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今年冬天下雪吗 > C21

夜里九点半,温冬逸的人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桌上扔着金属色的烟盒,他唇上抿着一根烟,焦虑的翻找打火机,因为他将手机贴到了耳边。

    这是一通他不想接,对方连着三天锲而不舍的拨打,不得已他才接起的电话。

    “你在哪儿?”

    她的声音像是青翠的橄榄,周围有点嘈杂,恰好又有一阵夜风呼啸,让他在这一刻静止动作,升腾的烟丝没有凝固。

    梁霜影说,“我在上次来京川的时候,你给定的那家酒店门口……”

    一位小职员出来泡咖啡,张开嘴巴吸气,看见疑似大老板的背影,哈欠都吓了回去。

    温冬逸走得那么急,连等个自动门的时间都匀不出来,一把拉开旁边的玻璃门,掀起风衣的一角。

    小职员愣了三秒钟,急吼吼地冲回办公区,喜气洋洋地喊着,“下班啦!”

    可惜,其他同事们一个个魂魄不在,眼睛黏着电脑屏幕,脸色如死人般,好不容易有人搭理他,“说什么梦话呢你……”

    他用文件砸着喊,“大boss下班啦!”

    刹那间,如天神的恩赐降临般,一扫死气沉沉的氛围,欢呼雀跃的仿佛国足踢进世界杯,壮观一时。

    小庄同志很有良心的拍了几下,一间独立办公室的门,拍完了就跑。

    李鹤轩刚想出来吼一句,谁没事儿瞎敲门,见情景,扭头回去拎包。

    以关灯作掐表,不到十分钟,树倒猢狲散。

    温冬逸将车停在酒店门前,钥匙扔给泊车的门童,四下张望,隐约得见酒店大厅里的一抹人影,便走了进去。

    女孩低头坐在那儿,不出所料的把酒店宣传单给折了。

    梁霜影的肤色似月光黯白,瘦而窄的脸蛋,穿着烟灰色的针织毛衣,圆领高不过锁骨,很单薄,也许南方还不够冷,但这里已经是寒风凛冽。

    所以,温冬逸见到她的第一件事儿,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坐在她的身边,又握住她冰凉的手。

    没曾想,梁霜影明显僵了一下,把手抽了回去,若无其事的说,这里的员工居然还记得她,即便不是住客,也请她进来等人,亲切的问她需要果汁,还是热牛奶。

    她柔软而平静的叙述着,他却慢慢抿起了薄唇。

    毫无营养的一番话之后,冗长的空白,梁霜影最终是问着,“你订婚了?”

    他沉默以答。

    “以后会和她结婚?”

    温冬逸的目光一点点敛下,并非躲避。

    安静了一个呼吸的时间。梁霜影轻轻的说,“也好……”

    可能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所以他抬眼,再度看向她。

    然而她笑着说,“不然我总是在想,你什么时候要离开我。”

    梁霜影心里自嘲,真是没出息,刚说完就要哽咽了。

    这段关系开始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可以很洒脱,知道他是逗她玩,从不拒绝他的慷慨,从不要他给出肯定的答案,追着要个名分实在太傻。

    怪他无限制的纵容,她贪心不足,变得患得患失。

    温冬逸以一种饱含遗憾,而温柔的语气开口,“太晚了,要不你先住这儿……”

    却被她打断,“我买了机票的,今晚的。”

    梁霜影又接着说,“外头拦得到车。”

    完全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似乎她到这里之前,已经是打算周全。

    那一双藴着雾霭的眼睛,透着倔强的得意,仿佛说着,我知道你温冬逸早就想跟我撇清,瞧我比你干脆利落多了。

    梁霜影起身把他的外套脱了下来,塞给他。她深吸了口气,咽下喉间的酸涩,“我就是想来告诉你……”

    “我要的不是暧昧的关系,更不是当谁的第三者,以前发生的事都是你情我愿的,我不会拿来威胁你什么,你也别再来找我了。”

