以通过鹿濯濯搭线与鹿敬天扯上关系。
但现在看来公孙无锋遇到了麻烦。
他首先想到的便是筑城的四门四派,问道:“是因为公孙师兄未能带好队伍导致那几位公子哥的死?”
左二摇头道:“神丁门的曹门主等人确实因此而大发雷霆甚至迁怒了我们大帅,但他们曾经承过公孙先生的人情,倒是没有怨恨他。”
排除一个错误选项。
剩下的就是正确选项——
鹿濯濯的感情!
路上鹿饮溪和士兵们暗地里交谈的时候谈起过,鹿敬天有意将鹿濯濯许配给他麾下第一师师长金青山。
金青山在黔南一带名声很响,他是鹿敬天的义子也是鹿家军的大将,执掌着鹿家军最神勇、装备最先进的第一师和鹿敬天的铁卫团,说是鹿敬天的嫡系心腹没有一点问题。
大约十年之前,统治黔地的军阀还不是鹿敬天是一个叫秦北的人。
当时鹿敬天是秦家军中的次帅,而那时候金青山是秦北近卫团副团长,从这能看出来这金青山是个人才。
事实也是如此。
在鹿敬天反秦时候,金青山策反近卫团曾经立下大功,鹿敬天后来上位大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任命金青山为自己警卫团团长并认他做了义子。
金青山对此并不是很热衷。
因为他想做鹿敬天的女婿。
鹿敬天对此倒是乐见其成。
金青山此人在领兵打仗上很有天赋,他十六岁进入秦家军二十岁成为秦北近卫团副团长,当年若不是秦北信不过他的忠心以及各家大帅都有用亲戚做亲兵头子的传统,那金青山在十八岁就能做近卫团团长。
事实证明秦北信不过他是对的,不过他确实能打能带队伍,以至于最终他把近卫团给全体策反归顺了鹿敬天。
鹿敬天很看重金青山,他曾经在接受报社采访的时候对其赞不绝口,说鹿家军若能一统西南必定是金青山为帅。
然后滇省和蜀地的军阀也都是狠人,发现黔地有如此帅才之后,他们立马联手对金青山展开刺杀。
屡次刺杀中金青山积攒了一身的伤,以至于如今他无力随军长途跋涉作战,这也是鹿敬天手下有如此悍将,但是执掌黔地后却未能出兵远征他地的原因之一。
云松脑海里将关于金青山的信息过了一遍,然后试探的问了一句:“是金少将?”
左二沉默的点头。
云松笑了起来,说道:“金少将的为人贫道有所耳闻,江湖朋友都说此人治军有方、爱兵如兄,德厚流光、怀瑾握瑜。”
“所以不管他与公孙师兄有什么瓜葛,小道相信他不会为难我。”
他又问左二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是有什么紧急任务吗?”
左二叹了口气,说道:“神丁门疯了,曹门主为了给司马少门主报仇,现在四处树敌,他打听了过往与司马少门主有仇怨的人,然后逐个怀疑、不断攻打人家。”
“这次是我们筑城下辖的金仓县县长求救,他儿子曾经因为一个沪都来的舞女与司马少门主交恶,结果曹门主就安排人手要刺杀他儿子,鹿大帅安排我们去保护他们一家的安危。”
他们的任务很紧急,但左二还是先邀请云松上车送他去见公孙无锋。
云松上车,司机扛着一袋子东西上了车顶,然后‘咣当咣当’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他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左二骄傲的说道:“他在给燃料箱里加木炭。”
云松愕然问道:“这这车烧木炭的?不是烧油的?”
左二说道:“烧油的兵车只能从西洋进口,那些西洋白狗子非常贪婪,要价很高,所以我们从沪都买了这种烧炭的车。”
云松知道烧煤烧炭可以驱动火车轮船,这还是第一次知道烧煤烧炭也能驱动汽车!
他问道:“烧炭的话,车子动力行吗?一公里消耗多少、多少炭?”
听到这话左二敬佩的竖起了大拇指:“道长你是懂行的,这两个问题可是汽车的关键!”