    当初,温冬逸苦苦找寻解开这一团死结的方法,怎么没想到,就是一把剪刀的事儿。

    她开门坐进出租车里,他以为车门会挂住那如同涟漪般的长发,他以为自己会如释重负,全部皆是,他以为。

    梁霜影带上车门,不准备回过头跟他挥手告别,是害怕记住那颀长的身材,今后遇上的男人,都借他来比较。是她想做个很酷的女孩,尽管可能在他看来,与其他的女人,大概别无二致。

    出租车开出有一段路,车窗紧闭,她感觉胸口闷得慌,降了点车窗透气。

    长驱直入的风干燥冰凉,吹乱她的长发,一再勾别到脸侧、耳后,不厌其烦,就是不愿关上,想要吹掉她身上,所有他的味道。

    “师傅……”

    声音模糊,司机师傅愣了下,“啊?”

    不擅长主动与人交谈的梁霜影,突然出声,“我能和你说说话吗?”

    司机师傅没来得及应答,她自顾自的说,“我大伯可能要不行了,小婶该怎么办,以后连个照顾她的人都没有。我爸的工厂也快撑不下去了,最近家里人整天唉声叹气的,今年是过不好了……”

    “这些事情,我很想跟他说,都不能说了。”

    梁霜影弯下腰去,把头埋进了自己的双膝,掌心承接着温热,像快要聚集起了河流,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堆叠起,温冬逸是那最后擦燃的火柴,轻轻往上面一抛……

    终于,溃不成军。

    在她的啜泣声之中,电台播放着天气预报,说从明日起,华北、东北地区将大范围降温,请市民注意防寒保暖。

    又是一个冬天,世间该病倒的病倒了,该离开的离开了,它没迟到。

    在机场出发的门前,司机师傅按亮车顶的小灯,暖黄的光打下来,计步器嗒嗒嗒的打表,他念念有词的数钱,转过身来给她找零的时候,对她说,“姑娘,我不懂咋劝你,但我跟你保证,明儿的太阳照常升起!”

    带着一股北方味道的斩钉截铁,她愣了片刻,笑了。

    珠江的秋天太短暂,入冬的突然,弄得路旁仍有绿意的树木,都有点怔懵。

    梁霜影拎着一盒蛋糕,享受着南方无风的湿冷,一路僵着骨头躲进了医院。今天是大伯前病友小萝卜的生日,小婶定了块蛋糕,叫她顺路取一下。

    萝卜见到她,脸上还挂着两道鼻涕水,送了她两个响亮的飞吻,要不这么耍流氓,还是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大伯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进来,眼眶凹陷的像个外国人,胳膊上埋的管子已经拆了,似乎气色好了些。他说走路有点畸形,还不是走了,难看。

    小婶从楼下饭馆打包了好几样菜,都是小孩爱吃的,一屋子的人又给点蜡烛,又给唱生日歌,好不热闹。梁霜影想起一件事儿,借上厕所之便,在服务台的一角找到了募捐箱,往里头塞了两百块钱。募捐箱上写着蒋瀚博,括弧萝卜。

    回到病房,她看见小光头戴着个寿星帽,鼻涕水擦了又流,乐呵呵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刚被父母遗弃在医院的小孩。

    那年隆冬的早晨,梁少峰悄悄的走了。护士问她是不是09床家属的时候,梁霜影没有当即呼天抢地,捂嘴痛哭,而是表现的异常平静。

    床边的仪器已经卸除,小婶和护工一起帮他洗脸洗手,再换上干净的衣服,梁霜影站在那儿,不止是她,全家人都很平静,真奇怪。覃燕红着一双眼睛朝她走来,将她带出了病房,她疑惑的张了口,没出声,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后来,小婶去跟殡仪馆的人接洽,要交个押金,她摸了遍身上,没带现金。梁耀荣递来几张钞票,被她推拒着说,“没事没事,我下去取……”梁耀荣硬是塞了过去,叹着气,“一样的一样的……”通常这时候会暗掐着梁父说‘你装什么阔气’的覃燕,默默帮着收拾生前的杂物。爷爷不知道又跑到哪里去抽烟了。