他给云松介绍了一下,这车子其实不是烧煤炭的,而是烧煤气的。
每次开车前司机要摇风生火产生煤气,汽车靠燃烧煤气行驶。
烧煤气动力差点劲,这车的时速最快能达到四十公里,差不多每公里消耗一斤木炭。
要知道黔地不产油,如果是烧油车的话,那他们还得从外界买油,一旦起了战事让人封锁了后勤补给线,那汽车只能趴窝。
而黔地多山多树,这里煤炭多,所以当地车子几乎都是烧炭的。
烧炭车也不土,这车的生产技术还是从高卢斯坦引进的呢。
公孙无锋住在筑城边缘地带,临水而居。
历史上筑城是有城墙的,鹿敬天执掌黔地军政大权后对城市规划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
其中最大的改革项目就是拆掉城墙改成修建环城马路。
左二给云松介绍,他们这条马路长二十里,宽十米,有两侧与大江相接,江上沿路开设大小码头,这大大方便了当地货物运输:
“当年鹿大帅不仅动用了大批男女民工,甚至城内驻军、各校学生也被组织参加修路,可谓全城动员,轰轰烈烈,如今成了我们筑城一景。”
云松从车窗看出去。
筑城面积浩大、占地极广,两面环江、城市环一条大马路,路上来往车辆竟然不少,当然多数是牛车马车驴车,小轿车少见,然后他看到了一辆电车。
这电车是绿色的,车头挂着大铃铛,有人挂在门口抓着铃铛下的绳子,一旦有人出现在车道上他就会使劲摇晃绳子。
然后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云松好奇看向电车,这东西在筑城绝对是最时髦的交通工具,因为车上的乘客满满当当且衣冠楚楚,看穿着就知道他们都是黔地的有钱人。
穿着稍微普通点的要坐车甚至进不去车厢,他们只能一只脚站在车厢边缘、以双手拉住电车的边框上……
临江一带都是新房子,井然有序,这是当下年代的江景房。
本来这一带是回迁房,拆城墙建马路的过程中也拆掉了许多民居,后面政府组织盖起了统一的新房,将百姓往后迁。
但是经过权贵们的操作,最终这些布局合理、质量可靠的房屋都被瓜分掉了,这导致筑城在短时间内多了许多流浪汉。
公孙无锋的家是个精致典雅的院子,占地规模颇大,门前就是小码头,围绕码头有饭铺、有旅馆、有商店,算是一个小居民区。
路边有穿着简单的孩童在玩闹,不知道谁起头,他们开始喊起了顺口溜:
“鹿帅做主拆城墙,众位保董来商量。众位保董商量好,一阵鸡飞狗跳墙。男工妇女无其数,手提锤钻响叮当。”
“拆了好多好民房,占了好多好田庄,挖了好多坟阙墓,毁了好多好牌坊……”
“东门拆到西门转,大十字拆得亮堂堂。牌坊拆来垫路走,大巷口拆间好祠堂……”
左二下车凶神恶煞的挥手:“滚滚滚,谁家小孩在这里瞎咧咧?大人呢?赶紧滚过来把人带走,找事呢!”
孩童们看到士兵出现,吓得一窝蜂给散掉了。
这时候街边馄饨铺、屋后树荫下忽然站起来好几个人,他们上来就围住了军车,手摁腰胯,衣衫下有短枪的痕迹。
云松惊呆了。
筑城老百姓这么狠的吗?
儿女被欺负就拔枪?
而且敢冲军队拔枪?
左二看到这些汉子后皱起眉头,问道:“邱疯子,你们怎么在这里?”
汉子中带头的一个人冷冷的说道:“这话该是我问你!”
“左少尉,你他娘怎么在这里呢?你跟刚才那些孩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救他们?”
左二莫名其妙的说道:“你喝马尿喝晕了吧?老子在哪里与你何干?还有什么叫‘为什么救他们’?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邱疯子阴沉着脸说道:“行,老左你还是那么横,弟兄们,上去把他们枪下了,一起带去咱鹿角牢!”
士兵们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慌了,当即有人靠近左二紧张的问道:“排长怎么办?”
左二指着邱疯子恶狠狠的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把话给老子说清楚,别他娘故作高深!你们鹿角卫别太嚣张,这筑城是鹿大帅的筑城,不是你家鹿少帅的筑城!”
邱疯子说道:“你当我们在这里执行军务是谁的安排?就是鹿大帅的手谕!”
他掏出一封信扔给左二,左二打开快速看完然后递给旁边的士兵:“这是写了啥?”
士兵仔细看去,逐渐的脸色开始发白:
“排长,确实是大帅手谕,说是近期城里出现反贼,他责令鹿角卫来调查此事,所有人不管是军是政都得配合调查,凡是敢跟鹿角卫顶牛的,一概当反贼军法处置!”
左二的面色也不好看了。
他问道:“邱疯子你把事情说清楚,你也知道我们前些日子去接两位小姐最近刚回来,城里这是出什么事了?”
邱疯子说道:“你们先把枪给我下了,然后我就说给你听。”
左二一拍腰带要发火。
这时候旁边大门打开。
公孙无锋玉树临风的身影出现:“老左,你们是被误会了,先把枪下了,事关紧急,不能闹大。”
邱疯子一行似乎对公孙无锋还颇为尊敬,他们率先收起了枪。
左二犹豫了一下,也主动将枪放回了车里。
邱疯子盯着他说道:“刚才那群孩童嘴里的顺口溜,你都听到了?”
左二点点头:“怎么了?”
邱疯子冷笑一声说道:“怎么了?还有一段你没有听到,这一段是——”
“拆家挖坟好凄凉,百姓只得做乱党,哪天出了真命主,天下太平不慌张。”
“马路修得宽又长,两边栽树一行行。哪天树子长高了,挂上鹿头天地光!”
即便左二没有什么文化。
可是听完剩下的顺口溜后还是明白了它的问题。
这是一首反诗,而且直指鹿家,要将鹿家全部砍头挂到树上当路灯给天地照光!
他吞了口口水问道:“这顺口溜是哪里传出来的?”
邱疯子眯眼看着他说道:“我也想知道,少帅和大帅也想知道,所以大帅让少帅带领我们鹿角卫来调查这事。”
“我们本来一直在监视这些孩童,结果让你们一吓唬,这些孩童全逃掉了……”
“放你娘的屁。”左二愤怒的打断他的话,“你这是什么屁话?你意思是我跟这些狗日的小臭虫有干系?”
邱疯子冷漠的说道:“有没有干系你去鹿角牢里说清楚,少帅现在亲自坐镇牢狱,你若是清白的,他会给你清白。”
左二生气的说道:“老子没时间,谁爱去谁去,老子不去,老子还得去金仓县执行任务!”
邱疯子歪嘴一笑:“行,那你们走吧。”
公孙无锋快步上去摁住了左二的肩膀,低声道:“别走,最近筑城乱七八糟,大帅很心烦,别给少帅抓到你们铁卫团的把柄,别给少将惹麻烦,你们跟他们去就行,我去给你们通报金营长。”
左二一听这话耷拉下了脸,他恶狠狠的对邱疯子说道:“老子问心无愧,这事就是倒霉才赶上而已,要查那就查,但你们误了大帅的事,看大帅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们。”
邱疯子挥手,几个汉子上去下了士兵们的枪让他们上车厢。
这时候他们又看向云松。
云松阴沉下脸来。
阿宝见此立马摆开了崩拳的架势。
公孙无锋上去跟邱疯子低声说了几句,邱疯子看向云松的目光忽然带上了敬畏,他主动点点头赔笑一声,然后甩手带人开车离开。
卡车冒着黑烟喷着火星子离开。
一些孩童不怕死的在后面追:“小汽车,嘀嘀嘀,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公孙无锋看着车子的背影叹了口气,然后诧异的看向云松:“道长,你怎么来了?”
云松笑道:“公孙先生不欢迎吗?”
公孙无锋笑的更是灿烂,道:“欢迎,太欢迎了,快快请进,不过我可得把一句丑话说在前头——”
“筑城最近一段时间很乱,内有部队哗变、百姓暴动、门派攻讦,外有强敌环伺、大军压境!”
云松问道:“怎么会这样?”
公孙无锋叹了口气说道:“谁知道呢?总归是风雨欲来啊,所以你当鹿大帅为什么会突然将两位小姐从外地接回来?”
他们进门。
房子外面看清雅幽静,里面更是简简单单。
没什么家具更没有家电,他们去了客厅,客厅里头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圈椅子。
公孙无锋喊了一声,一个老叟颤颤巍巍的出来给他们奉茶。
他的手哆嗦的厉害,拎着热水壶摇晃的就跟个铃铛似的。
云松担心他摔了茶壶,公孙无锋笑道:“腾伯的手很稳,放心好了,他伺候人已经有些年头,不会出意外的。”
结果意外偏偏发生。
腾伯给他们一一倒茶,轮到了胡金子的时候壶把手突然断了,这样茶壶翻滚,一户热水洒向胡金子。
胡金子脚一跺地坐着椅子便往后滑出。
这时候地上的阿宝看到热水倾洒然后不知道它的脑回路是怎么回事,它竟然突然出手要去接住热水!
随后云松给它用凉水冲洗的时候隐隐闻到了一点肉香味。
白灼熊掌!
公孙无锋家里宽敞,云松三人便暂时在这里住下了,然后等待接触鹿敬天的机会。
这个机会来的很快。
仅仅是第二天下午一辆小轿车停在了他家门前,鹿濯濯的身影出现。
鹿濯濯一出来便又有大汉现身,其中一人客气而谦卑的说道:“二小姐您在这里呀?二姨太找您好一会了,她给您准备的西洋婚纱送到了,请您回去试一试……”
“滚蛋。”
鹿濯濯毫不留情的说道。
“告诉二姨太,多谢她的好意,但我的婚纱我自己准备,我的婚事也是我自己做主!”
这人苦笑道:“二小姐,这话小人可不敢给您传达,要不然您亲自去跟二姨太说吧?”
鹿濯濯俏脸一沉说道:“您要拦我?”
这人急忙说道:“哎哟,小人可不敢……”
“别说敢不敢,您这不是在拦着我吗?我来找公孙先生可有事关大帅身家性命的大事,你要是耽误了这件事,到时候难堪的可是金青山!”鹿濯濯脸上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
这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
但就是不肯让开门路。
鹿濯濯不耐,猛的回身从警卫员身上抽出一把枪指向这人。
这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小人一死能完成二姨太的嘱托,也算是值得了。”
云松闻声而来说道:“二小姐,福生无上天尊,好久不见。”
鹿濯濯看到他后面色惊喜:“云松道长?您、您也来了筑城?太好了、太好了,我家的诡事有办法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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