    梁霜影折了一只纸鹤,放进了大伯的衣物盒里。

    为了料理大伯的身后事,小婶一整天都很忙,没有时间停下来歇一歇,就像憋着一口气,打一场硬仗。直到这一天的傍晚,她才得以坐下,眼神变得空荡荡的,窗外一片火烧云,灼烧着人间。

    她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对学生对家人亦然,他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从来没像昨天晚上,说过那么多的话,他絮絮叨叨的,大半辈子要说的,都说完了。

    “一直跟我说话,一直说,一直说,就是不肯说一声再见。”

    梁霜影搂过她的身子,任由她抓着自己的胳膊,放声哭了出来。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不妨把它想象成,爱人早一步抵达结局,等待活着的人走完这条人生路,在岁月老去的尽头重逢。

    -

    梁父曾引以为傲的工厂,今日变作繁重的债务,覃燕戒了出门打牌,成天呆在家里打扫卫生,当生活的乐趣不再有,只能从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克扣了,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梁耀荣,自要承受她的苛责。

    于是,一双父母从小吵不断,上升到语言暴力,揪着陈年往事诋毁对方。

    保温内胆从热水壶里摔出来,碎了一地,仿佛战争吹响的第一哨,吓得梁霜影大二刚开学就找了份兼职,远离战火,在一家会务公司做机场接待的工作,偶尔帮忙会场布置。

    开始带她熟悉流程的是叫袁彬的男人,微胖身材,剃了个寸头,以为是个好说话的,几次接触之后,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从机场回市里,总要坐一辆车,袁彬有意无意的,想跟她发生点肢体接触。夏天的尾巴扫来扫去,穿上了长裤,换不下短袖,偶尔胳膊碰胳膊,都使她反感非常,尽可能的躲避。

    直到上一次结算工资,袁彬在微信里找她,要她叫自己一声好哥哥,才给她转/账。

    一向对梁霜影不错的女主管放了产假,求助无门。打了一长段斥责的话,又全部删掉,直接删除该好友,再把手机扔到一边,她抱住自己的双腿,心里咒骂着,恶心,龌龊,下流。

    没过几分钟,袁彬就发来好友请求,并称只是开个玩笑,又给她转了钱。即便梁霜影是初出茅庐的社会新人,对职场性/骚扰的概念模糊,但是这份厌恶,足以让她决定今晚接最后一趟,明早打给人事辞职。

    候机厅里响起到达广播,袁彬把接机牌和表格给了她,自己去了厕所。

    她低下头,按亮手机屏幕,就听见,“小梁妹妹!”

    梁霜影应声抬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男人,一起吃过饭的汪磊,尽管那顿饭是很遥远的事儿了。他的肤色亮了一些,依旧人高马大,穿着夏威夷风的花衬衫、大裤管。

    这一次,没有从中阻拦的人,他俩顺利交换了微信。她留意到汪磊身后围着好几个,似乎来接他的男人,他们都不敢催促,全程一旁陪着笑脸。

    汪磊前脚与她再见,袁彬后脚回来,只摸到个背影,于是问她,“熟人?”

    梁霜影回答,“问路的。”

    他们接得是个中型企业的老板,跟计调要了辆好车接人,租车是按小时收费,会务承包的公司要掏这个钱,赶上地面雾大,不允许降落,客机空中盘旋,还得多等一个小时。

    车队说过了晚上十点,每小时要多加钱,公司一位管事儿的打电话来骂人。天气原因哪是人能操控的,他又不是玉皇大帝,接电话的袁彬脸憋成猪肝色,还不能回嘴。

    梁霜影余光瞥了他一样,继续啃着汉堡垫肚子。

    将近一个半小时过去,终于,接到了这位刘总,袁彬笑脸相迎,梁霜影不擅长说话,便往后站。怎奈,女孩的气质出尘,小脸蛋精致又漂亮,绑着低马尾,绸布般的头发弯出了波浪,躺在背后,无法被忽视。

    出了机场,与刘总同行的秘书过来,想让梁霜影坐他们那辆车,她连忙谢绝,上了跟在后面的马自达。上车没多久,公司负责人一通电话越过了袁彬,直接打给了她,不是撒气来的,而是说着,刘总晚上请客,要叫上她一起,算是加班,补贴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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